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節
寶見過大象嗎?”
我搖頭。
我又聽到師兄說:“這是師兄和小寶的秘密,我們不告訴別人,好不好?”
那晚回去我就生病了。一病不起。老是咳嗽,發低燒,到了春節還不見好,大年初一,我爸媽就要來了,大年夜我還在卧床,我聽到外頭有放爆竹的聲音,爬起來張了張,除了黑漆漆的夜,什麽也張不到。我還聽到誦經的聲音,廟裏要守歲,這是雲緣廟一年裏香火最鼎盛,最熱鬧的時候,十裏八鄉不少人都等着要搶年頭裏的第一支香。
師兄端着一碗豆沙元宵來看我。他喂我吃元宵,和我說,師兄和小寶的秘密連爸爸媽媽都不能講。
我迷迷糊糊地問,要是我把秘密講出去了,師兄是不是就不理我了。師兄笑着,沒有說話。我說,我不會說的。我和師兄拉鈎。師兄說,捂熱一些,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我燒得糊裏糊塗的,那碗元宵也吃得糊裏糊塗的,吃不出什麽甜蜜滋味,可能東明做元宵的手藝确實不怎麽樣吧,我記得碗裏還漂着一只煮破了皮的元宵,豆沙餡兒漏出來了,把整碗白湯水都弄混了,弄濁了。我不想吃它,碰也不想碰它。
我在好再來認識過一個做飯很好吃的客人,小林,小林會自己炒豆沙餡,包包子,包湯團——小林家鄉管元宵叫湯團,湯團是包出來的,不是搖出來的。
小林在培訓機構做老師,教心算和奧數。我知道他是老師後,常問他要他的教材看,“林老師”“林老師”的喊他,林老師很愛照顧我的生意。一來二去熟悉了之後,有一次完事了,我們在按摩房裏歇着,我翻小林的備課本,那本子上的內容就和天書似的,我根本看不懂,但看得很開心。我知道那些都是能長進學問的東西,能長進學問,漲知識的東西我都喜歡。
我問小林:“你的學生都多大啊?學得懂嗎?”
小林說:“能啊,都是小學生吧,最大的也就十一來歲,都挺聰明的,有時候還出題考我呢。”
我從天書裏擡起頭來,直鼓掌:“哇噻,十一來歲就能懂這些?我十一歲的時候只會阿彌陀佛。”
我說:“我十一來歲看《心經》也和看天書似的。”
小林奇怪了:“你小時候在廟裏當小和尚的?”
我點點頭。
小林摸我的頭發,抓了抓,揉了揉:“你當了幾年和尚啊?”
我說:“五年。”
“五年都學了什麽啊?學會看《心經》了嗎?”小林笑眯眯地問。
我盤腿坐起來,搖頭晃腦,合十手掌,念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完就空虛了,空虛了之後就又想色了。沒被色相迷惑過就不會懂什麽是空的境界。”
小林重重拍我的大腿:“胡說八道,你這是亵渎佛祖了吧?”
我睜開一只眼睛看他,笑着說:“亵渎尊敬從嘴過,佛祖常在心中留,你沒聽過吧?”
小林哈哈大笑,他連着問:“你老家不是這裏的吧,你怎麽去當的和尚啊?不當和尚了之後都幹了些什麽啊?怎麽來的融市啊?”
我說:“我爸媽送我去當的和尚,我不當和尚了我就到處走,就來了這裏。”
小林的聲音忽而變得溫柔了,他摸着我的大腿,動作也變得輕柔,我在他身邊躺下,我們都側着身子,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枕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好久,他問我:“小寶,你第一次是什麽時候啊?”
我問:“什麽第一次?”
“初吻,初戀……初夜。”小林說。他親了親我的額頭,靠我很近。
我說:“十歲的時候。”
我說:“都是十歲的時候。”
小林的手本來是在摸我的背的,小林的目光本來是在我臉上游來游去,滑溜溜,魚一樣的,聽到我的話,他的手停住了,他坐起來,摸到煙盒和打火機,點了根煙,看着地上說:“你親戚?鄰居?”他轉過頭看了看我,“所以……你爸爸媽媽送你去廟裏當和尚?”
他搞錯了事情的順序。我也坐起來,點煙,抽煙,和他說:“不是的,是我去了廟裏之後,是我師兄。”
小林摸了摸我的手背:“大你很多吧?”
