第19章 如何面對她
蕭繹在聽到甘夫人第一句話時,便通身一顫。
殿中有瞬間的安靜,仿若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低下頭,正好可以看到揪着自己衣領的甘夫人,一雙怨恨的眼裏倒影他隐忍的面目。
“蕭繹,你說話啊!”
“你說話啊!”
“呵,不要告訴我你到了這個地步還要袒護甄素!”
“孟蕤,我……”蕭繹深吸一口氣,“其實我知道,孟蕤。”
甘夫人僵住了,他知道!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給別人養女兒!
他無所謂。
這個認知讓甘夫人臉上血色褪盡,霎時哭出聲:“你說什麽!”
“我說我知道,甄素的亡夫,鄱陽郡守虞翻……甄素嫁與我時,已有近一個月的身孕。”
甘夫人幾欲要暈倒,驀地崩潰哀嚎。
“蕭繹!蕭繹!你、你——”
殿外蕭钰亦是無法再沉默,自己轉着輪椅破門而入。
“父親,你如何能……”
如何能怎樣,後面的話卻像是被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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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能寵妾滅妻至此!
——如何能欺瞞為你操持家業為你懷胎的發妻!
怒潮在胸臆間洶湧,幾乎要漲破胸口而出,随之翻滾的卻是一股無法言喻的崩挫。
添音,她……
偏寵了那麽久的小姑娘……
竟不是他妹妹嗎?
“予珀,你怎麽來了?”對于蕭钰的出現,蕭繹先是狠狠一驚,随後認命般的垂下肩膀。
甘夫人哀嚎着泣不成聲:“予珀,你聽見了,你也聽見了……你聽聽,聽聽你父親說的話!為了護着甄素和什麽虞翻的女兒,就這麽把我們母子,把你其他的弟妹們全瞞着!任你為了她和我屢屢沖突,到頭來你護着的又是個什麽玩意兒?她姓虞,她不是你妹妹!”
殿外好似劃過一道閃電,那麽慘白,照得滿殿霎時凄惶。
未來得及退去的侍婢們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只覺是聽見了不能聽的事情,不知還能不能活到明天。
殿門外,姜敘猶如石化。蕭钰看了他一眼,一閉眼,狠狠壓抑住浪濤般的情緒,讓自己冷靜。
在這種情況下冷靜太難了,但他做到了。他睜開眼,這一刻看向蕭繹的目光裏充滿了失望。
“父親寵妾滅妻至此,從今往後,兒子同母親一條心。”
蕭繹凄身一顫,“予珀,你……你也不管添音了嗎?”
“到這時候你想的還是你的添音!”甘夫人哀嚎。
蕭钰苦笑:“添音是無辜的,我不會不管她。但父親的做法,已将兒子最後一絲期待耗盡。往後開疆擴土之事,兒子自會效力。但凡蕭家內務,兒子不會令您一人做主,您也別想再使得動兒子!”
蕭繹如遭重擊,只覺頭暈目眩。他竟是哀求般的看着妻兒,“予珀、孟蕤,我……我也是有苦衷的。”
“那都不重要了,您做出的事,再多的苦衷也是無用。”蕭钰失望的垂下眼,冷笑,“兒子陪母親一會兒,父親請回。”
這次的甘夫人沒有像上次那般暴怒,不只因為她在為了腹中孩子而極力克制,更是因為,她覺得太過悲哀,悲哀的情緒壓過了憤怒。
過大的打擊過後,便是心如死灰,像是朵貞烈的水晶蓮花被敲碎,她不住的抖動哭笑。
“呵呵,蕭繹,你這負心漢……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蕭繹聞之又一顫。
蕭钰轉了輪椅,向甘夫人溫聲道:“兒子送您進內殿。”
蕭繹還想說什麽,卻終是沒說出口,擡手狠狠在自己大腿上給了一拳。
餘光裏看見跪在地上的侍婢們,不禁開口:“她們……”
“怎麽,母親懷着身孕,父親還想血洗同心殿麽?”蕭钰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我……”
“母親見不得血光,她這一胎,兒子也自會護好。”
“可今晚發生之事……”
“事到如今,紙還能包得住火?”蕭钰的冷笑裏帶着一抹無能為力,“要不了明天,整個建業宮就什麽都知道了,您看着辦吧。”
撿回性命的侍婢宮媪們皆是滿頭大汗,身子都軟了。
蕭钰喚了她們攙扶甘夫人,又請了醫女。他行至床頭,安撫甘夫人的情緒。
在沖進同心殿之前,他還以為母親又會和父親大鬧一場。
他想錯了,母親此番沒有鬧,卻比大鬧更讓他覺得驚悸痛苦。
那是多大的悲哀傷痛,才擊潰了一個性烈之人的怒火?
