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節
,誦給往生者的經,小寶會念,跟着念。我臨時和他學了幾句,他說只要念這幾句,也能給馮芳芳積德,陰間的鬼差不會為難她,投胎也能去個好人家。
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念到午夜,和尚們起來圍着棺材轉圈,我們也跟着,小寶,範經理,業皓文,沒有一個人走,我們四個人跟在五個和尚後頭,手上捏着三支線香,繞着棺材轉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誦完一遍經了,和尚們坐下,我們也各自坐下,胖和尚翻出一本小本子,說:“你媽媽上輩子欠了一個姓李的人三百萬白銀,你們要記得,要燒到這麽多,還掉她的債。”
我聽了,頭痛地說:“這……先前也沒數啊。“
小寶說:”燒點紙錢,一萬一張的,一盒就是一百萬。“
他說:”我們這給她燒的都是給她的買路錢。”
我問胖和尚:“師傅,能看看我上輩子欠了誰多少錢嗎?”
那胖和尚問了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陽歷的,他算了算,算出個陰歷,嘩啦嘩啦翻手上的黃皮本子,找到了,指給我看,說:“你欠一個姓燕的六百萬白銀。”
業皓文小聲嘀咕:“這你也信?”
我問他:“你沒改過姓吧?”
業皓文聲量一高:“我改姓幹什麽?”說完,他怔住,讪讪地接,“我媽姓燕……”
小寶高呼:“破案了!”
我想到秀秀說的話了。冤有頭債有主。
我笑了,業皓文拉長了臉,半天沒話。後來小寶和範經理去沙發上躺了會兒,我和業皓文守夜,田富海三點多時走了,他說明早會再來,頭七這七天他都會在。
夜裏我還算精神,和尚們更精神,念經打鼓,一個個眼睛睜得老大,我和業皓文疊元寶,手上疊得都是銀錫,抽煙都不方便,煙瘾犯的時候,我們就停下來,洗個手,點煙,抽煙。天亮了,換我和業皓文休息,小寶和範經理顧着,我們也不出門,自己做飯自己吃,和尚早上會走,晚上又來,這麽過了三天,馮芳芳的一個表妹露面了。她進來,我看看她,她看着我,我要給她下跪,她沖過來抓着我就問:“你什麽人!你在我表姐這裏幹什麽!你們都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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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皓文拉開她,道:“我們是療養院安排過來的,看她孤家寡人沒個人送終,擅自操辦了,您別着急,費用還和療養院的費用一樣,全由她兒子的一個朋友承擔。”
田富海在邊上聽着,看着我,一聲沒響。
馮芳芳表妹打量業皓文,從頭到腳看了好久,她還看客廳桌上的車鑰匙,業皓文畢竟文質彬彬,一表人才,一聲派頭全然不像什麽江湖騙子。那表妹沒說什麽,給自家親戚一個個打電話。馮芳芳的一個又一個親表哥,親表妹,親堂姐陸續出現了。馮家的客廳很快就坐不下了,人都擠進了卧室,擠到了陽臺,廚房裏也有人站着說話。有人說,琴琴怎麽把三姑婆叫來了?她事情最多!有人回,叫都叫來了,算了算了,反正也沒她什麽事兒,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房。有人壓低了聲音說,你們以前走得近,密碼沒點頭緒?有人剝了我身上的喪服,自己穿上了,跪着哭喪,有人抽煙,泡茶,喝茶,淘米煮飯,問我馮芳芳有沒有遺言,問我馮芳芳的生日。有幾個人湊在一起在一張紙上塗塗改改,寫着什麽,面露難色,頗為苦惱,小寶說,他們在琢磨馮芳芳的銀行卡密碼。他們在卧室抽屜裏找到了兩張銀行卡和一枚銀行保險箱的鑰匙。他們懷疑房産證就在保險箱裏存着。幾個女眷聚集在卧室,清點馮芳芳的首飾。
這個她戴過的,你不記得了?阿玉二十歲生日的時候嘛!
這個也是,這串珍珠項鏈,你們看是不是挺襯我膚色的?
唉,這些衣服鞋子都不要了吧?到時候要燒掉一套的吧?可惜,可惜。
我記得還有個玉镯子是不是?不會被……
我帶她們去看馮芳芳的遺體,她們說的玉镯子在她的手腕上。我給她戴上的,這樣她看上去體面一些。
他們還在排誰是和她血緣關系最近的親人,由一個在公證處工作的親戚領頭起草繼承人列表。
小寶和範經理早就走了,業皓文因為自己給自己安了個療養院工作的職位,被人拉着問東問西。我在人堆裏疊了會兒銀元寶,周圍太多人說話了,煙味太重,我洗了洗手,下樓去抽煙。田富海也下來抽煙,我們兩個點頭致意。
他說:“你不是她幹兒子吧?”
