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誰先招惹誰
紫靈芝頂着圓圓扁扁的腦袋豎了起來, 用憂郁的大腦袋望着他。
靈芝不比蝸牛,人家鼻子眼睛長得清清楚楚, 它可沒有。這東西誰還管它有什麽表情, 溫緣看了眼雲吞,直起上半身将盤子扒拉過去, 打算替雲吞丢掉這莫名其妙出現的東西。
紫靈芝聞言立刻瑟縮的抖了起來,卟棱卟棱往外面灑水珠子。
溫緣用袖子擦掉雲吞手背上的水珠, 說, “這東西都膿焉了, 全四水。”
紫靈芝,“……”
見自己就要不保, 紫靈芝扁平的腦袋上連忙又冒出個東西,皺巴巴,深紫色的, 像是一塊破布, 中間捏了條銀線, 挂了個銀色的小鈴铛。
它喜氣洋洋拖着破布來回蹦跶。
溫緣糾結的說, “莫非是個蝴蝶結?”
那紫靈芝便蹦跶的越發喜慶了。
這會兒, 溫緣再傻也看出來了, 托着腮幫子問, “吞吞, 這個蘑菇似不似喜歡你?”
雲吞臉色一僵,唇上迅速褪去了顏色。
見雲吞神情不妙,溫緣連忙蝴蝶結和紫靈芝丢進盤子裏, 說,“我去幫你扔了這東西。”
雲吞嗯了聲,沒什麽表情,看也不看坐在盤子裏被溫緣端出去的紫靈芝,化成小蝸牛鑽進殼裏了。
腦袋上破布似的蝴蝶結被溫緣随手丢進了門外的廢紙簍裏。
靈芝君望着他漠然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氣。
氣還沒全喘出去,自己便被倒進了一只濕漉漉的泥坑裏,緊接着,一捧土兜頭蓋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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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緣端着盤子往土坑裏扒拉土,小聲嘟囔起一首狐族的小調,秋天埋一個,春天長十個,一個端茶倒水,一個捏腰捶腿,一個只哭不笑,一個只笑不哭,一個會捕虎,一個會織布……
紫靈芝趴在土裏心想這忒是什麽玩意,能種一個長十個,還會倒水織布的事兒。
他細想了下,覺得這玩意說的好像是自己。
……
陸英在蒼歧面前吃了閉門羹,心裏知曉大概這事和雲吞脫不了幹系,便尋人喚雲吞前來紫坤小樓問話。
紫坤小樓的院子裏,無意間受了蒼帝的一滴汗水的狗尾巴草已經快和石桌那般高了,正郁郁蔥蔥的搖腦袋。
“師~父~”雲吞收回目光,起身端正的行了禮。
“坐。”陸英先行在石桌旁落了坐。
雲吞點點頭也跟着坐下來,模樣乖巧安靜。
陸英不說話,雲吞便也沒吭聲,任由他端詳自己,半晌後,陸英撫平衣袍的皺紋,說,“帝君的神魂已經融合了,與為師想的不一樣,鎖魂訣并非是封印其中的魄子,而是促成融合。”他微笑望着雲吞,“帝君能神魂歸位,你功不可沒。”
雲吞不知師父是察覺出來什麽,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只是聽着他的一翻話來,雲吞針紮般的難受,攏在袖子裏的手慢慢收緊,揪緊了那一片衣角。
“雲~吞~……并~沒~做~什~麽”他澀聲說。
陸英見他臉色不好,伸手想去為他切脈,被雲吞輕輕一躲,他抿了抿唇,低下頭,隐藏住自己的情緒,“師~父~,喚~雲~吞~來~為~了~何~事~?”
陸英皺起眉,關心到,“吞兒,你身子不适?”
