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興
身上的零錢只夠坐一趟公交。
但餘辜還是那麽的詩情畫意,瞧着外面的風景也不顧樣子是荒郊野外的就下了車。
公交車越開越偏,把餘辜從車上放下來以後,就一直開的那麽遠,遠的不知道要去哪兒。
餘辜站在原地看公交車慢慢的離他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外,他沒由來的想起被自己一不小心松手放到天空上的氣球,也是慢慢的飄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
餘辜有點想去那看不見的地方。
遠方到底是什麽樣的。
小鳥飛翔的感覺又是什麽樣的。
自由……又是什麽樣的。
餘辜下了車發現自個兒也不太清楚具體這是什麽地方,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可思議。要說城市也是神奇,四通八達南往北路,自以為摸熟了以後才能發現原來還有別個的新鮮地。
餘辜盯着路牌看了會兒,也不去想他蹦跶到了這兒,回頭該怎麽回去。
回頭的事回頭再說。
餘辜拿着陳郁給他的那個小本子,亂糟糟的随地亂走,他望着這地方,覺得明年的時候肯定會長出一大片的油菜花,這才符合他心裏想的那個場面。
他的眉頭略略松展,低頭看着手心裏的那片葉子,猶豫了下把它重新放了回去。
那個小本子被他握緊了捏在手裏,但餘辜至始至終都不敢再打開看看,他只是嘴唇微動了下,“……字還蠻好看的。”
餘辜覺得他好像連筆都不會握了,寫出來的字歪七八扭的。他記得他從前的時候,老師誇獎他的字還蠻不錯的。
餘辜走到一棵大樹下,冬天來的時候,已經很少能見到花開了,樹也光禿禿的。他仰頭望着這光禿禿的樹,想着來年春天的枝繁葉茂,眼裏忽然有點微亮了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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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腳下踩着泥,即使他小心的避開了落葉,但還是不可避免的踩碎了一些。
餘辜聞到的氣息都是新鮮且自由的,他後退一步看着被他踩碎在泥裏的落葉,蹲下身仔細觀察着這裏的枯木落葉,泥土塵埃,同時鼻息間也聞到了泥腥味。
總算還沒有徹底幹裂,還是有些濕潤的。
斜斜西沉的陽光未落,他只需稍一擡眼就能辨識着在空中的浮塵。
餘辜看着手上的那個小本子,心裏忽然動了一個念頭。
他蹲在這大樹下,風刮過的時候,興許會吹起一片的落葉落至他的身上,他無暇顧及。手沾染着泥土,被他一點一點的摳挖出來,在這樹底下挖出一個坑。
起初是用手,後來就改用上了石頭,手冷的時候是麻木的感知不到外界的刺激,就好像手破皮了,他看得到,卻不覺得有多麽的疼痛。
餘辜把那個本子,跟被他踩碎的落葉,一同小心翼翼的放進這被他挖出的坑裏,在重新一點一點的埋上。他從來沒有自己選擇過能擁有什麽,他只能把自己終于有擁有了的,給藏起來,藏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餘辜不清楚他會不會再來挖開,然後打開看那個本子,但他清楚而深刻地明白,在他還沒有選擇權的時候,現在什麽都是枉然。
簡而言之一句話,有屁用。
還是別讓擾亂心神的東西,更深刻地再繼續擾亂他了。
他重新埋上了那個坑。連同碎了的枯葉。
餘辜看了看自己手指縫間的污泥,他繞有閑情逸致的滿不在乎自己身上已經被他的一番動作弄得髒兮兮的。他起身的時候,腿都因為過久的保持一個姿勢而微麻起來,被吹落到身上的落葉随着他起身的時候掉在了他的腳旁,落下來的時候,餘辜下意識伸手想要接住那片葉子,那片落葉卻輕飄飄的回絕了他,落在他方才埋坑的那個位置。
餘辜看着那片落葉,輕笑了下,心頭沒由來的豁然輕松了起來。
天色更為暗沉了下來,把餘辜的半邊的側臉都籠罩出了一層的夕陽紅,索性是暖陽的不大刺眼,也就沒必要躲閃了。
他後退了幾步重新仰視着這棵樹,在轉頭看了看周圍,确信了位置也記住剛剛路牌上的地名。
他得記牢了,等來年的春天,等這棵樹枝葉茂盛的時候,再重新過來。
那是一副新氣象。
他那個時候……也應該會有一副新氣象的吧。
餘辜這麽想着,也許是剛才花費了力氣的緣故,他得臉頰紅潤的出奇,額上也冒出了點點的汗,被他用袖子抹掉了。他坐到那棵樹下,靠着那棵樹望着四周。偶爾有鳥類飛過,他也眯起眼帶着閑情逸致的看着,看那天空中的大雁排成人字形飛離,看車輛時不時經過這裏,可是誰也沒注意到這邊有個人正坐在哪兒看他們。
餘辜百無聊賴的看厭倦了這新奇,但他還記得他屁股底下正坐着的是他所擁有的東西。他又帶着莫名的滿足感,勾起了一縷笑,眼神天真的恍若孩童仰視着天空。
他總算真正擁有了一回自己的東西。
餘辜猜想,要是這個本子一直被放在這裏會怎麽樣呢,會不會有種子發芽,然後穿破這個本子,一路破土向上,在這本子上開出一朵花。
本子就成了土壤中的滋補。
他為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想法發笑,卻不自覺地想着發了芽的種子那蜿蜒翠綠的葉苗,他心不在焉的倚靠着這棵樹,風刮過冷的時候,葉子也吹落到他的臉上,身上。
臉上觸感冰涼,餘辜輕輕地把葉子從臉上撥弄下來,捧在手心裏,低聲問道:“你冷不冷?”
