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節
聚會外賣的活兒,範經理回回都會說,酒不要喝太多,不要亂碰別人給的東西。他還特別針對我“諄諄教誨”:錢小寶,你個死屁精,狗改不了吃屎!再偷東西看我不打斷你的手!
從前好再來有一個男孩兒就是在這種聚會上染上了毒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年紀輕輕就死了。據說死的時候渾身找不到一塊好的皮,全爛了。
範經理常拿這件事要我們引以為戒,警告我們:一個個早就半死不活了,難不成真那麽着急想躺棺材?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我們都沒把範經理這句話放在心上,畢竟我們這群孤家寡人,上沒老,下沒小,風水輪流轉,伴侶時常換,有錢喝酒,沒錢舔粥,臨到死,身邊也不知道有沒有個人,那可不就是一了百了了嗎?
我希望我死的時候別太年輕,也別太老,老成老馬那樣,進了殡儀館被人扒光了化妝,換壽衣,一身皺橘子皮被人看了去,我不要。我希望我死的時候,要是有人難過,想為我哭,他不要哭,我給十殿閻王都洗過頭,洗過腳,擦過牙,他們不會虧待我,下輩子我投胎,待遇一定不會差。我會開心,極樂,幸福的。
出發前,我支會了朱老板一聲,誰知朱老板一聽我還要帶個人去,打聽個沒完,他倒不問價錢,就問身高體形,健康狀況,籍貫家庭,和查戶口似的,我發了張蜀雪的照片過去,朱老板才算消停。
生日會在一個什麽山什麽嶺的獨棟別墅裏辦的,我不記得具體地址了,我和蜀雪叫了車過去,朱老板報銷,他也挺夠意思的,還在別墅門口等我們。我在車上和蜀雪說,我們這個圈子不大,說不定到了那兒能碰到很多熟人,結果跟着朱老板進了別墅,我和蜀雪都傻眼了,屋裏聚着的人我們一個都不認識,但很多我都覺得眼熟,看上兩眼,憑記憶上網搜一搜,我就能把他們的生日星座血型身高全報給蜀雪了。蜀雪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說,也沒什麽,平時多看看電視劇。
李老板生日會上的那些帥哥俊男不屬于好再來,更不屬于四季廣場,他們屬于一些雜志T臺,一些電視電影的演職員表,一些電影學院的學生名冊。
朱老板說:“你們先自己逛逛,李老板馬上到了。”
朱老板還說:“李老板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來來來,先和你們介紹下這位王老板。”
生意大不大我不知道,那棟別墅是挺大的,人很多,除了李老板之外的老板也很多,蜀雪一會兒就被一個趙老板搭讪走了,我呢,打量我的人有的是,就是沒人來和我搭話,我去搭讪別人,他們也只是單純地和我搭話,沒人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思。我和盒盒微信聊天,我說:從前我是好再來的秋香姐,到了這兒我成了石榴姐了。盒盒發個哭笑的表情,回:那你和蜀雪趁早溜了,天星宵夜。
我一找蜀雪,他到院子裏去了,正站在泳池邊和人喝酒。我回:蜀雪到哪兒都是秋香啊!
盒盒大笑。
我又找了找朱老板,他在客廳裏和一個我在偶像劇裏看到過的鑲邊角色勾勾搭搭。小明星,臉好白,窄腰長腿,勝過我太多了。滿屋子都是勝過我的人:個比我高的,身形比例比我好的,樣子比我好看的——我看了都想多看幾眼的,氣質獨特的——我看了都想上去搭話的——我去了,他和我說他是話劇演員,他點了根煙,問我要不要抽,他自己卷的煙。我沒要,更加沒勁,只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在平層大別墅裏打轉,從客廳轉到廚房,從影音室轉到桌球房,從花園轉到玻璃溫室。我喜歡客廳的牆漆,我喜歡餐廳裏的長木桌,我喜歡廁所裏擺的香薰油,我喜歡院子裏長條狀的游泳池,我喜歡泳池邊的玻璃吧臺,吧臺上的冰雕,冰雕下面的紫色射燈,紫色射燈下面的玻璃魚缸。好多熱帶魚在魚缸裏搖頭擺尾,游來游去。
我轉進了一間擺了好多書櫃,書櫃裏塞滿書的房間,應該是書房。我也喜歡這些書。我抽了一本書,摸了摸封皮,打開來聞了聞。書是一本詩集,寫詩的人叫方泯。書房和院子就隔着兩道落地玻璃移門,院子裏有DJ打碟,有人脫光了亂跑,有人從跳板上跳下泳池,濺起老高的水花。幾乎所有人手裏都拿着酒杯,身邊至少都貼着一個別的人。我翻開書,看書。
看了沒幾頁,蜀雪從外面進來了,他松了口氣似的點了根煙,笑着看我,問我:“你看什麽呢?”
