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股後頭不脫皮了吧?”
馮芳芳快速地眨動着眼睛。
王阿姨說:“不啦,都好啦!這不夏天太陽好,下午我就讓她側着身子曬曬屁股。”
我說:“是得曬曬。”
我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摸馮芳芳的頭發。馮芳芳那半睜開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她抿成一道線的嘴唇也在抖動,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她在生氣,試圖躲避我的撫摸。我看得出來。我能理解她的心境,她一定感覺自己像一頭待宰的豬,我和王阿姨就是兩個惡毒的屠夫,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讨論她的身體,她的隐私,把她的尊嚴踩得嘎嘎地響。她受不了了,嘴巴裏發出嗯嗯的聲音,我端着拌了蜂蜜的火龍果靠近她,她想推開我,手上小動作很多,王阿姨看到了,就來摸她的手,握住她的右手揉搓她的手背和手指,笑呵呵地和我說:“你一來看她,她就特別靈活!你瞅瞅!”
我瞅着,用勺子舀起一小塊火龍果放進自己嘴裏,嚼得很碎了,吐回勺子裏往馮芳芳嘴裏塞。她不肯吃,整張臉都憋紅了,她的腦袋這才很輕微的左右擺動了下,我說:“對你好的。”
王阿姨捏住她的下巴,哄着她,也說:“大姐,吃一點,吃一點,對你好的,大姐。”
馮芳芳的嘴巴張開了些,我趁機把勺子塞進去,王阿姨半扶住她的肩,拍拍她的胸口,拍拍她的背,馮芳芳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但是馮芳芳并沒有放棄抗争,她用自己雞爪似蜷起來的右手撞我,打我,力氣不大,時不時來一下,那一碗火龍果快吃完時,我被她的指甲刮到了手背,好在王阿姨悉心照料,她的指甲不長,我的手背上只是紅了一道。
沒一會兒,周主任來查房,看到我,我們互相點頭致意,馮芳芳沒什麽起色,也沒有變得更糟。周主任翻了翻她的記錄,和我說:“後天我去風順一趟,白天估計趕不回來,小蔡幫忙看着,不用擔心的。”
我問說:“您出差?”
周主任嘆了聲,說:“我的老師走了,八十多歲了,肺一直不好,家裏人說走得很平靜,他老人家想得穿,早幾年身後事就安排好了,這一輩子也是見多了生生死死了,腦外科的專家。”他看了我一眼,“巧了,他也姓蜀,這個姓還挺少見的。”
周主任說:“我去風順奔喪。”
我爺爺就是腦外科的專家。
8月19號下午,我坐火車到了風順,我打車去了市郊的殡儀館,我在殡儀館附近找了家小旅館,住了下來。晚上,我睡不着,抽了半包煙,打開手機,連上直播軟件,開了間房間。好再來歇業的時候我全靠這個直播軟件賺錢,不過自打我的腳痊愈了,不坐輪椅之後,打賞的人數直線下降,經常有人留言問我怎麽不殘疾了。我打算攢了點錢之後給自己買一臺輪椅。
淩晨兩點時下雨了,雨點很大,啪嗒啪嗒地打外面的雨篷,我自己摸自己,射了兩回了,還有人在看,我就繼續摸,有人留言說,把腿掰開,我把腿掰開來;有人留言,把屁股翹起來,我翹起屁股,跪在床上;有人留言,想把幾把塞進你的嘴裏,我對着鏡頭張開嘴,舔嘴唇,舔牙齒;有人留言,馬上找一個男人來幹你,我給你三百塊。我笑出來,我說,我在風順江河大道67號迎賓旅館302房,你們誰要來可以來。我不收你們錢。
我退出了直播,關了手機,我把反鎖了的房門打開了,把燈都關了。我等了很久,沒有人來。除了雨聲和一些零散的腳步聲,沒有一點別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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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殡儀館,雨還在下,我在路邊的雜貨店買了把傘,我等在殡儀館的停車場入口,九點十五分,一輛大巴車開進來,找了個停車位停好。我爸捧着我爺爺的遺像第一個下車,我媽給他打傘,我的弟弟捧骨灰,走在後面,他的老婆牽着他們的兒子給他打傘。小孩兒在吃棒棒糖,眼神天真,東張西望,他望到了我,大眼睛眨眨,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來,我媽認出我了,她把傘塞進我爸手裏,往我這裏走過來,我爸一愣,往我這裏看過來,我弟弟招呼後頭的親戚從另一邊出去,說着:“大家慢慢,慢慢,這邊走。”
我看到幾個親戚從傘和傘的縫隙裏張望我,他們的表情如出一轍:疑惑中透着股興奮。
他們有的撐黑傘,有的撐花傘,還有兩把透明的傘。
我媽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說:“我來看看爺爺。”
我媽用皮包打我,砸我的手,砸我的臉,我的頭,罵道:“回來丢什麽人,現什麽眼!”