我笑了笑:“我不是騙子。”
他說:“看得出來。”
他笑:“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我抽完煙,看看樓上,就走了。
我回了宿舍,進了門,看到沙發,走過去倒頭就睡,這一睡就是一整天。起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夜晚,業皓文打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去孫毓的婚禮,他說:“孫毓說,秀秀不來了,我總要帶一個人去。”
我說:“我?”
他說:“你啊。”他說,“你在家吧?我來接你。”
我去了孫毓的婚禮。他老公是個法國人,叫路易斯,高鼻子,棕色頭發,眼睛淺綠色,臉上很多雀斑,看樣子比他小,小很多。他們找了間民國洋房辦的婚禮,既中又洋,符合兩位新郎身份。而賓客們的穿着打扮也頗有民國風情,男的清一色西服套裝,打領結,戴手套,皮的,布的都有,還有腋下夾着銀頭手杖來的,頭發全都抹得油光發亮,我仿佛看到好多個範經理。女的呢,穿圓頭貓跟鞋,頭發緊貼着頭皮,穿旗袍,穿亮片串珠做的松垮垮的連衣裙,也愛戴手套,蕾絲的,絲絨的,首飾都是全套的,好多珍珠項鏈在水晶吊燈下熠熠生輝。我仿佛看到許多黛西·費伊和好多黃柳霜。業皓文給我準備了套西裝,我在他車上換的,尺寸合适,鞋子他也給我準備了,鞋碼也是對的。據他介紹,這幢帶花園,帶池塘的洋房以前是上海某紡織廠老板的避暑地,代代相傳,倒沒易過姓,現在的繼承人熱衷古玩名畫收藏,就将它打造成了藝廊,對外營業,門票五十一張,每周三下午三點到六點,免費向公衆開放。繼承人是業皓文的朋友,也是孫毓的朋友,聽說孫毓找地方請客吃飯,主動請纓,借出房子,幫忙操辦。我跟着業皓文進了洋房,還沒來得及看一看有什麽珍稀畫作,名品收藏,就被他拽進了大客廳。業皓文說,就是朋友間吃個飯,家庭風氣再開放,畢竟也不是所有長輩都接受同性結合這件事。我确實沒看到一個長輩,業皓文大致給我介紹了番,來的人不是孫毓舞蹈圈的相識就是老同學,老朋友,路易斯那兒也來了幾個朋友,女生多,她們就是那些黛西·費伊。
業皓文的位子在主桌,一長條擺在舞池前,舞池兩邊分別有兩張圓桌,舞池裏有個帶主唱的爵士樂隊,我們進去的時候,樂隊已經開演了。女主唱像是東南亞裔,穿高腰緊身裙,尖頭高跟鞋,抹紅唇。這有點串場了,像隔壁夢露的片場跑過來的。
我沒份坐主桌,業皓文正給我找位子,孫毓看到了我們,穿過人群過來打招呼,他和業皓文握手,擁抱了我一下,我受寵若驚,一時無語,孫毓笑眯眯地捏我的肩膀,拍我的胳膊,說着:“真的是你。”
我那時三天沒正經吃一頓飯了,又睡了一整天,從宿舍到婚禮現場開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我在業皓文車上啃了一只蘋果,吃了一根香蕉,還是餓得夠嗆,當時圓桌上已經擺上了冷盤,我滿心只想着落座吃飯,根本沒精力去揣度孫毓話裏的意思。後來我吃得半飽,聽着歌,看着在舞池裏翩飛的俊男靓女們,我才咂摸出了點滋味。
真的是我。
難不成還有可能不是我?當然可能不是我,可能是別的風花雪月,但關鍵不在這裏,關鍵在他在猜業皓文會帶誰來他的婚禮。
我想,就是從那一刻,我開始重新思考孫毓和業皓文的關系。
但是婚禮太吵了,我沒法完全靜下來思考。歌聲,腳步聲,歡笑聲,酒杯碰撞的聲音攪合在一起,還有好多人在說話,有人說這是花園的主廚親自來做的,得多少錢?有人說,不止呢,蛋糕請的是米其林的師傅,專門從法國過來的,還有人摸着桌布說,以後我們也用這種,多少錢?
還有人拉着我說話,和我同桌的一個男人問我:“你是業皓文的朋友?”
我說:“我來蹭飯吃的。”
樂隊在奏康康舞曲,舞池裏全是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