肝腸寸斷到罵不出來,使不上力,只能哭到天明。
撫着甘夫人的手,默默陪伴她。直到她哭得睡着了,蕭钰才悄然離開。
夜裏有一道道閃電,無聲撕裂黑的教人透不過氣的長夜。
電光起時,照得門楣上“同心殿”三個大字乍亮如雪。
永結同心。
真是個笑話。
“述寧,推我去父親那兒。”
這一路走得極為沉悶。
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姜敘,又被蕭钰身上的低氣壓壓迫着,半晌不敢說話。
沒有下雨,但閃電時不時劃過蒼幕。
借着電光,姜敘能看見蕭钰沉如深水的神色,他終是忍不住說:“亭主她……長公子,今晚這事只是起于袁婕一面之詞,她說的未必是真的。雖然、雖然主公承認了,可還是……”
蕭钰沉默了會兒,“我知道。”他說:“所以,有些事我需要和父親單獨說。”
剛才在同心殿,父親的态度有些奇怪。他不是個會控制表情的人,那種隐忍的苦衷,無法言說的糾結之色,令蕭钰在意。
是以,當蕭钰來到蕭繹面前,将所有人屏退下去後,問出的話是:
“添音究竟是誰的女兒?”
蕭繹聞言是震驚的,這種大驚,更印證了蕭钰心中的懷疑。
“我不信添音的父親是鄱陽郡守虞翻。我來此,就是為了要您一句真話。事到如今,瞞着我也沒什麽意義。您就是不說,兒子也會自己去查。”
蕭繹不覺中握緊的拳頭在顫抖,常言都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這個兒子,卻勝了他太多。
不論是觀察力、心性還是什麽,只要在他面前露出一點破綻,便會被他徹底識破。
他光明磊落,卻心思缜密;氣度寬容,卻不輕易讓步。
他從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會像這麽有一說一。
一路看着他長大成才,看着他身殘志堅,再到被他譴責、被他質問,蕭繹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受。
他只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與其讓蕭钰自己去查,鬧得人盡皆知,還不如讓其成為父子二人間的秘密。
“好,我告訴你添音的身世。”
……
蕭钰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殿門出來的。
黑的像是深淵的天幕,在他身後鋪天蓋地的,化作要将人吸進去的無底黑洞。崔巍的殿宇猶如一頭猙獰的巨獸,貼着地面匍匐出扭曲的邊角。殿門大開,似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被驀然劃過天際的閃電映得猶為懾人。
他怎麽也想不到,添音她,竟然會是……
難怪父親将所有人瞞得那麽緊,甚至獨自承受着、背負着,被母親憎恨、誤解。
在聽見父親将一切告訴他時,他便理解了。
然而這又如何呢?
這就能成為父親傷害母親至深的理由麽?
所以當蕭繹問及蕭钰,能不能原諒他、不要記恨他的時候,蕭钰微微苦笑,卻斬釘截鐵的回答:
不能。
“甄夫人的來歷和添音的身世,我會替父親保守,是為大局,也是為添音好。但适才我在同心殿說的那番話,不會收回。夜已深了,您休息吧。”
姜敘一直在殿外等着蕭钰,他和那些被蕭钰屏退的下人們一樣,無人知道蕭钰和蕭繹都談了什麽。
待蕭钰出來後,姜敘看着蕭钰的神色,更覺得擔心了。
姜敘打從被蕭钰任命為建業太守,幾年下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蕭钰這般滿腹心事的樣子。他能猜到,蕭钰和蕭繹可能說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使得蕭钰唏噓而沉重。
但他不敢問。
蕭钰有些疲憊,便顯得有絲淡淡的魂不守舍。半晌他才轉眸看向姜敘,溫聲說:“這麽晚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吧。”
姜敘皺着眉,咽了咽,說道:“臣還是等長公子歇下了再走。”
蕭钰露出點笑容,“謝謝,那就送我回明玉殿。”
“長公子不去看看亭主嗎?”姜敘思維一根筋的說了這話,說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了,回明玉殿吧。”
“……是。”
姜敘推起輪椅,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然而蕭钰沒能避開蕭妙磬。
蕭妙磬找來了。
當看見她熟悉的身姿從黑夜中越走越近,看見她提着盞紗燈步履匆匆,蕭钰心中頓時湧出無盡的複雜。
這片刻,他竟有種抗拒的情緒,只因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大哥、姜太守!”
蕭妙磬還什麽都不知道,她快步到兩人身前,就像平素每一次那樣,俯身在輪椅旁,扒着輪椅把手仰望蕭钰。
“大哥,适才我出來透氣,聽見幾個路過的侍婢說,同心殿有争執聲傳來……”她握住蕭钰的手,“是父親和母親吵架了麽?母親和腹中的孩子……沒事吧?”
關切問着,卻在觸及到蕭钰的雙手時,察覺到這雙手在瞬間變得僵硬。
随後那雙手掙開了她的雙手,蕭妙磬一怔,不明白為什麽哥哥身上會散發出一種不自然的、刻意疏離的氣息。
她讷讷問:“大哥,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這個文它是日更,是日更,日更到完結。
全長也就30萬字吧,追着不累,我寫着也省事。
沒了,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