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話音剛落，沈皓就極其自然而又熟悉地走到水槽面前。他洗幹淨雙手，從散亂了一整張石英桌面的新鮮食材裏，拎起一小袋蒜頭，轉身湊到放置在角落的垃圾桶跟前，半跪着蹲下來剝蒜。
段藝涵側過身，低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抿了抿唇，一時間沒有作聲，收回目光，繼續切肉絲。
半開放式的廚房，彼此背對着，沉默地各自做着手頭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段藝涵忽然聽見沈皓主動開口：“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
她想了想，說：“去英國以後，大概半年吧。”
“因為吃不慣？”
“嗯，留學生一般都會自己做飯。”
一開始，确實是會對當地美食産生新鮮感，但是長久下來，大家還是懷念和向往家的味道。
“沒聽你提過。”
他的聲線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的波瀾，仿佛只是随口一說，不帶什麽感情-色彩。
段藝涵卻像品出了什麽隐藏的深意似的，聽得下眼睫一顫，刀功也跟着一頓，片刻，勾了勾一邊的嘴角，語氣平淡地說：“……也不是什麽值得提的事情。”
“是嗎？”
這一聲很輕，似是反問，又似自言自語。
段藝涵幹脆沒有再接茬，她把切好的肉絲裝進小碗裏，加入适量的鹽、料酒、澱粉和生抽，心不在焉地用筷子進行攪拌。
她想繞開這個話題，便清了清嗓子，旁敲側擊地開始問他：“暑假還有一個月呢，你有沒有打算去哪兒旅游？”
她問這句話的本意是——你應該不會天天待在我家裏吧？暑假還有一個月那麽長，拜托快點出門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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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道是她問得不夠清楚，還是怎麽的，沈皓竟然誤會了她的意思。
他反問道：“你有想去的地方？”
“啊？”段藝涵被問得一愣。
他以為她是在邀請他一起旅游？
反應過來後，她趕緊否認，即使背對着看不見彼此，她還是搖了搖頭，說：“不是，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你放假之前沒有計劃過嗎？”
印象中，沈皓并不是會宅在家的類型。他一向成績優異，但是是那種偏學神的天賦型選手，而不是啃書本的純努力型。沈皓的興趣愛好很廣泛，唱歌、籃球、乒乓球、游泳等等，都有涉獵，而且他會很積極地參與課外活動。
記得三年前，他高考結束，班級組織畢業旅行，據說他出門背包旅行了一個多月才回家。
果然，沈皓肯定地說：“本來是有這個計劃。”
“本來？”
那是計劃有變？
段藝涵疑惑了地偏了下腦袋，“本來，是什麽意思啊？”
身後，傳來沈皓的聲音。
“本來計劃是去倫敦。”
段藝涵正開着水龍頭，準備沖洗筷子。倏然闖入耳膜的“倫敦”兩個字，伴随着水流聲，叫嚣着炸開來，她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胸腔的震動。
她怕只是自己聽錯了、誤會了，于是伸手“啪”地關上水龍頭。實在是難以置信，她忍不住轉過身，看向沈皓半蹲在地上，離她只有不到兩米的背影，控制着聲線的顫音，盡量平穩地問：“你剛剛說，本來計劃是去哪兒？”
沈皓對她內心的震動全然不知，聽見她又問了一遍，只當自己沒說清楚，便吐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倫敦啊。”
“倫敦啊。”
“倫敦啊。”
“倫敦啊。”
這句話，仿佛被人按了循環播放鍵，回蕩在段藝涵的耳畔。
她驀地想起，昨天下午在ALL THE LOVERS，她問沈皓：“你還說我呢，我不回來，但你可以來看我呀！”
他的回答是：“‘我這不是剛準備去，你就回來了嘛。”
她當時根本就沒當回事，以為那只是他體面、避免彼此尴尬的場面話而已。畢竟，他一向精于此道。
她嘴裏自言自語地低聲喃喃：“所以，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沈皓察覺到異樣，扭過頭，恰好對上她的目光。
段藝涵看進他眼底，說：“你說你計劃去倫敦。”
在沈皓看來，她此刻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高興，不像是高興，反而像要哭出來。
他一時摸不着頭緒，回顧了一遍兩人剛才的對話，才稍稍有些了然。他放下手裏還未剝幹淨的蒜頭，站起身，見她的目光還有些呆滞地定格在某一固定的角度，便伸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在想什麽呢？”
段藝涵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失态了，抿緊嘴唇，轉過去，拿起本來準備沖洗幹淨的筷子，又放進碗裏胡亂地攪拌起來。
