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賀蘭慎推開裴敏翻身坐起,伸手去奪她手中的幞頭。裴敏迅速将幞頭背至身後,眼裏帶着挑釁的笑意,繼而朱雀飛身下來,擋住賀蘭慎的一招,連連退了三步才站穩。
相比朱雀,賀蘭慎打得臉不紅氣不喘,游刃有餘。
淩晨呵氣成冰,裴敏裹緊了狐裘披風,指尖勾着那頂黑色的幞頭,立于暗處不動聲色地觀摩着賀蘭慎的招式。
他的身手少見的漂亮,天生神力而又幹脆利落,刀法不似常人那般兇猛陰煞,而是內斂沉穩,上身矯健,下盤穩固,拳拳帶風,招招破敵,佛珠串子纏在腕臂上,似是悲憫衆生,又似一道禁锢。
這樣的身手,便是在全大唐也屈指可數。
奇怪,為何這些年都不曾聽過賀蘭慎的名號?聖上究竟是從哪裏将他挖出來的?
眼瞅着朱雀快撐不住,再纏鬥下去也是無益。何況這般動靜,很快會引來金吾衛和大理寺的人馬,若和那群人起了正面沖突,事情就不是“逃獄”這般簡單了……
裴敏擅長及時止損,在心中權衡一番利害,随即直身撫掌,輕喝道:“住手!”
朱雀應聲而停,賀蘭慎收勢負刀,望向裴敏,目光幽深沉靜,有種目空一切的強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敏勾着幞頭晃蕩,長嘆一聲道,“賀蘭大人既奉聖命而來,裴某也就不做垂死之掙啦,跟你回去便是。”
“大人!”縱使早就習慣了自家主子不安常理出招,朱雀依舊焦急得不行,低聲道,“大人三思……”
反正營救裴行儉的目的已到達,裴敏示意他不必多言,望向賀蘭慎:“走麽,小和尚。”
“我說你們倆,這就走了?”方才一直縮在牆角的朝食攤主顫巍巍探出半截身子來,指着地上狼藉一片的棚布和攤位,氣得胡須亂顫,“我不管你們是情人還是仇家,公仇還是私怨,孤男寡女摟摟抱抱從天而降,砸了我的攤位就不管啦?天子腳下還有沒王法啦!”
方才從墜樓,那一方布棚已盡數傾塌,竹竿鍋碗折了不少,亂七八糟地躺在泥水中。
“就是就是,要賠要賠!”裴敏不知何時站到了攤主的陣營,勾着幞頭晃晃蕩蕩耀武揚威,幫腔道,“你們羽林衛總不能仗着自己受寵,亦或是年輕不懂事,就肆意毀壞百姓財物罷?”
賀蘭慎回刀入鞘,大步向前奪回幞頭。直到一絲一毫仔細戴得平穩方正了,他才走到那攤主面前,将随身攜帶的軍中令牌送過去,低聲道了歉:“晚輩未曾攜帶銀錢,暫且以令牌抵押,天亮後必定前來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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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沒有起伏,一板一眼,像個小古董。
正想着,賀蘭慎走回來了,示意裴敏:“走。”
裴敏橫行慣了,素有惡趣味,平日見着那些古板固執的假正經便想捉弄一番,看着他們抛卻清規禮教暴躁跳腳,便比什麽都開心。她存心為難,便道:“就這樣回大理寺?我這等身份,沒有囚車坐麽?”
賀蘭慎只是靜靜看着她作妖,像尊跳出凡塵的、沒有感情的石像。
偏生裴敏是個不怕死的,偏要試試這小和尚的底線在哪,将他拽入七情六欲的俗世之中。她懶洋洋,半真半假道:“我一天一夜不眠不食,沒有車,怕是走不動了。”
片刻的寂靜,賀蘭慎大步向前,走到裴敏面前站定,一把抓住她的腕子。
見他突然如此,裴敏反倒怔愣了。
路邊倒塌的攤位上有麻繩,賀蘭慎先刺啦撕下一塊薄布包住裴敏的腕子,随即以麻繩飛速纏了幾圈打了個縛豬蹄的死結,動作一氣呵成。而後,他拉了拉麻繩的另一邊,直将裴敏拉得一個趔趄,方沉聲道:“現在,走得動了麽?”