殘損的葉子靜靜躺在他的手心,聽着餘辜的自言自語,“我挺冷的。”
餘辜失去了走來走去的性質以後,就坐在這兒不動了,低頭把泥土從指縫裏剔出來,要不是周圍沒水,餘辜可能合着水在這兒玩泥土玩一個下午。
捏一個小人偶出來陪他。
餘淵臻找到他的時候,餘辜還在感受大自然的風景,就算四周光禿禿的,落葉也喜歡欺負他往他身上蹭,但是餘辜也能從中發覺樂趣。
比如重新挖個坑把落葉給埋起來當滋補土壤。
新的手機也被餘辜手上那些挖出來的泥土給弄髒,餘淵臻問他在哪兒,能聽見餘辜很快活的輕笑了一聲,聲音懶洋的透着一股輕涼的苦澀,報了個地名。
餘淵臻眉頭微蹙想不通餘辜怎麽晃蕩到那邊玩去了,也怪不得他派的人跟不到對方。
誰知道餘辜車停的好好的,但人卻不見了。
“等我過去。”餘淵臻對那頭輕說了聲,就出門找他。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餘淵臻隐隐擔心餘辜會不會出事情,怎麽說人都要有個萬一,餘辜膽子又小……
餘淵臻幾乎把他這輩子的擔憂都用在餘辜身上,總算在天徹底暗沉下來黑漆之前,找到了餘辜。
對方很顯眼,因為四周都光禿的沒什麽遮蔽物,但來往的人如果不留意還是容易忽略掉遠處的那有個晃動的小點,那正是餘辜。
餘淵臻一到地方,就不假思索的一眼鎖定住了餘辜。原先的慌張都在看到對方坐在地上不亦樂乎的玩泥巴的時候,松出了一口氣。
他蹲下身看着對方,問道,“在做什麽?”
他的眼神落到餘辜正在挖坑的手,忽然眉頭蹙的更深了。伸手把餘辜的手握住,也不嫌髒就握在手裏,把髒的泥土給拂掉,審視那破了皮的傷口,餘辜歪了歪頭看着他道:“我在落葉歸根。”
餘淵臻粗略一眼掃視過餘辜正幹的事,就是挖坑埋落葉,這傷口大概就是不留心弄出來的。
同時他一碰觸到對方就能感受到那手的冰冷,“冷不冷?”
“還可以。”
餘淵臻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餘辜披上,也就這時候他發現對方身上還玩了一身的泥巴印。他只當餘辜是小孩子心性沒玩夠這些,畢竟家裏也置辦着供他玩耍的玩具。
雖然餘辜根本目的是拿玩具來砸他。
餘淵臻嘆氣道:“阿辜,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照料好你自己。”
他指的是那傷口,“你這樣弄萬一傷口感染發炎了怎麽辦?”
