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沒有客人的時候,天氣晴朗的日子,徐行會扛着相機,四處游蕩,尋找并記錄小城周邊最美的風景。
正值秋高氣爽,最适合爬山。
這天天氣特別好,藍天與白雲的組合永遠那麽和諧。是個拍日落的好日子。
徐行收拾好裝備,吃過午飯之後,朝江邊的姑婆山行進。
姑婆山是有名的攝影山,只因為在山上剛好能拍到整個江灣。山頂常年被攝影愛好者們占領,從春天到冬天,從日出到日落,随時都熱鬧得像個集市。
如果是帶攝影團前來,徐行自然就選擇山頂作為攝影點。如果是他自己來,山頂可不是他的目的地。
山路不難爬。雖然不是水泥石階,但勝在走的人多,岩石路已經成型。徐行的速度不快,一路晃悠悠。
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時,他拐進了旁邊一條被野草嚴密遮蓋幾乎看不到的小路。順着小路可以走到一塊較大的平臺上。
這是他前不久無意中發現的秘密基地。在這裏拍江灣的話,角度更獨特,完全區別于山頂大家熟知的視角。
在這塊秘密基地上,徐行還沒見到過第二個人,對此他暗暗得意。
看吧!這麽新鮮的江景全被我一個人承包了!
然而,今天他沒能得意起來。
靠近山邊的岩石上,已經坐着一個人。
憑那頭別致的長發,和那個并不陌生的身影,徐行做出了快速而準确的判斷,蘇澈。
有點意外。畢竟通往這裏的小路并不好找,而且也不好走。
他把身上的裝備輕輕放到地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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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巧啊,我們又見面了。”他打了聲招呼,聲音不高不低。
蘇澈慢慢回轉身,看着他的眼裏閃現片刻驚訝。過了會,他才開口:“是啊,沒想到在這裏也能見面。”
徐行往他周邊掃了幾眼,什麽設備都沒有,“你這是……來山上随便坐坐?”
蘇澈略微愣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徐行看出他臉色不太好,也不好再繼續尬聊下去,抛下一句“你繼續坐”便走開了。
從包裏拿出相機,裝上鏡頭,找攝影點,測試光源……
徐行一旦投入到攝影當中,小小的取景器就成了他的整個世界。
一切準備就緒,只差太陽落山了。
也許一個月前蘇澈的話真的應驗了,這世上什麽事沒有?
前一秒的晴空萬裏,這一刻就變成烏雲密集。這變臉技藝仿佛深得四川高人真傳,快得讓人忍不住拍手稱贊。
徐行還沒把設備收拾好,豆大的雨點已經砸下來。
“操!”他用一個字精确的表達了對天氣的不滿以及滿腔的怒火。
匆匆收拾好背包,他朝一塊半突出的岩石奔去。還好有這麽一小塊地方,勉強能站下一個人,勉強能擋住頭頂的雨。
也幸好他包裏常年必備有雨衣。
他把雨衣圍在身前,身體盡量往後靠,把背包緊緊壓在自己與岩石中間。
徐行長長呼了口氣,望着瞬間密集起來的雨簾。
隔着厚厚的雨簾,一個身影模糊可見。
蘇澈還坐在原來的位置,紋絲不動。
恐怕這人才是從高水嶺來的呢!
不想動。
就算大雨已經來了,也不想動。
反正已經淋濕了,何必再折騰。
雨點不間斷的砸在蘇澈頭上臉上身上,有點疼,不過可以忽略。眼睛幾乎睜不開,幹脆閉上吧。
早上父親的話不停的在耳畔回蕩,依舊是他慣有的語氣,“都已經兩年了,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早說過,除非奇跡出現,否則他不會醒過來的,我勸你早點死心吧!”
呵,兩年都等過來了,又何必計較多一年多三年多十年呢?
反正時間多的是,一輩子呢,那麽長,怕什麽?
也許哪天奇跡就出現了,誰說的準?
就算父親作為市裏一流醫院的院長,也說不準!
誰都說不準!說不準!
為什麽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熱,明明已經淋濕透了……
“蘇澈!”徐行把背包用雨衣包好放到地上,一咬牙沖進雨中。
“你他媽傻逼麽?那麽大的雨不知道躲!”說完一把拉住蘇澈的胳膊,想把他拽起來。
蘇澈渾身無力,被徐行這麽一拽,人還沒站直,就差點往前撲倒。
再往前可就直接到山下了,徐行吓一大跳,趕緊雙手把人抱住往後拖。
兩人都踉跄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驚魂未定的徐行把蘇澈轉個身面向自己,雙手搭在對方肩上,用力晃了晃,“蘇澈!你他媽睡着了嗎!快給我醒醒!”