我舉起手裏的書,說:“詩集。”
“詩集?”蜀雪掃了一眼周圍,走到我邊上,也抽了一本書,還是本詩集,他瞅瞅我的,我瞅瞅他的,兩本的作者是同一個人。還是那個方泯。
蜀雪讀的書多,我問他:”你讀過嗎?這個人有名嗎?”
蜀雪搖頭,他身上酒味很重,他抽着煙翻書,說:“小寶,詩要念出來才是詩。”
我納悶:“那不念出來是什麽?”
蜀雪拿着書坐在了地上,彈彈煙灰,仰起頭,笑着對我說:“是死的字。”
我念我看到的一些死的字:
在那個夜晚,
我們相愛。
在那個夜晚,
一切走向終點。
“好像有點意思。”我咂摸咂摸,說。蜀雪沒說話,認真地看書,我湊過去看了眼。他看的那些死的字是:
我去看你。
現在,馬上!
我告訴你。
現在,馬上!
我離開你。
現在……
現在…………
現在。
好多字重複地出現,重複地死亡,我感覺我看到好多屍體,有字的屍體,标點的屍體,還有人的。
我說:“我不太懂。”
蜀雪又說:“那是因為沒有念出來。”
說着,他咬住香煙,單手捧着那本詩集,站起來,踩着一張椅子,站到了書桌上去。他變得好高,頭快頂到天花板了,他沒穿鞋,他的鞋去哪兒了呢?他的褲子也不是原先那條了,短袖t恤成了白背心。我仰着脖子看他,豎起耳朵聽他。蜀雪念詩。
一開始,他的聲音很輕:“我去看你。”
我得從外面的喧鬧聲裏把他的聲音分辨出來。
下一句,他的音量一下高了:“現在,馬上!”
他低下目光看我,抽了一口煙,笑着繼續:“我告訴你。”
這句也是輕的,柔的,像微風、細雨。
我抓了抓耳朵。外頭有個男人拍打窗戶,喊着:“蜀雪!你幹嗎呢??”
蜀雪不理他,還在念詩,他不用看書了,他好厲害,已經背了下來,他的目光高高的,說話擲地有聲:“現在,馬上!”
他的一只手背到了身後去,一只手夾香煙,煙霧離開他的嘴,死掉的字一個個蹦出來:“我離開你。”
“現在……”他頓住。往外看了眼,拍窗戶的男人朝他揮手,跳啊,叫啊。蜀雪笑出來,望着外頭,嘴唇動了動:“現在……”
很長時間他沒接下去說什麽,他沒動,煙在他手裏燒,煙在他嘴邊燒,燒得很短了。
我問他:“是不是還有一句。”
蜀雪看我,點了點頭,這才說:“現在。”
說出這兩個字,他朝我鞠了個躬,自己拍了幾下書鼓掌,我哈哈笑,跟着鼓掌,他歡呼,我也歡呼,吹唿哨。我們兩個嘻嘻哈哈,這時,有人進來書房了,是個嘴唇上留着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他問我們:“你們幹嗎呢?”
我晃了晃手裏的書,說:“在讀詩。”
蜀雪聳肩攤手,跳下桌子,把詩集扔給我,開了移門,飛了出去。
外頭有人喊:”老李!”
那中年男人沖喊人的人點了點頭。我拍了下腦門:“李老板!”
李老板看着我,我仔細端詳李老板。李老板不年輕了,樣子不賴,穿花襯衫,牛仔褲,他問我:“你喜歡讀詩?“
我抱着那兩本詩集說:“我喜歡有文化的感覺。”
李老板微笑,還看着我。好一陣,他才看夠了,轉身往外走。我跟着他走。
我們去了二樓的一間房間,他脫衣服,我也脫衣服,他身上香香的,他摸我的臉,下巴,脖子,手臂,摸了很久才開始親我,親我的臉,下巴,脖子,喉結,手臂,手指。他喜歡慢慢來,我就跟着他慢慢來,也慢慢地摸他,細致地親他。我們躺倒在床上後,面對着面做,起初他還是很慢,很溫柔的,後來他忽然發狠,把我翻過來,用力摁住我的肩膀用力幹,沒幾下他就射了。他抱住我,不讓我走,我就任他抱着,他的床很舒服,床單,被單,枕套都是絲的,我感覺自己像一條泥鳅,滑進了一條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