雲吞忽的擡起頭,清透的雙眸裏斂着濃濃的委屈,想說些什麽,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出來,最後,他揉了揉通紅的鼻子,甕聲甕氣說,“溫~緣~、溫~緣~和~花~灏~羽~他~們……”
他撇了撇嘴,有些氣憤,又有傷心。
陸英見他這模樣,先是疑惑,繼而笑彎了唇角,摸着自己手腕道,“吞兒這是長大了。”他想了想溫緣那小東西,說,“有些事強求不得。”
雲吞見陸英已被自己帶偏,在心中松了口氣,生怕師父将他與那人扯到一起,讓他終日惶恐不安,他覺得有點對不起花灏羽,不過轉念一想,這兩狐若不是他促成,興許還要何年何月才會開竅。
這般一想,他也算是有功之臣,小小的被陸英誤會一下應當也是可以的。
“師~父~莫~要~提~了~”雲吞噘着嘴。
陸英笑了笑,“好,為師的門規向來開放,只要不做些傷天害理的事,爾等小輩之事,為師自然不會插手的。”
他也曾有過年少輕狂,縱然現在已經老了,但比起避世萬年的蒼帝而言,陸英自覺得開明許多。
雲吞感激的點了點頭。
見自家小徒兒似乎好了些,陸英這才說起了正事,“帝君神魂合一縱然值得慶祝,然而這些年來使帝君受盡折磨的卻是他身上夢魇一般的蝕骨毒。”
雲吞袖中的手輕輕握在一起,聽陸英繼續道,“這種毒與尋常的毒大有不同,與其說他是毒,倒不如成為咒,以一種蝕骨之痛下在身上的咒毒。”
“咒~毒~?”
陸英神色嚴肅,比起先前多了幾分沉重,“這種咒術以毒為身,以咒為輔,被下在身上,有毒發時的痛不欲生,亦有咒術的冥頑不解,為了替帝君解毒,為師幾乎耗盡了心血,卻終究沒能如願。”
陸英長長嘆道,“為師無能。”
雲吞道,“師~父~無~需~自~責~,您~做~的~這~一~切~,帝~……帝~君~應~當~也~明~白~”
陸英嗯了聲,招手喚出一盤茶具,紫砂石的茶盞中洇出一股沁人的清香,他推給雲吞一盞,“如今有了你與灏羽相助,解毒之日不會太遠了。”
若這事前些日子告訴他,雲吞定然會欣然接受,能同陸英為上古的帝君解毒,怕是每個大夫都甘之如饴,深覺此幸。
但如今……
雲吞忽然覺得有些物是人非,心裏的星火因那洞府的泠泠冰霜寒了。
“師~父~”他猶豫開口。
陸英注視着他,“蝕骨毒需刮骨療毒,以寒冰凍筋脈佐之,此法一旦開始,非生不可止,憑為師一人之力,怕是很難完成全程。不管吞兒是否與漣铮交好,如今他與帝君同為一人,吞兒還是要早些看開的好。”
陸英只當雲吞與漣铮萍水相逢,有了些接觸,受他花言巧語被蠱惑了,想到此處,他問道,“漣铮可曾向你要過什麽東西嗎?”