蘇澈感覺身體裏有一團火在燃燒,很奇怪,雨水那麽大也澆不滅。
眼皮很沉,拼命睜開卻還是睜不開,被上鎖了嗎?誰在叫我?估計還是徐行那個家夥,怎麽哪哪都有他啊……
好累啊,不管了,繼續睡吧……
蘇澈身體往下一沉,徹底暈了過去。
“我操!”徐行不得不在蘇澈落地前張大雙臂抱住他。對方雖然瘦,但個頭跟他差不多,抱着還挺吃力。
徐行半抱半拖把蘇澈拉到之前避雨的地方,已經找不到任何一片幹燥。只好把人直接平放到地上了。
徐行伸過手貼上他的額頭,認真的感受了一下,表層是雨水的冰冷,再往裏似乎有股熱量在暗暗湧動。
可能是發燒了。
徐行随手往臉上抹了一把,盯着蘇澈看了會,然後起身跨坐到他身上,彎下腰,用上半身為他擋住不斷下砸的雨水。
蘇澈的臉平時看着就白,現在更白,濕漉漉的睫毛軟趴趴的覆蓋在眼皮上,微微發紫的嘴唇緊閉着,幾绺頭發安分的貼在臉側,讓那臉看起來更瘦更小。
此時的蘇澈,卸下了平日裏拒人于千裏的冷漠疏離,變得柔軟起來,像一個發酵好的白面饅頭,讓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大概下了半小時便停了。
不過一場秋雨一場寒,雨後的溫度瞬間降低,徐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蘇澈的眼皮似乎在抖動。
徐行拍了拍他的臉,輕聲說:“蘇澈,你清醒一些了嗎?我現在背你下山,但你最好能保持一點意識,山路有點滑,萬一出點什麽意外你也好……”
也好什麽?徐行沒往下說。以這人目前的狀态,也指望不上什麽。
眼看天色就要暗下來,除了背人下山這條路,也別無選擇。山頂沒有任何避雨的地方,那些攝影愛好者們估計早就冒雨下山了。
徐行走過去把背包從雨衣裏翻出來,摸摸也幾乎全濕了,相機外面還包了一層防水袋,希望能保住吧。
他把雨衣翻個面穿在身上,然後把背包背到胸前,再背起蘇澈,定了定神,開始下山。
濕滑的山路确實不好走。
每一步徐行都走得很慢,确保站穩了之後才開始邁下一步。有些太陡的地方,他不得不騰出一只手來抓住路邊的樹幹或岩石。失去一只手的支撐,蘇澈的腿立即往下掉,徐行只得把手收回去。
這絕對不是他之前爬過幾百次的姑婆山,絕對,不是……
蘇澈隐隐約約感覺身體在晃動,一會左右晃,一會前後晃。
他掙紮着半張開眼睛,一個濕漉漉的腦袋緊挨着他,頭發上的水不斷滴到他臉上。
他混沌的大腦判斷了一下,應該是徐行在背他下山。
關鍵時刻,這人還挺靠譜,沒有扔下他不管。
他下意識的使了使勁,圈住徐行脖子的雙手緊了緊,身體努力往上擡了擡。
感覺到背上的人的動靜,徐行一陣欣喜。
他停住腳步,稍稍偏過頭,想看看蘇澈到底醒沒醒。
可就在這一回頭的瞬間,他的嘴唇堪堪擦過一個柔軟而冰涼的地方,是蘇澈的唇。
尴尬……
他趕緊別開頭,假裝咳嗽了幾聲才開口:“你醒了?能下來走嗎?”
蘇澈面對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個淺吻,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好久沒跟人有過這麽親密的觸碰,接吻的感覺都已經模糊了。
“不能……我走不動。”蘇澈把臉埋在徐行肩上,每說一個字嗓子都像針刺般發疼。
“……好吧……今天我好人做到底了。”徐行咬咬牙,繼續前進。
終于下到山底,徐行的雙腿已經抖到不行,就跟剛跑完馬拉松一樣。
山下平時拉客的小三輪一個沒瞧見,倒是有一輛運蔬菜的敞篷三輪。徐行顧不上太多,跟師傅談好價錢後,就把人往車上一扔,自己蹦上去,往醫院趕。
輸液管裏的藥水靜靜的往下掉,一滴,一滴。醫院裏此時病人很少,沒有慣有的嘈雜。
蘇澈躺在床上,蓋着被子,濕衣服換成了病號服。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些,意識漸漸回來了。
他慢慢睜開眼,徐行就坐在他床邊,正低頭在背包裏搗鼓着什麽。
“你……”嗓子還是疼,他咽了咽口水,“回去吧。”
“嗯?”徐行擡起頭看向他,“你醒了?”
“嗯……”這麽明顯的明知故問。
“你這裏有沒有親戚或朋友什麽的?”徐行遲疑了會,“你一個人能行嗎?”
“沒有。能行。你回吧。”蘇澈說完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徐行背上背包起身往門口走。
走到門外,他頓了頓,又折回來,再次坐到床邊,笑着說:“我說過好人做到底,一會你打完針我送你回去再走。你繼續睡吧,別理我。”
蘇澈沒睜眼。他不知道怎麽面對徐行的這番好意,不習慣坦然接受,又不忍心直接拒絕。只好假裝睡着了。
鼻子隐隐發酸是怎麽回事?剛才徐行轉身時那種淡淡的悵然現在沒有了是怎麽回事?
人病了就是矯情的很啊……
挂完三瓶點滴已經接近夜裏10點。
蘇澈換上自己的濕衣服,拿過醫生開的一堆藥,跟徐行一前一後走出醫院。
徐行約的車已經到了。兩人一同坐到後座上,默契的沉默着。
車只能停在巷子口,還有一小段路要走。
徐行沒有下車,打算直接回家。
“要不你今晚別回家了,就住客棧裏吧。”“都這麽晚了,再讓你免費住一晚作為酬謝吧。”“別走了,走什麽走,不累麽,就在這睡了。”各種挽留的說辭繞在嘴邊,蘇澈沒能說出口,最後只簡短的說了聲“謝謝”。
徐行沖他笑笑:“你快回去吧,洗個熱水澡早點睡。啊,對,發燒不能洗澡,你換身幹衣服就睡吧,記得吃藥。”
說完就讓司機開車走了。
汽車的兩個尾燈像兩只螢火蟲,忽閃忽閃的,越飛越遠,然後漸漸隐匿在夜色中。
往客棧走的時候,一個被蘇澈刻意回避的問題忽然浮上來,那身病號服是誰幫他換上的呢?
醫生不可能幫換,護士又都是女的,那只能是徐行了……
徐行,徐行……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