沈皓看了眼，問：“你以為我騙你？”
“咳，咳。”段藝涵心虛又緊張，咳嗽了兩聲，才有些弱勢地辯解道：“倒不是說‘騙’這麽嚴重，我以為你就是随口一說。”
“哦……”沈皓挑了下眉，拖長了語調，重複了一遍她說的話，“随口一說。”
段藝涵：“……”
以她對沈皓的了解，這語氣已經是他生氣的前兆了。
還不待她再說些什麽，沈皓就又扔下一枚重磅炸彈，“為了這‘随口一說’，我可足足攢了兩年的獎學金，才剛攢夠來回的機票錢。”
段藝涵震驚地擡眸，見他卻是笑着說出來的，一時也難以分清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她艱澀地開口：“伯父伯母不給你零花錢嗎？”
“給，”沈皓一邊說，一邊跟哄小孩兒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但是我們涵涵未滿十八歲，就已經月收入過萬了，我這個當……”
他本想順口說“我這個當哥哥”，一想到昨天下午剛剛拒絕她這麽叫自己，就停頓了片刻，才說：“我要是做什麽還都向父母要錢，還不被你笑話慘了？”
段藝涵一聽，就不認同地皺了眉，“怎麽可以這樣比較？”
随後，她又小聲解釋：“我才不會笑話你呢。”
他可是沈皓，是她從小就仰望着的人。
沈皓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所以，你知道見你一面有多貴多不容易了嗎？你還覺得我只是‘随口一說’？段藝涵，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沒良心，這種話，昨天到今天，他已經是第二次說了。
就連媽媽葉晨曦也才說過她：“你可不能因為出了趟國，就跟他生份了，那樣很沒良心。”
所以，他們是這麽看她的嗎？
“不是說好，你不能連名帶姓叫我大名的嘛……”她嘴犟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去倫敦旅游，順便才去看我？”
沈皓啧了一聲：“那你說說，為什麽知道你回來了，我就不去了？”
段藝涵：“……”
她哪裏會知道啊？！
她倒是希望是她自己想的那個樣子，但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不是。沈皓只不過把她當成最親近的妹妹，他對她沒有超乎妹妹、朋友以外的感情。
段藝涵收起心神，眨了眨眼睛，故作狡黠地一笑，“我幫你省錢了呀！”
沈皓愣了愣，才又好氣又好笑地附和：“是啊，真是謝謝你啊！”
******
這頓午餐，最終是他們一起完成的。段藝涵掌勺主廚，沈皓在邊上給她打下手。
段藝涵的手藝是真的還不錯，椒鹽排骨、肉末蒸蛋、手撕包菜和番茄土豆牛腩湯，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惹人食指大動。
沈皓一盤一盤地端上飯桌，布置了三份碗筷。段藝涵也解下圍裙走過來，找好角度拍起了照片。這幾樣菜品的色澤，不需要濾鏡，就已經足夠誘人。
段藝涵滿意地拍完，一邊玩手機，一邊往客廳走，蹬了拖鞋，随性地盤腿坐到了沙發上。
一分鐘後，涵寶Apple：“回國的第一頓家常菜，我做的哦！【圖片】”
發布成功之後，她便退出了微博，打開了微信，準備在朋友圈同步發布一條一模一樣的狀态。手指剛要點開右上角的相機鍵，眼睛卻先看見了沈皓一分鐘前剛剛更新的一條朋友圈。
同樣是這四道菜的照片，但他只發了照片，沒有文案。
他怎麽突然發朋友圈？
段藝涵不禁轉過身，擡眸去看他。
沈皓正站在桌邊，低頭看着手機，手指熟練地在鍵盤上敲打，看起來像是在回複別人的評論。他文案沒有寫一句話，她卻忍不住去猜測——他發這麽一條朋友圈時，心裏在想什麽呢？
段藝涵看了一會兒，打消了自己發朋友圈的念頭，只給他的照片點了個贊。
驀地，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驚得連忙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趿拉上拖鞋，快步走到他身邊。
沈皓餘光見她走了過來，下意識就把手機收起來，揣進了兜裏，“怎麽了？”
他這種明顯躲避，好像是故意不讓她看見他屏幕的行為反應，更加讓段藝涵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着急地問：“昨天下午，你那位同學見過我了！我不是有心的，我真的沒想到你同學會認出我！不然我肯定不會摘口罩的！”
沈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所以？”
段藝涵自知理虧，沒什麽底氣地問：“你會不會很困擾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其實寫好了，但是在修的時候發現劇情跑偏了...
寫廚房對話這一段，把涵涵給寫哭了，心情一直不太好，修的時候覺得還不到時候，就緩了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