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夢。
夢中小小的孩子在大雨中狂奔,哭着尋找他的娘親,他的師父。
他這一生中,從來沒有留住任何一點溫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癡癡傻傻地茍活在人世上,癡癡傻傻地一人前行。
他的世界停在了童年時的那場大雨中,再也沒有長大。
可他偏偏遇到了江淮渡。
那個溫柔的大騙子,教會了他什麽叫愛,什麽叫痛。
那個男人,說過,要帶他回家……
卓淩心裏又開始疼了,疼得他眼淚直流。
耳邊有人說:"卓侍衛,我要為你清理血脈殘存之毒,會有些痛,你忍着點。"
卓淩哽咽着點頭。
他不怕痛,他自幼感覺就比旁人遲鈍許多。
若不是……若不是遇到了江淮渡,他這一生,都不會明白什麽叫痛不欲生。
煙鳥山中,秋意已濃。
荒草枯葉上的血跡被霜雪覆蓋,一夜之間便了無很痕跡。
山中朦朦胧胧的煙霧,攏着一座座不高不險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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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青衣順着煙霧袅袅的小路,漸漸隐沒在山谷之中。
江淮渡擡起手,劃破指尖的皮膚,用血珠在山石上寫了一個十字。
山石緩緩移開,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
江淮渡走進去,沿着漆黑的階梯一步一步往上走,碰到了一扇門。
他輕輕一推,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煙鳥山深處山谷中,一座巍峨樓閣伫立在雲端霧中。
山外秋風瑟瑟,此處卻溫暖如春。
繁華盛開,彩蝶飛舞。
白鶴在檐角展翅,鸾鳥盤旋高歌。
江淮渡順着長長的棧道走向那座高樓,樓中十數位白衣少年出來相迎,恭聲道:"恭迎主人回府。"
這裏,才是真正的煙鳥閣。
是掌握着天下情報的煙鳥閣。
江淮渡說:"秦桑呢?"
一位少年說:"秦宴主仍受天水一樓監視,不便回來,卻捎來一道密信。"
江淮渡說:"念。"
那少年說:"天水一樓另有打算。"
江淮渡說:"就這一句?"
少年說:"是。"
江淮渡閉目。
接連數月的換血療傷,讓他有些疲倦。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
要對付天水一樓,要對付魔教,要提防曲行舟,還要……把卓淩從暗影司手中帶回來。
卓淩還需他換血兩次方可痊愈,可若潛龍譜之事未了,他卻再也不敢把卓淩帶在自己身邊。
潛龍之血,就像一塊腐爛的肉,吸引着無數蒼蠅和兀鹫前來争奪撕咬。
他需要結束這一切,他需要給自己一個新生。
那樣,他才能幹幹淨淨地把卓淩擁入懷中,過上隐居山林的安穩日子。
他們一起開墾的那個小菜園,被魔教毀掉了,還未來得及收的白菜和蘿蔔都碎在了泥土中。
江淮渡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是一雙殺戮無數的手。
可現在,他只想折騰折騰菜園,擺弄擺弄竈臺。
在很冷很冷的夜裏,把他的小呆子抱在懷中。
江淮渡站在煙鳥閣的雲煙裏,遠遠看着山谷中那座小小的院子。
院子裏曾有一個笑容燦爛的少年,笨拙地教他給菜地松土,給雞鴨喂食。
那是江淮渡,曾經想都不敢去想的安寧生活。
江淮渡閉上眼睛,努力整理煩雜的思緒,思考各方勢力下一步會有的動作。
還有秦桑……秦桑已經失蹤六年,他一度以為秦桑死在了天水一樓。
秦桑傳遞的消息,是在警告他,也有可能是為了擾亂他的視線。
江淮渡誰都不信,更不敢相信一個失蹤六年的卧底。
他眼前恍惚又想起了那個夜晚,他給碧絲下了圈套,試探那個女孩子會不會背叛他。
那一夜,卓淩就依偎在他懷中,懶洋洋地啃着核桃仁。
他們靜靜地靠在一起,望着寧靜的煙鳥山,直到天亮。
卓淩在晨曦微光中仰頭看着他,黑曜石般幹淨明亮的眼睛裏含着安撫似的笑意,好像在告訴他,這世上仍有忠誠,仍有愛戀,仍有人愛他至此,不離不棄。
那個小呆子,總是努力地想讓他過得快樂些。
江淮渡從袖中摸出了那支簪子。
邊角料的東西并不值錢,卓淩送給他的時候,眸中的光影卻像獻祭出了自己 一生。
江淮渡對身後的少年說:"去查清這支簪子的來歷,盡快。"
他迫切地想知道關于卓淩的一切。
除了暗影司的卓侍衛和天鴻武館呆傻小師弟之外,更多的人生。
