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裏都出了繭子,再也不想聽,說得你們讨厭它,憎恨它,想到它就心裏反胃,想到我就心裏反胃,說到你們覺得我變成祥林嫂,說到你們開始痛罵我:世界上痛苦凄慘的人比比皆是,你又算老幾?
“我和學校裏一個副教授談戀愛,被人發現了,副教授丢了工作,我退學了,就這樣,也沒什麽好可惜的。”我說。
孫毓說:“說不定也不是壞事,假如你沒退學,說不定你也不會坐在這裏了,說不定我們不會遇到了。“
“你覺得遇到我是好事嗎?”我問孫毓。
業皓文說:“我出去抽根煙。”
秀秀喊住他,笑眯眯地問:“菜上齊了,你看要加點什麽嗎?”
業皓文笑着搖搖頭,他臨走時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心領神會,正打算也找個借口走開。秀秀忽然把我的手機塞回來給我,說:“一直有電話進來,你存的是友誼賓館。”
因為看演出,我的手機開了靜音,一直沒調回來,我一看,确實是友誼賓館打了三通電話過來。
我說:“是我的客戶,找我買東西。”
秀秀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輕飄飄地看着我,曼聲說:“你好神秘,有好多秘密哦,每次見到你,我都像在做拼圖。”
我拿着手機站起身說:“你們吃吧,這個客戶來了三通電話了,應該挺着急的,我先走了。”
秀秀不舍地拉着我:“這就要走了?你才見到我表哥吧?你也很久沒見到阿文了吧?上次見是一個月之前了吧?那時候你腳還不方便,上次就是在友誼賓館吧?”
我起了身雞皮疙瘩,秀秀握緊我的手,仰着臉看着我,繼續溫柔而和緩地講着話,紅紅的嘴唇開啓,閉合,又開啓:“阿文認識你的這個客戶嗎?”
我搖頭。
“那我認識嗎?”
我還是搖頭。秀秀說:“這麽晚了,這個客戶不用回家的嗎?他的老婆孩子不會等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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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裏藏了好多針,一根又一根地往我身上刺。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刺猬。我說:“加班吧,可能。”
秀秀盯着我,笑着,說:“我發現男人都喜歡用加班當作逃避的借口,逃避能解決什麽問題呢?”
孫毓哈哈笑:“我作證,阿文最近是真的一直在公司加班。”
秀秀不看他,擺弄筷子,一根放到另一根的左邊,又把那一根移回右邊,反反複複,樂此不疲。
友誼賓館又來電話了,我接了,我說:“我馬上到。”
秀秀看我,露出一個陰冷的笑。我和有婦之夫上床,我罪大惡極,她就是那個夫的婦,她有權判我死刑。
秀秀說:“玩得開心哦,多賺點。”
我舒出一口氣,我想走,但是我重新坐下了,我有些話想說,我說:“這個人業皓文不認識。”
我看孫毓,對秀秀說:“你也不認識。”
火鍋湯煮得很滾,桌上很多菜,沒人動筷子,孫毓只喝水,秀秀看着那鍋滾湯。
我說:“人有點自己的秘密也很正常吧?朋友,家人,愛人之間誰能保證一點秘密都沒有?可能我的事情大家知道了太多了,就覺得我還有秘密,怎麽可能,這不正常,不應該。就好像一個人他經常能脫光自己的衣服,他的工作可能就是脫掉自己的衣服,久而久之,大家看到他,看到他身上穿着衣服的時候就會奇怪,就會想,這個人幹嗎穿着衣服呢?原來他還知道羞恥?”