裴敏看了看被縛住的手腕,又看了看賀蘭慎那張年輕聖潔的俊臉,有些一言難盡。
也不知該說這少年無情還是心細,腕上墊了柔軟的薄布,減輕了麻繩捆綁的疼痛,只是姿态着實難堪。
“放開大人!”朱雀将‘主辱臣死’的信念發揮到了極致,如狼般瞪着賀蘭慎,随時準備殊死一搏。
賀蘭慎攥緊了手中的佩刀。
“幹什麽,幹什麽這又是?”裴敏看了眼以縛豬的方式綁住的腕子,氣笑了,“把刀收起來,我跟賀蘭大人回大理寺一趟,玩夠了自會回家。你們先回淨蓮司,記得讓老賈煮一壺好酒,備些好菜,給我接風洗塵去去晦氣。”
她言辭自信,必定安排好了退路,但朱雀依舊有些猶疑。
裴敏給朱雀使了個眼色,朱雀咬了咬牙,只好領命,艱澀道:“……是,我等靜候大人歸來!”
安撫好下屬,裴敏伸指勾了勾麻繩,笑得沒臉沒皮:“滿意了不,賀蘭大人?”
于是,長安街上早歸的浪蕩士子、商客和菜農便看到這樣一幅神奇的景象:天色熹微,殘燈寥落,一名清隽挺拔的少年俠士牽着一位雙手被縛在身前的秾麗女子穿街而過,場面令人浮想聯翩。
好在大唐包羅萬象,什麽稀奇古怪之事沒見過?早起的路人見狀也不過嬉笑兩句,并不曾圍觀指點,好歹保了裴敏幾分顏面。
“羊肉胡餅喽,羊肉胡餅喽!”
“臊子面哎!正宗熱乎的臊子面哎!”
天快亮了,早市開放,吆喝聲四起,各位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裴敏早就餓了,勾起腹中饞蟲無數,便用手艱難地勾了勾繩子,“小和尚餓否?吃個朝食再走?”
賀蘭慎腳步不停,背影清冷,沒有理她。
“小和尚?少年郎?”
沒回應。
“賀蘭大人?”
依舊沒回應。
“不吃也行,咱們聊聊天兒?你的身手甚佳,師出何人?因何落發出家做了和尚,又因何還俗入朝為官?”
“……”
“莫不是,因為聖上所賜的百金?出家人講究七情盡斷,六欲皆絕,若果真如此,可見你佛性不堅啊!”
“……”
唉,真是個心如磐石,不懂風情的少年郎啊。
裴敏在心中自憐,越發胡言亂語起來:“你這綁人的繩結打得不好。我知道平康坊的小娘子們會打一種風情結,綁起來不會弄傷腕子和皮膚,且越是掙紮得厲害則收束得越緊……要不,我教你?”
賀蘭慎總算有了回應,淡然道:“我不介意,把裴司使的嘴也堵起來。”
話音一落,身後那喋喋不休的女人總算安靜了。
然而寂靜了不到一刻,裴敏那極具辨識度的聲音再次響起,話語間透着真誠的好奇:“長安風大,而你沒有頭發,腦袋不冷的嗎?”
賀蘭慎:“……”
好在半路上撞見了前來搜查的大理寺人馬,賀蘭慎總算不要再忍受裴敏的胡言亂語。
狹窄的道上,陳若鴻領着獄吏駐足觀望了好一會兒,又從下屬的手中接過火把,仔細打量着前方一前一後而來的二人。
下屬警覺,喝道:“前方何人?”
深藍的晦暗中,賀蘭慎身形漸顯,嗓音低沉:“羽林中郎将賀蘭慎,押逃犯裴敏前來複命。”
賀蘭慎的名號,長安城中但凡耳目靈敏些的都略有知曉,陳若鴻也不例外。
面前的少年武将竟從淨蓮司手下抓回了裴敏,陳若鴻壓下心中的詫異,擡起火把一照,裴敏那張張揚欠揍的臉果然從賀蘭慎身後探出,笑道:“陳少卿,咱們又見面了!”
衆人的視線落在裴敏被縛住的腕子上,又看了看牽着繩子另一端的端莊少年……
這畫面,噫。
作者有話要說: 永淳元年,正月初四淩晨,水靈靈的大白菜将他的“豬”綁走了。
談及與賀蘭大白菜的初見,裴豬敏表示:年紀輕輕就有脫發困擾,少肝少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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