卓淩睡了好久好久,一陣一陣的痛在四肢百骸中鑽來鑽去,腹中胎兒瘋狂掙紮着,幾乎要撕破他的肚皮。
折磨不知過了幾天幾夜,卓淩終于在疲憊中睜開眼睛。
沈桐書神情複雜地看着他,眸底有些不忍:"卓淩……"
卓淩沙啞着聲音,輕輕說:"娘娘,我……我怎麽了……快要……死了嗎……"
沈桐書說:"你會活下去,卓淩,你還年輕,你會有很好的一生。只是……卓淩,你腹中的孩子……"
卓淩低頭看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想起床笫之間那些親昵溫熱的纏綿缱绻,心裏一片冰冷的痛楚。
江淮渡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才能一邊笑意盈盈地對他說着綿綿情話,一邊喂他喝下穿腸毒藥,把他當做了一枚死棋。
酸澀的痛楚湧上鼻尖,腹中的胎兒虛弱地掙紮着,像在哀哀苦求,求他留自己的孩子一條生路。
卓淩喃喃說:"娘娘,這個孩子……我……我……我能留下嗎……"
沈桐書閉上眼睛,輕嘆一聲:"卓淩,你腹中胎兒遭受毒物侵蝕太久,已經是個鬼胎了。"
卓淩耳中一陣嗡鳴,搖搖晃晃地又要昏倒。
手下連忙上前扶住。
卓淩雙瞳都已經渙散,他不敢置信地顫抖低喃:"不……不會……我感覺到他在動……他在我肚子裏……他在動啊!"
兩行清淚緩緩淌下,卓淩顫抖着緊緊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小的孩子還在隔着肚皮踢他的掌心。
那是他的孩子,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啊!
鬼胎……怎麽……怎麽可能……是鬼胎呢……
沈桐書心中不忍,說:“卓淩,孫鶴白建議你最好現在就流掉。鬼胎不似人,若再放任它長大,很有可能會撕破母體腹部而出。”
卓淩猛地坐起來,掙紮就要跳下床。
手下忙上前攔住。
沈桐書說:“卓淩!”
卓淩眼中充血,頃刻間已經淚流滿面:“我要去見江淮渡……娘娘……我要去見江淮渡!”
沈桐書輕嘆一聲,說:“何苦。”
卓淩顫抖着哽咽:“皇後娘娘……”
他要去見江淮渡,他必須要見到江淮渡!
他是笨,是傻,可他不願再做一個如此狼狽的傻子。
江淮渡可以騙他,害他,利用他。
可那個大騙子,怎麽能……怎麽能這樣對待他們的孩子……
何等劇毒,何等狠辣,竟讓他腹中的孩子,活生生變成了一個怪物。
沈桐書說:“卓淩,江淮渡又失蹤了。”
卓淩閉上眼睛,淚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形容的苦澀笑意。
他不該這樣笑的。
卓淩長得清俊秀氣,白淨精致的臉上總是帶着幾分天真懵懂的稚氣。
是喜是悲,都幹幹淨淨地寫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裏,看他唇角的弧度,就知道他是開心還是難過。
他不該這樣笑,不該笑得這麽難過。
江淮渡隐在暗影司侍衛的面皮下,心中焦急如焚,卻不知該如何解決這件事。
卓淩身上的毒是他親手調配,雖污染了血脈,卻絕不可能有養出鬼胎這麽厲害的毒性。
魔教為養鬼胎,試了不知幾千種方子,至今未成。
怎麽會偏偏就應在了卓淩身上?
江淮渡透過一張陌生的臉,凝視着小呆子臉上的淚痕,心中慌了一片。
怎會如此?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怎會如此?
若是卓淩腹中孩子真成了鬼胎,他和他的小呆子……如何……再有以後……
沈桐書說:“杜平,你留下,保護卓淩的安全。”
江淮渡恍神了一剎那,才匆匆想起自己的假身份,低頭說:“是。”
送走了沈桐書,江淮渡輕輕走到卓淩身邊,低聲說:“卓侍衛。”
卓淩閉目流淚,緊緊握着手中的劍。
江淮渡送給他的新劍穗,在煙鳥山中那一戰中碎了。
碧絲把碎玉收起來,剩下的流蘇和穗子卻又系在了劍柄上。
卓淩看着心痛,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扔掉。
身邊的暗影司同僚在和他說話,可他耳中只有一片模糊的嗡鳴聲,什麽都聽不清了。
京中的加急密函雪花片似的往這裏飛,催着沈桐書回京。
沈桐書焦急萬分,又從京中調了一隊人過來,把魔教天水一樓和煙鳥閣三方勢力查了個底朝天,也只得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線索,無甚大用。
卓淩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