“大八歲吧。”
小林起身去拿了個煙灰缸,走回來後,坐下,把煙灰缸放在按摩床上,抽煙,在煙灰缸裏抖了些煙灰,看我,凝視着我,說:“小寶,這是不對的。”
他說:“你師兄那樣做是不對的,他不可以那樣……”
我也在煙灰缸裏抖煙灰,我說:“我知道。”
我知道那是犯法的,那是一種病态的“情愫”。師兄對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等我下了山,等我認識了一些人,看了一些電視,一些電影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多不好的一件事。
可是……
我看着小林,說:“可是他真的是我的初戀,我十歲的時候,我真的喜歡他。”
小林說:“小寶,不是這樣的,你不懂,戀愛應該是……初戀應該是美的,愛情都應該是美的,可以有點酸楚,可以不再愛,可以遺忘,但是,”小林摸我的臉,“你十歲,你是不懂的,”他說,“他是在占你的便宜。”
我說:“那我是錯了嗎?我喜歡他……我錯了嗎?”
小林顯得很可憐,忙說:“你沒有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挪近過去,抓着他的手看着他,很急地問:“那是什麽意思呢?你和我說說吧,你解釋給我聽,你教一教我吧,我很聰明的,你一說,我就會懂的。”我說,“沒有人教過我……”
小林問我要不要搬去和他一起住。
我和小林分開已經很久了。小林做老師的,太愛教人了,除了教我什麽是對的,什麽是不對的,還教我要穿什麽樣的衣服,穿什麽樣的鞋子,我嫌他啰嗦,偷了他的一副耳機賣了,給自己買了件襯衫。我想不起來小林的長相了,可我總是忘不掉他說我不懂,我沒有錯。
我總是忘不掉師兄坐在院子裏,砂紙沙沙地響,師兄的手從白色的紡線手套裏脫出來;師兄脫掉衣服,他不像竹竿,他像一棵挺拔的樹;樹葉也沙沙的響,陽光像金色的魚鱗一樣在草地上翻滾;師兄脫下手套,師兄的手不像爸爸那麽大,不是我的蚌殼,他的手是海浪,澎湃地撲過來,綿綿地蓋住我;眼珠黑亮的孔雀托着長長的尾巴在籠子裏,夜裏,朝我走過來,走過來,白色的光閃了兩下;師兄的喉結上下滾動,一滴汗珠從他下巴上流下來,流過他的胸膛;師兄脫下衣服;我們在滿是佛像的房間裏捉迷藏,我躲在一尊彌勒佛後頭,師兄找到我,抱住我,問我,小寶,你知不知道彌勒佛也是歡喜佛,小寶,什麽是歡喜,你知道嗎;孔雀開屏了,黑夜中,我看到孔雀綠,孔雀藍,寶石一樣,閃耀得刺眼;師兄走在河邊,垂着手,沒穿鞋,小腿泡在溪水裏,師兄彎腰抓魚,他的小腿上全是水珠,他的手泡在透明幹淨的溪水裏;師兄的手冰冰涼涼;師兄的手暖暖和和;師兄捧住我的腳,我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我說,師兄,我要飛起來了,飛起來了。那麽多佛祖看着我,我就要飛去天國了,飛過這個色的境界我就要懂得空的境界;如是我聞,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小和尚老和尚念經的聲音沙沙地響,含含糊糊,铮铮铿锵;一群大象走過金色的佛塔;海浪在響,是海浪要卷走我,海浪卷走了我的腳印,卷走了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師兄說,小寶你飛吧,飛吧,師兄接着你,師兄的手掌托着我的腳,掌心貼着我的腳底;蟬在叫,海從廈門奔騰而來,湧進椽山,水淹雲緣廟;我一身都是水。
我總是忘不掉師兄坐在院子裏,他拍拍自己的大腿,我坐上去,他摟着我和我說話,他摸我的背,大手包住我的小手,細致地摩挲。我成了他手裏的砂紙。我被按在木頭上打磨,被壓在木頭佛像上摩擦,我變得柔軟,我被磨得扁平;師兄給我看他的大象,他要看我的小象;嘈雜的爆竹聲、誦經聲裏,師兄抱住我,抱着我;師兄把手指壓在嘴唇上。
噓。
我也不記得師兄的長相了。他是一只染壞了顏色的壽桃包。我記得師兄的聲音,他總是在說: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我記得師兄的眼睛,眼珠那麽黑,比孔雀的眼珠還黑;孔雀在夜裏開屏,真神秘,真美,它從沒在白天開過屏;真是罪過;我記得師兄的鼻子,從鼻子到嘴唇,人中的部分,那裏總是有汗,那裏有刮了胡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