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爾夜裏風涼,脖子上添一條薄薄的絲綿圍巾,或是戴一雙皮手套。他的臉呢,也不老,眼睛下面常年見眼袋,但也沒腫成金魚泡泡眼似的,額頭上有些斑點,但顏色不深,頭發不少,經常染,發絲沒什麽韌勁了,可尚能夠在他頭頂團成烏黑的一篷,有時因為戴久了帽子顯得軟趴趴的,貼緊了頭皮,他會拿出梳子,慢條斯理地打理。
而脫了衣服,老馬的實際年齡範疇就暴露了,以我的經驗,我猜他應該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間,老馬胳膊上的肉松松垮垮的,一擡起來,一團皮肉就往下墜,呈倒三角形,好像他的胳膊上走着一頭倒過來的單峰駱駝,老馬的肚皮像一顆大果凍,他走起來,它就跟着晃,皮先晃,肉撞着皮,皮又晃,老馬的大腿像兩個水袋,一坐下,水袋像破了,完全攤開在了椅子上,變得扁扁的,老馬的小腿肚像月球表面,不是這裏缺個口,就是那裏隆起個小包,他愛拿一把小刷子順時針打圈刷他的小腿。老馬的睾丸像兩顆迷你醜橘,皺不拉擠的皮包着果肉,雞巴像象鼻子——這一點倒和別的比他年輕的,比他老的,沒什麽差別。
老馬不穿短袖,不穿短褲子,老馬不和我上床。
我和老馬在好再來認識,春夏之交,他來做按摩,我按了他的肩膀,他的胳膊,按了好一會兒他下面,他沒硬,我跪着舔,他還是硬不起來。我笑着看看他,說:“最近工作很累吧?”
老馬坐起來,穿衣服,愁眉苦臉:“早退休了。”他嘆氣:“唉,算了吧。”
我問:“給您泡杯參茶吧?”
老馬奇怪了:“你們這兒還有參茶?”
我比了個手勢:“可別往外聲張啊,我們不提供,範經理私藏的,我順了兩包。”
我去休息室拿了個小包,裏面有參茶茶包和一盒偉哥。回到房間裏,我給老馬泡茶,連同藥丸一起遞給他。老馬笑了,只接茶杯,不拿藥丸。他問我:“你多大了?”
我往小了說,誰不喜歡年輕的?管他是來征服或者被征服的,說年輕些準沒錯,而且我長得就顯小,房間裏燈光又暗,很難分辨。我說:“十八。”
老馬咋咋舌頭:“別亂說。”他吹吹茶杯上的熱汽,道,“十八,老範會讓你幹這個?”
我吐吐舌頭,說:“二十了。”
老馬看我,我投降,捏捏他的胳膊:“二十四,快二十五了。”
老馬不看我了,喝茶,聲音輕了:“你去樓上學點真本事吧。”
那之後,老馬成了我的熟客,他來,我就給他捏肩膀,捏胳膊,捶腿,端茶送水,老太爺似的伺候着。好幾次,我還是想伺候伺候老太爺的小太爺,還是都失敗了,老馬唉聲嘆氣,不讓我試了,拍着我的手和我說:“小寶啊,我都能當你爺爺了,你就別為難我了。”
我說:“老馬啊,我爺爺當我爺爺的時候都八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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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五十多才有了我,我們老家結婚早,我媽十八就嫁給了十七的我爸,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過去了,我媽的肚子始終沒動靜,他們就信了佛,白天吃齋念佛求觀音賜子,晚上大破色戒盼佛祖顯靈,這麽求了盼了三十多年,我被他們盼來了。他們對我那是寶貝的不得了,我的名字“小寶”就是這麽來的。我被寶貝到了十歲,他們把我送進了家附近的一間小廟裏報恩——他們覺得我是佛祖恩賜給他們,要我吃足十年齋飯,還了佛祖的恩情。于是,我十歲,不學九九乘法表,春眠不覺曉,花落知多少,abcdefg了,我學《地藏菩薩經》,《大慈大悲咒》,《金剛經》,學怎麽疊銀元寶,怎麽布置法壇,敲木魚,坐夏,給佛祖洗頭,洗腳,刷閻羅殿裏閻王大張的嘴裏的細白牙齒。齋飯吃到第五年,我想不明白了,是他們要報佛祖的恩情,為什麽不是他們自己來吃齋飯,為什麽每次他們來看我,我都能聞到他們身上的肉香,看到他們嘴角的油光,他們摸我的頭,拉我的手,我的頭和手上全是他們手上的葷味。我也想吃肉,啃排骨,我不幹了,從廟裏跑了。
我把我的故事說給老馬聽。老馬問我:“你老家哪裏的?”
