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好了, 課間休息一刻鐘。”
小豆丁們歡呼一聲,呼啦啦地就往外跑。
經過門外幾個老頭子時, 大家下意識地住口收聲,呼地一下跑過去。
季玉竹施施然走出課室, 對着洛子進斂身行禮。
“洛先生日安。真高興又見到您。不知道洛先生這是……?”
洛子進擺擺手, 先給他介紹旁邊兩位。
“這是國子監祭酒葉齊芳先生,這是司業徐松濤先生。”
“這是姜府郎君,季玉竹。”
季玉竹忙分別行禮。
倆人也都回了半禮。
“不知幾位先生前來,有失遠迎,學生深感不安。”
連下擺都撣得平平整整的葉齊芳颔首:“無妨。是我們冒昧前來, 不知者無罪。”
旁邊衣衫樸素的徐松濤也跟着撫須點頭。
雖然這麽一說, 但在清平縣文人圈也算混過幾年的季玉竹依然行了個歉禮, 才直起身說話。
“不知幾位先生前來所謂何事?”
葉齊芳一臉嚴肅:“聽聞你這裏有廣府王應麟所著的三字經,我們來問問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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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玉竹聞言看了洛子進一眼:“其實不然。學生手上并沒有原稿, 只是憑着記憶書寫加注。”頓了頓, 他期待地問道,“幾位先生可是找着了王應麟的相關記載?”
葉齊芳搖頭:“并沒有。我們帶着人把國子監的藏書翻了一遍, 都沒有找到這個廣府王應麟的只言片語。原想着過來能看看王先生的手稿……”他皺着眉頭,有些失望。
季玉竹嘆了口氣。
看來這王應麟并不存在這個世間?
還是他當真就是個哥兒, 脫離了原有的軌跡?
徐松濤想了想, 和聲問道:“姜郎君,請問王先生原稿何在?可能夠找到?”
季玉竹搖頭。
徐松濤詫異:“那你是從哪兒看來的?”
季玉竹尴尬一笑:“那個,我也是偶然得見別人的手抄稿,并沒有見過原稿的。”
“其手抄稿又是從何而來?”
“這、這就無從得知了。”季玉竹頓了頓, “那人也是游學經過,并沒有留下詳細信息。”
徐松濤語塞。
葉齊芳皺眉:“既然你拿這三字經當蒙學,相信你也看到其可貴之處,怎麽當初不仔細問問呢?”
“當時、當時,”季玉竹狂汗,“當時也是年少無知。”
“真是不應該!”葉齊芳教訓他,“作為一個讀書人,怎能如此輕忽對待他人心血之作。”
“先生教訓的是。”季玉竹乖乖認錯。
葉齊芳見他認錯态度誠懇,才緩和下語氣:“可惜了!這樣的大家,若是能請入國子監……”
站邊上聽着他們談話的洛子進突然開口:“聽說,這三字經是你寫的?”
季玉竹急忙擺手:“不不,學生不敢冒認。”
“尤老将軍可不是這麽說的。”洛子進眼睛緊盯着季玉竹。
季玉竹冷汗都快要下來了。這爺爺,是要給他招黑呀!
他急忙解釋:“真不是,我不過是幫忙加注而已。我這等年紀學識,哪裏能寫出如此文字。”
“若不是你寫的。如此佳作,斷不會連只言片語都不見。國子監裏,廣府文獻可是不少,近幾年更是名篇連連。”
洛子進作為國子監典籍,對此可謂專業。遍查不到王應麟的手稿之時,再想到京城裏的傳言,他本就有些懷疑,此時見他态度不甚自然,更是疑上加疑。
葉齊芳狐疑地掃了兩眼季玉竹,想了想,搖搖頭:“不可能。這等文學、這等筆力,非博覽群書、通透事理的大家不可。”他看了眼季玉竹,“況且,姜郎君剛才教孩子們,也對三字經進行了辯駁的。”
哪有人會反駁自己的作品觀點呢?
洛子進想想也是,這才作罷。
季玉竹舒了口氣。
可算蒙過去了。
雖然這世界裏,沒人知道他不是原作者。
但是起碼他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若是開個真正的鄉館,估計這三字經就沒這麽引人注目了。
唉……
爺爺這些豬隊友!
“姜郎君,你這蒙學怎地如此随便。”既然三字經原稿無法再尋,葉齊芳就開始對季玉竹說教,“讀書是很嚴肅的事情。”他指了指外邊嘻嘻哈哈的小豆丁們,“現在是什麽時辰?這才巳時正,怎麽就讓學童們去玩耍了?”
徐松濤點點頭表示贊同。
洛子進倒是被引得去打量院子裏的小朋友,上次草草看了一遍這些器材,倒不知是這樣玩的。
季玉竹微笑:“先生,玩鬧本就是孩童天性,怎麽能遏制呢?善于引導,寓教于樂,才适合尚未懂事的蒙童。”
葉齊芳并不茍同:“就是因為孩童頑劣,才需要教導他們靜心、安坐,多讀多背聖人書,才能沉穩心智。”
“學生認為,這樣做,更大的可能是教出學究,而不是學者。”
“此話怎講?”聽了他的反駁,葉齊芳并沒有生氣,倒是頗感興趣地開問。
“學究,只會生搬硬套書本知識,不懂變通。學者,能開創流派,能著書育人。”
“你認為你能教出學者?”葉齊芳皺眉。
“學生不敢。”季玉竹抱拳,“盡力而已。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學生只當盡力為他們做到這一點。”
“有此想法倒是好。就是對蒙童太過放松了。”葉齊芳搖頭。
“先生認為蒙童學習,應當有什麽水平才算合适?”