餘辜望着他,不以為然,“很小的口子而已。”
“可是疼。”餘淵臻的唇貼近他的傷口,“你怕疼。”
餘辜感到麻木刺冷的觸感驀然碰觸到了溫暖跟柔軟,連帶着傷口本被寒冷而凍結了的疼痛此刻又被挑了起來。但他知道餘淵臻不是為了讓他疼才這樣,他要用舌頭替他拂去粘在傷口上的那些泥沙,替他吸吮出來。
餘淵臻恍若未見他的手有多髒,捧着他的手貼近唇,就好像在親吻。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那處地方逐漸蔓延,餘淵臻的手掌溫熱的把他的手包裹在其中。餘辜漸漸也覺出暖意了,連同身上被披着的這件衣服。
風再次刮過,卻沒有落葉被卷起飄落了。
餘淵臻把他擁在懷裏,替他遮擋吹來的冷風,一擡下巴示意道:“上車吧。”
餘淵臻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餘辜這時候才想起來道:“我的車子還停在……”
“已經讓人幫你開回家了。”餘淵臻話一頓,餘辜還以為是想說他什麽,卻沒想到人道:“我回頭會讓人把那輛車好好清洗的。”
稍微一想就能想出緣由了,餘辜曾經很明确并且是極其厭惡的表達過,自己的東西不讓碰。
“……我還以為你要說我呢。”餘辜轉過臉,輕聲呢喃出了這句話。
“我當然會說你。”坐上車以後,餘淵臻給他系上安全帶,眼神黑漆漆的直視着餘辜,一字一頓,“如果你對你自己不愛惜的話。”
他就這麽望着他,像是要望到他的心裏。
最後在餘辜的側臉輕吻了下,氣息熾熱的噴塗在他耳際,将他包裹着,“你不是說想吃大龍蝦嘛?”
餘辜眉一挑看着他,他微微一動就能跟對方來個臉貼臉,所以餘辜沒有輕舉妄動,就保持着被餘淵臻包裹的姿勢,費力的側頭看着對方,“怎麽?”
他有些預料到了什麽。
“帶你去吃。”餘淵臻低笑道,聲音低低的傳入餘辜的耳朵裏,“反正也出來了,讓你高興一下。”
“高不高興?”
“高興。”餘辜慢慢道,“一想到吃的,就很高興。”
雖然這高興奇怪的讓他茫然,以前挂在嘴邊念叨的也不是那麽想要的,是知道餘淵臻不會給他,才故意作弄起來。
可是餘辜現在想來發現,幾乎他想要的餘淵臻過後都會用各種不同的手段來滿足他,只是他從沒有留意。
誰會對随口一說而上心呢,只有把它當真的人才會這樣想着要去滿足。
真的得到的時候,其實是不以為然跟毫無波瀾的。
車內氣氛一片的安靜,餘辜靠在車墊上,身上蓋着餘淵臻的衣服,他的鼻息間都充斥着對方的氣味。他慢慢的覺得有些困頓的閉上了眼,車速也察覺到的減慢了下來。
餘淵臻淡淡着臉內心波瀾不驚——才怪。
今天餘辜那麽早就撇下陳家的那玩意兒跑到荒郊野外玩泥巴……這是不是意味着對方開始厭倦了那個姓陳的呢?
餘淵臻還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然而內心為這個想法暗暗竊喜上了,他倒是巴不得餘辜趕緊厭倦除他以外的人,省得回頭還要他親自動手,這不僅僅是麻煩,更要緊的是還不能叫餘辜察覺出一絲一毫的不對勁。
雖然那不會全盤皆輸,但餘淵臻起碼也想要自己在對方心中留個好一點的形象,總不能全是負分差評吧。
話說回來……餘淵臻緊鎖着眉頭想餘辜為什麽要跑去那麽遠的地方玩泥巴,甚至連車都沒開了。
這是個值得令他費解的問題。
餘淵臻就保持着思索臉,等餘辜一覺眯夠了,神清氣爽的睜開眼,轉頭就看見餘淵臻保持着一張叫人看了就心裏咯噔一聲的深沉臉,看着前方的紅綠燈神色淡淡,不經意轉過臉時就跟餘辜剛睡醒的模樣對上了。
雙目對視了一會兒,餘淵臻率先伸手,餘辜下意識的要躲開,餘淵臻一句話阻止了他,“有眼屎。”
這樣啊。
餘辜立馬不動了。
眼屎都是留給餘淵臻摳的。
對方不嫌棄的拿面巾紙給他抹掉,餘辜放心大膽的揉了揉眼睛,不好伸展的伸了個懶腰,忽然想到什麽似地轉頭問道:“我睡多久了?”