我說:“春城。”
“昆明?”
“小地方,說是城,就是個村,春城村,福建的。”
老馬眼睛大了一圈:“我也是福建的,漳州的。”
“聽不出來啊。”
老馬說他十幾歲坐船去了香港,後來去了美國,投奔自己親戚,之後回國,在北京待了幾十年,口音一鍋炖,早就聽不出鄉音來了。
他說:“三藩市你知道吧?”
我點頭,我看的美劇裏好多都拍三藩市,它有不止一個名字,香港的翻譯翻成三藩市,內地和臺灣的翻成舊金山。我說:“金門大橋!老馬,你去過那裏吧?”
老馬說:“去過啊,怎麽沒去過?我住的地方,天天都能看到。”
“哇噻,你住的地方風景這麽好。”
老馬笑了,他躺下了,腦袋枕在我的腿上,他說:“小寶,說幾句你們春城話來聽聽吧。”
一會兒,他問:“你們不會講的是客家話吧?”
我摸老馬的頭發,我記得有媽媽帶着小孩兒來我們廟裏還願,她把孩子背在身前,我摸那個孩子的頭發,他的頭發也是這麽柔軟的,一只手抓不滿。
我說:“崖有帶兜糖仔,汝兜愛食無?”
老馬的腦袋在我腿上動,好像在點頭。他的身體蜷了起來。我說:“老馬,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我說:“小時候我媽唱給我聽過的,很久沒聽到了,也不知道唱得準不準。”
我還說:“我也不知道唱的是什麽。”
老馬催促:“你唱,你唱。”
我就唱給他聽。
入山看見藤纏樹,出山看見樹纏藤,樹死藤生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老馬聽了,身體蜷得更緊了。人真奇怪,小時候蜷在媽媽懷裏,皮很皺,還沒長開,渾身軟綿綿的,到老了,老得全身發皺,什麽勁也提不起來了,蜷在一個男妓的身上。我忽然覺得老馬有些可愛,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
老馬說:“小寶啊,這是唱愛情的。”
我說:“你一說,我好像有些懂了。”
老馬問我:“你要不要搬去我那裏住?”
我一口答應。
我們在好再來是住宿舍的,一個房間兩張上下鋪,好再來人員流動快,我搬去老馬那裏的時候,我們宿舍四張床只睡了三個人,其實頂多算兩個,我和盒盒經常碰面,結伴上下班,但是s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s在我的手機聯絡本上備注名是:神龍教教主。
還是說說老馬吧。
老馬住在紅星小區12幢303,據他說,他兩年前住的還是電梯入戶的小高層,一百五十多平,帶個大露臺,種了葡萄,番茄,養了睡蓮,薰衣草,但是他孤伶伶一個人,越過越覺得房子空,房子大,到處都是塞不滿的空間,打掃起來還費事,加上要供兒子出國念高中,讀大學,說不定還得考個研,讀個博,幹脆就把房子賣了,買了現在這間一室一廳的二手房,他還是能種番茄,種蓮花,就是大番茄成了聖女果,睡蓮成了碗蓮,養在一只青瓷小碗裏。我見過,就在客廳邊的陽臺上,我見到它的時候他還是個花苞,合攏的花瓣簇成尖尖的佛手相并狀。佛手的指尖鮮紅。我沒見到它開花我就從老馬那裏搬出來了。
老馬結婚結得晚,離婚離得早。孩子一歲他就“自立門戶”了,他從舊金山回國之後在北京給人做裝修,賺了點錢,當時一個生意夥伴說融市發展前景好,他就跟着來了,兩人合開了間裝修公司,後來還搞物業管理,搞房地産,着實風光過。他和我說,小寶啊,你是沒見過,你是不知道啊,我年輕的時候,人都是朝我飛過來,撲過來的,去唱個卡拉ok,酒杯就沒法放下來,那是喝不完的酒,摸不完的屁股哇。
現在,老馬老了,公司搞不動了,酒喝不動了,屁股也摸得不得勁了,整天提着個保溫杯不是去看股票,就是上公園溜達,看棋,看魚,看年輕小夥子的屁股。他還和我說,小寶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你就知道了,看比摸有意思。我說,那你一定去過四季廣場吧?
老馬年輕的時候看不太起四季廣場這個地方,覺得那裏盡是野雞,沒有檔次,不入流,後來咂摸出看比摸有意思這個道理,他去了四季廣場一趟,在那兒被人打了劫,對那裏印象很差。我是四季廣場出來的,我在那裏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