秀秀還在弄她的筷子,一聲不吭,耳朵紅紅的。
孫毓說:“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任何事情。”
我點了點頭,我相信他,我對他說:“我退學之後就回了家,家裏人不接納我,覺得我丢了他們的臉,我們家裏,我爺爺,我爸爸都是醫生,自然而然地,我從小就被當成醫生來培養,但是我沒能完成家人的這一期望,不僅如此,我還成了大學裏的醜聞,笑柄,我爺爺以前在那所大學教書,我爸也是那所大學畢業的,我的很多老師都認識他,我媽把我趕出了家門,他們和我斷絕了關系。”我看秀秀,“你知道的吧,我的這段經歷,你知道我這麽多事,怎麽會漏掉這一段呢?我流落街頭,無家可歸,我走到家裏附近的河邊,我小的時候,夏天最喜歡在那裏游泳,冬天喜歡在上面滑冰,我想在那裏自殺。但是因為我膽子太小了,沒能自殺成,我跟着人去跑船,有一天,我看新聞看到那個和我談戀愛的副教授跳江自殺了,我知道不是我的錯,肯定不是,我找過他的,我還想和他在一起,是他說我們沒有可能了,讓我不要逼他,好,那我走,我不逼他。不是我逼死的他。
“我跑了近十年船,不是說時間能抹平一切嗎?不是說家人都是血濃于水嗎?我以為我能回家了,我找回老家,我的家人搬走了,我找其他的親戚,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們說我毀了我爸的前途,毀了我媽的後半生,害了我弟弟一輩子,在他們的生活圈子裏,我是同性戀,我害死了一個副教授,我罪大惡極,他們會永遠擡不起頭來。我還是找到了他們的新家,我躲在樓下的花園裏,我看到我弟弟帶着老婆孩子來探親,小孩兒三四歲了吧,會走路了,我偷偷塞給他一根棒棒糖,我走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去酒吧喝酒,偷了別人的孩子的滿月照,我留着自己的舊手機,留着自己的舊號碼,假裝我還有家人,假裝我還是某個家庭的一部分,假裝他們還會想到我,打電話給我。我和很多人睡覺,是真的很多人,我不是愛他們,我哪來這麽多愛,你們誰會有這麽多愛能分給這麽多人?沒有吧,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待着,不想去想愛這件事,我以前想它太多了,太關注它了,太有目的性,知道世上有愛這件事之後就覺得自己也要體驗體驗,愛一愛,可是世上有人有五百萬,有別墅,有法拉利,我就是沒有啊,我不會有的。我當然會做噩夢,夢到我被口水淹死,真惡心的死法,還夢到被人掐死,被人強奸,被人分屍,肢解。我要去見的那個人,他沒有結婚,沒有老婆孩子,我們認識有一陣了,他說過他喜歡我,也許吧,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他不用給我錢。這就是我全部的事情,你的拼圖拼好了?
“我自己都拼不好自己的拼圖,找不齊自己的碎片,總是丢三落四,要不是你提醒,有些事我可能永遠不會想起來了,可能永遠不想再想起來。”
我喝了一大口水,最後對她說:“對不起,我很不好,對不起,你是該來找我,我是傷害你的人。”
我走了。
業皓文在火鍋店外面抽煙,看到我,往一條小巷裏轉進去,我跟着他。走進巷子裏,不等他問,我先開口:“那天我摔下樓,是她幫我挂號,陪我看病,她說自己是紅十字會的義工。”
業皓文急眼了:“她說你就信?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天真,這麽好騙?”
真奇怪,他又沒騙過我,他怎麽知道我不好騙?他從不避諱他已婚,他獵豔,他和我同過校,知道我的醜聞。
“她要是騙子,也騙不了我什麽,我沒錢。”我說。
“不是說騙你的錢!”
“騙我的感情?不至于吧……”這句話說出來,我自己被自己逗笑了。業皓文更氣了,瞪着我說:“你還笑?”
我說:“人在極端狀态下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的。”
他咂了咂舌頭,斜睨着我,還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對着我挑三揀四:“你怎麽今天穿這件衣服?”
“我就這麽幾件衣服啊。”
業皓文的聲音高了:“你不記得了?”
他和我說過他老婆的名字嗎,他給我看過她的照片嗎?我應該知道他老婆叫鐘靈秀,孫毓是他老婆的表哥嗎?
算了,錯都算我。人命算我的,孽障都算在我頭上,不差這些小債小錯。
我說:“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可能你和我提的時候我沒……”
他制止我:“你別說了,你別說話。”
他不止莫名其妙,他屬于無理取鬧了,不過,他自己也不說話了,一口接着一口抽煙。要是小寶在,應該不會再覺得他沉默時憂郁了,這頓飯局可能給他的刺激太大,他連沉默時都顯得歇斯底裏了。
我指指巷子外面,我的意思是那我先走了,業皓文眉頭緊鎖,在抽煙的間隙說:“我說的不是秀秀的事,我說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
我想了很久才想到,那天業皓文接到孫毓的電話,那天他和我去天星小炒的廁所換衣服,他換了我身上那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