“沒多久,這才繞了兩圈。”
“……”
餘辜低頭驚訝的發現,自己原本都沾上了泥巴的手現在變得幹幹淨淨,也就身上還髒的衣服提醒着他原本的模樣。
手上破皮了的那個傷口也被貼上了創口貼。
他擡頭看向餘淵臻,餘淵臻看着前面的紅綠燈,分心的轉頭看他道:“你這回睡得很沉,我去買了點濕紙巾跟創口貼幫你擦手,你都沒醒過來。”
他又問道,“阿辜,你是不是做了一個美夢?”
餘辜不明所以的看着餘淵臻。
餘淵臻唇角含笑,似乎回想着什麽道:“我看見你笑了。”
餘辜做夢永遠都是緊鎖眉頭,滿頭大汗,從夢裏驚醒,他什麽時候見過對方唇角不自覺上揚起了一抹的笑。
應該是個美夢吧。
餘辜回想着應聲道:“應該是一個美夢。”
應該?
餘淵臻眉毛微動。
餘辜的臉靠近車窗,看外面的燈紅酒綠,“我夢見我成了一只小鳥,會飛。”
餘淵臻前半句,“那挺……”好字沒說出來,就被餘辜打岔掉了。
“然後我夢見我被捏死了。”
“……”
那個好字維持不下去了,餘淵臻話題一轉道,“那只是個夢。”
餘辜臉色蒼白的不說話,車內打了空調,餘淵臻讓他剛睡醒多待會兒,不然一下子出去會冷到,容易感冒。
他們車子一圈一圈的繞着,餘淵臻看餘辜臉色還是淡淡的,蒼白的叫人憐惜,他只以為對方還計較着夢,開口安慰道:“夢都是跟現實相反的。”
餘辜扯出了一個笑,他發現餘淵臻還是總把他護得那麽精細,不管過去了多久,依然都沒變動過。
睡醒了覺得嘴唇有些幹渴了,餘辜不自覺地舔了舔唇,一瓶水就被遞到了眼前。
“我想你睡醒了可能會渴,就順便買了瓶水回來。”餘淵臻都是細心而周到的,擰開瓶蓋遞給了他,叮囑道,“你先随便潤一下唇,別喝太多,水涼。等會我們去餐廳,吃你想吃的。”
餘辜反問道,“可以麽?”
“可以啊。”
餘辜捧着那瓶水想,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啊。
外面漸漸開始下雨,有雨滴打到車窗,餘淵臻側眼溫柔的看着餘辜就靠在車窗那裏描繪外面的雨滴。
雨由大變小,充其量也就是地上被弄濕了而已。
餘淵臻開到了那個地方,他剛下一下車就覺得晚上的時候氣溫更冷了,他情不自禁的擔憂起餘辜的身體。随後到了餘辜那邊替他開了車門,護住頭頂。
等人下了車,身上還披着他的那件衣服,餘淵臻就擁着對方就進去,餘辜看着自己這身沾染上了泥巴的衣服,問道,“就這樣進去?”
餘淵臻反問,“這有什麽關系?”
他牽着對方的手,十指相扣,親密的走進了這家餐廳,有人會因這份親密而側目。
介于少年跟青年間的人模樣漂亮的簡直難以描述,就像櫥窗臺上擺放着的精致娃娃,被高大冷峻的男人牽着,護的也很是仔細。
很少有人除了關注餘辜臉以外的其餘地方,也沒怎麽注意到他身上的泥巴。
餐廳內打了空調,餘辜臉頰漸漸泛紅了起來,餘淵臻也點上了餘辜想要的大龍蝦,拿着菜單輕聲問他想吃些什麽。
餘辜看着他手裏的菜單不說話,餘淵臻斂下眉眼把菜單側過去了點,上面一排的英文,而餘辜只是專注的盯着一個單詞,餘淵臻就這麽看着對方半晌才遲疑的問道:“這是不是念e?”
餘淵臻微笑着點一點頭。
餘辜得到肯定,高興的綻放出了一個笑顏。他差不多都有些忘卻了學過的東西,但今天驀然覺得熟悉的被他一下子認出,內心充斥着一種滿足感。
那雀躍而亮晶晶的眼神,也讓餘淵臻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想要捧起吻一吻那柔軟的眼皮。他到底還是按捺住了,微笑的看着餘辜那麽興奮愉悅的模樣,暗下眼把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刻在心間。
他忍不住想讓他的阿辜更開心一些。
他也更想要他的阿辜陪伴在他的身邊長長久久。
為此他可以毀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