雲吞捧着茶盞小小的啜了一口,品味這喉中的甘苦清冽,小模小樣道,“雲~母~石~”
陸英露出了然的神情,“雲母石能剝魂離魄,與你父親的墨海玉竹有些相似,他向來貪婪,想要獨占這具身體,幸好你并未将此石給他,若是讓漣铮成為主魂,對于人間來說是禍非福。”
雲吞抿了抿唇,看着茶盞中起伏的柳葉彎茶葉,想到漣铮的喜怒無常,蒼歧的淡漠無争,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過了會兒,他靜靜說,“但~他~救~了~我~”
陸英驚訝,“救你的并非是漣铮,是帝君親自将你送到小樓,并囑托我為你療傷。”
院中佛來涼爽的風,雲吞耳邊清楚的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他知曉他說的救命之恩與師父所想不同,但雲吞恍然之間好像憶起了什麽。
那一聲在耳邊無奈的嘆息,按着他手腕不輕不重的力度,溫暖的懷抱,任由他貪婪的鑽進口中汲取苦冽的修為的人……
雲吞怔怔看着茶盞中清清淡淡的茶,他一直以為是蒼歧強行打亂了他的生活,冷漠的掐死他對漣铮的那一點旖旎的想法,逼迫他去接受他不願意做的事,他的出現讓雲吞措手不及,讓雲吞想立刻離開這裏,不再去想,去看,去聽見關于這個人的一切。
可現在他恍然發現,原來,是他先招惹的蒼帝。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眼前原本朦胧的場景變的愈發清晰深刻,落在他肌膚上熾熱的吻,耳鬓厮磨的輕嘆,他占有自己時說的話……這些本讓雲吞努力忘卻的事瞬間躍上他的眸前。
他記得蒼歧将他摟在懷中深深逼進他身子裏,帶着一點不解和惱意,恨聲在他耳邊道——是你先靠近我的,既然如此,你是我的了。
“吞兒?吞兒?!”陸英的呼喚聲終于拉回了雲吞的神志,他覺得自己很熱,但骨子裏又冷的厲害,在和煦的夏末裏竟打起顫來。
雲吞的手中被重新放上了一杯暖茶,他僵硬的一口喝下去,感覺到暖意從心底一絲一縷的化開,帶着熟悉的清香與苦冽。
陸英摸了摸他的頭,“這是安神茶,帝君親手烘焙制成的,你神思不定,多喝些有好處。”
雲吞低頭看着茶盞中墨濕的綠芽,感覺眼眶發酸,
“師~父~”他站起來朝陸英欠身,“雲~吞~有~事~相~求~”
陸英望着他,“且說。”
直到從紫坤小樓離開,雲吞還渾渾噩噩,他懷裏抱着陸英給的一套骨瓷刀具,這是為蒼歧刮骨療毒所用。
他還是答應了協助陸英。
雲吞抱着骨瓷刀漫無目的的走着,直到腳下被一根長出地面的樹蔓絆住踉跄一下,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湘妃竹林裏。
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光潔的石頭,他曾經化成蝸牛趴在這裏修煉,也曾……在這裏被漣铮生生捏碎了手腕。
光潔的石頭上長着一株墨紫色的平蓋靈芝,周圍環着幾道銀絲,背對着雲吞不知道在搗鼓什麽,能嗅到一股極為清冽的芬芳。
他走上前,看見幾縷銀絲從竹林末梢鑽了出來,往一只細頸長瓶中注入從葉子上收集來的露珠。
“你~在~做~甚~麽~?”
那靈芝扭過頭,晃着大腦袋,将細頸瓶子托着送到了雲吞跟前,歡天喜地的邀他來嘗一嘗。
海涯的浪花拍打着懸崖,将微風送進湘妃竹林。
雲吞站在二丈之外,望着那株紫靈芝,輕聲道,“帝君。”
道罷,他跪了下來,恭敬行了大禮。
紫靈芝靜了,一動不動,須臾後,寒煙淡淡,煙霧散去,有一人墨色長袍,風華無雙。
蒼歧凝起眉,沉聲道,“起來。”
雲吞搖了搖頭,望着滿地枯葉,胸口起伏,他像是終于有了勇氣,直起身體,注視着面前高大威儀的男人,一改往日的慢吞,“雲吞年少魯莽,先前冒犯了帝君,還望帝君贖罪。”
雲吞喉結滾動,眼底掩着萬千情緒,“帝君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雲吞已經答應協助師父為帝君解毒,以還、還帝君三次出手相助。”
蒼歧垂眼看着他,冷峻的側臉上暴風雨欲來,“你想說什麽?”
雲吞覺得自己打了個顫,冷的發抖,他努力維持鎮靜,“解毒之後,兩不相欠,還望帝君念在師父面上,放過雲吞,不再糾纏。”
他握緊拳頭,對上蒼歧那雙深的發暗的眸子,
閉了閉眼,躬身磕下頭,額頭碰到幹燥的枯葉,“望帝君看在雲吞年少無知,饒了我吧。”
有些事,即便自己想原諒,可剜在心口的疤還昭然疼着,也許将來這道疤會長好,會變淡了,可現在,它還在雲吞的心裏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