葉齊芳想了想:“讀書識字無礙,五常五德俱全。”(注:五常五德指禮智仁義信,忠孝節勇和。)
“先生,學生開蒙,用的是三字經。識字育德,無一不含。既然先生特地跑這一趟想要找到原稿,想必對此經也是頗為贊賞。”說罷,他随手往外一指,“至于其他,先生可随意找一孩童進行考核,看看他們嬉戲玩耍之餘,是否能将學習的東西熟記于心。”
葉齊芳擺擺手:“這是你的蒙館,你如何教導,我并不幹涉。”他嚴肅臉,“只是萬不可輕忽,開蒙一時,對孩童一生影響重大。”
“學生謹記。”季玉竹斂眉拱手。
徐松濤撫須呵呵一笑:“無需太過嚴肅。”他頓了頓,“我看,姜郎君的教學頗具靈氣。‘香九齡,能溫席。’竟還能這樣解說,倒讓我耳目一新。”
“這倒是。”葉齊芳點點頭,“不迂腐,能引導學生思考。不錯。”
“先生謬贊了,學生愧不敢當。”
洛子進擺擺手:“你們就別敬來敬去的。”指了指外面,“來來,說說外面這些玩兒的,看起來還挺好玩的。弄來幹啥呢?不怕讓小孩兒玩得樂不思蜀嗎?”
季玉竹搖搖頭:“恰恰相反,有了這些,能誘着他們在更短時間內完成學業。”
旁邊幾位也不是傻子,一想,都笑了。
洛子進指着他:“你小子,對着小孩兒都用上利誘!”
“也不盡然。”季玉竹指了指滑梯,“還能讓他們學會禮讓。”
再指攀爬架:“勇武心志。”
再指秋千:“和合。”
放下手:“見微知著,從玩樂教起。”
葉齊芳三人驚詫!
“姜郎君善教。”葉齊芳點頭。
洛子進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難怪老顧對你另眼相看。”
季玉竹微笑拱手,謝過他的贊譽。
葉齊芳背着手仔細打量院子裏的孩童半晌,回過身:“姜郎君可有意再念念書?繼續下去,相信你必成一方大家。”
“謝先生贊譽。不過學生對此并無野望,閑暇也只喜看些閑書。”季玉竹想了想,“而且,不敢欺瞞幾位先生。當初因故匆匆定親,未能守大孝,僅僅守了小孝。往後就只能止步于廪生了。”
葉齊芳三人大驚!
“怎可如此草率?!”葉齊芳驚斥,“大好前途就被你如此行事葬送!”
“學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季玉竹強調,“學生對功名無意。當年考取廪生,也只為了減去家人勞役罷了。”
“真真是!”葉齊芳甩袖,“胸無大志!”
徐松濤嘆氣:“可惜了。”
“先生們也無需為學生可惜,學生确實是志不在此。”季玉竹笑道,“不考功名也可勤耕不綴。學海無涯,學生不會止步于此。”
“罷了罷了!”葉齊芳板着臉,“學問上有什麽不解之處,均可來問。”
徐松濤點頭,溫和道:“教學上也可探讨一番。鄙人在國子監多年,或許也能為你提供些許建議。”
季玉竹大為感動,對着倆人深揖一禮:“多謝先生們的關心。”
“若是我那老友所說屬實,你們就別瞎操心了。這家夥憊懶着呢。要不是有這蒙館,估計他不知道懶成什麽樣子。”與顧辰深入交流過的洛子進一把道破事實。
季玉竹黑線,尴尬地頂着兩位老先生狐疑的目光傻笑兩聲。
送走三位先生,剛上完上午的課,就收到通報——寧郡王府的岑君來訪。
岑奕陪着駱昊蹭了一頓蒙館食堂的午飯,才跟着季玉竹回到正院。
“昊昊在這裏,你竟然也舍得這麽多天沒過來。真的生病了?”季玉竹接過小安送上來的茶水,剛倒了杯茶,還沒遞過去——
“咳咳,不用給我茶了。小安,給我倒杯白水吧。”岑奕轉頭吩咐道。
小安應了聲是,趕緊退出去給他倒水。
季玉竹詫異,放下茶壺,把茶放到自己面前:“怎得?病還沒好?什麽病啊這是,怎麽還不能喝茶?”
“也沒。”岑奕支支吾吾道,“就是有了。”
“有什麽?”季玉竹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捏着茶蓋輕輕掃開飄在上面的茶葉,小啜一口。
“就是、就是有身孕了啊。”岑奕不自然地解釋道。
“噗——”季玉竹瞪大眼,“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