她還說:“遺産沒你的份!你給我滾!滾!”
我的傘被她打到了地上,一輛大巴車開過來,我們擋了它的道,司機摁了摁喇叭,我媽還在打我,一下又一下,我把她拉到一邊,大巴車蹍過那雨傘,我擦了擦臉,說:“我走了。”
她說:“你滾!”
我從停車場走出來了,雨勢更大了,天色陰沉,白天像傍晚,我走出了殡儀館,往旅館的方向走了會兒就沒力氣了。路邊有座橋,我勉強挪到了橋上,趴在橋上,再也走不動了。
橋下是什麽河,我不知道,河會流進江裏,流向大海,我知道。到了大海裏,你可以流向世界各地,你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或是成為海洋最深處的一份子,或是成為雲端最高處的水蒸氣,我知道。
我很想母親。但不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只會憎恨我,咒罵我,打我。母親不應該無條件地愛自己的孩子的嗎?無論孩子成為什麽樣的人都愛他的嗎?倘若孩子是罪犯,只有母親一廂情願地相信他的無辜,相信他還是她那天真的寶貝;若孩子是魔鬼,只有母親愚昧,蒙蔽地相信他的純潔,相信他永遠是自己的天使。原來母親的愛也是有條件的嗎?那也沒問題,我會拿東西交換的,我會拿我的成績單,我的獎狀,我的言聽計從去交換。
不知道為什麽,我想到業皓文在秀秀懷裏哭的畫面。
我也想在秀秀懷裏哭。
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我一看,我正握着手機,秀秀打電話進來,我接了起來。她問我:“剛才你打電話給我?我才要接呢,你就挂了,怎麽了嗎?”
我說:“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啊。”
她說:“就在剛才啊。”
我說:“不小心按到了吧。”
她有她自己的事,我不想打擾她,我便說:“我還有事,先挂了。”
秀秀再打電話進來,我沒有接。我翻了翻通話記錄,我剛才确實給她打了通電話。
我想回旅館,但是始終邁不開步子,那橋下的河吸引着我,它不斷地吸納着落下來的雨,毫無怨言,我盯着它,如果我落下去,它也會接納我,吸納我,毫無怨言,我知道。我慢慢坐到了地上。雨聲很大,模模糊糊地,在這雨聲裏,我聽到有人問我:“你來風順也不和我說一聲?”
我點了點頭,又搖頭。我感覺脖子上一暖,突然之間,雨淋不到我了,我擡起頭,看到一把花傘。我再看邊上,秀秀在我身邊和我說話:“你在看什麽呢?有魚嗎?”
我掐了把自己,會痛,不是幻覺。我說:“有螺蛳,适合爆炒。”
秀秀笑了:“神經病。”
她推了推我,扶我起來,我拿過她手裏的傘,跟着她走。我們上了一輛黑色的車,一起坐後排。秀秀抱着一盒紙巾抽紙巾,擦我的臉,我也抽紙巾擦臉,擦手,擦脖子。秀秀拍拍司機的椅子,說:“回家吧。”
我看秀秀,秀秀微笑說:“那個定位軟件還蠻好用的。”
我靠在了她身上,我這時才看到開車的人的側影。開車的是業皓文。
路上,我睡着了,醒過來時,人在一張大床上,穿了身男式睡衣,出了一腦門,一身的汗。我爬起來,秀秀摁住我,說:“再躺會兒。”
她就躺在我邊上,手邊是一本書。
我說:“出了一身汗,我去洗個澡。”
秀秀摸了摸我的額頭:“好像不燒了。“
”剛才有點發燒。“她說,拿起床頭櫃上的電子溫度計,“量一量。”
我測體溫,看了一圈,房間裏的燈光溫馨,布置簡單,只有一排衣櫃和一只靠緊牆角的手表櫃,好多手表在裏頭旋轉。
溫度計響了,37.2,屬于正常範疇。我把溫度計遞給秀秀。秀秀說:“再躺會兒吧。”
說着,她靠着我,躺下了。我也躺了回去,我問她:“你家?”
她應了聲,半晌,說:“業皓文出去買東西了。”
我笑了,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