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拜月亭·踏傘(4)
十月二十六日,張春帆被捕。可是沒過多久,他又被無罪釋放,讓許多希望懲戒害死筱丹桂元兇的人失望不已。虞孟梅對這個結果并不吃驚。畢竟教唆自殺這個罪名,聽起來太過牽強。當.局再顧慮民情,也不可能據此判定他有罪。倒是陳雲笙對這個結果十分氣憤。
“張春帆雖然不是好人,”虞孟梅放下報紙,“但是現有的法律也确實奈何不了他。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你別光顧着生氣,一會兒就要開場了,還不扮戲?”
陳雲笙無法,只好坐下來化妝。
虞孟梅比陳雲笙先化完。她正要去換戲服,擡頭瞧見陳雲笙的妝容,輕輕“咦”了一聲:“你今天眉毛是不是沒化對啊?”
陳雲笙趕忙照鏡子:“有嗎?”
虞孟梅拿起她妝臺上的眉筆:“你轉過來。”
陳雲笙向她側過身。虞孟梅便用那支眉筆,重新替她勾了兩筆。覺着滿意了,她才放下眉筆說:“好了。”
陳雲笙再次對鏡自照,果然比剛才好了很多。
她向虞孟梅道謝,虞孟梅卻笑道:“小娘子不要啰嗦了,快去換裝吧。”
陳雲笙嗔怪地輕推她一下,才去換裝。
今天不演全本大戲。她們兩個只有一折《拜月亭》裏的小戲《踏傘》。這是演熟了的戲,對兩人來說幾乎等于是放假,因而有心情在後臺聊天。
她們上場的同時,劇場外面有個梳中分頭的男人在兜裏掏了半天,終于湊足了買票的錢。
他來得雖晚,卻實在湊巧,進來時虞、陳二人的《踏傘》才剛剛開始。
“瑞蓮,瑞蓮——”虞孟梅飾演的蔣世隆拿着一把油紙傘上了臺,正在呼喚走散的妹妹瑞蓮。
陳雲笙演的王瑞蘭也與母親失散,此時誤将“瑞蓮”聽成了“瑞蘭”,連聲答應着,從另一邊上了臺。
兩人照面,都是一驚。陳雲笙連忙用羅裙遮擋自己的面容。
蔣世隆說:“我道是我的妹子。”
王瑞蘭說:“我道是我的母親。”
“原來是一位小娘子。”
“原來是一位君子。”
“這是怎麽一回事啊?唉,弄錯了!”
王瑞蘭責怪他:“那你為什麽三呼四喚叫瑞蘭?”
蔣世隆急了:“哎呀,我叫的是瑞蓮,哪個叫什麽瑞蘭?”
“瑞蓮?”王瑞蘭難以置信地重複。
蔣世隆點頭:“叫的是瑞蓮。”
“哎呀,”王瑞蘭也明白是弄錯了,“蓮和蘭那是一字之差。”
蔣世隆拖長聲調說:“原來是一字之差哦。”
“請問君子,瑞蓮是你什麽人?”
“唉,小娘子啊,”虞孟梅抖抖水袖,唱了起來,“皆因為汴梁遭難,兵荒又馬亂。家家逃生,戶戶逃難,因此上,我兄妹們在中途失散。”
陳雲笙接唱:“我也因汴梁遭難,兵荒又馬亂。家家逃生,戶戶逃難,因此上,母女們在中途失散。”
“原來是那小娘子不見了母親。”
“原來是那君子兄妹失散。”
“見她啼哭我心酸。”
“見他落淚我更凄慘。”
“難怪她要苦惱。”
“難怪他要心煩。”
“有道是,愁人莫對愁人說。”
“說起愁來愁不完。”
唱完一段,虞孟梅接着嘆道:“唉,自己妹子不見,還與人閑談些什麽?啊,小娘子,學生要趕路去了。”
陳雲笙飾演的王瑞蘭是閨閣千金,從未經歷兵亂,心裏極是害怕,想與蔣世隆同行,又羞于出口,便趁蔣世隆彎腰整裝的時候,将腳踩在他的傘上。
“哎,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虞孟梅整完裝,作勢抽了一下雨傘,卻沒抽出來,水袖向陳雲笙輕輕一揮,“怎麽踏着學生的雨傘?唉,你好不知羞哦!”
“哎呀,君子啊,”陳雲笙唱道,“在亂軍之中想逃生,哪還顧得羞不羞?”
虞孟梅點頭:“小娘子說的倒也有理。但不知你踏着學生的雨傘,究竟要做什麽?”
“君子,請聽啊,”陳雲笙拾起地上的紙傘,一邊遞給虞孟梅一邊婉轉唱道,“君子熟讀聖賢書,必然深知周.公禮。恻隐之心人皆有,你何不與我同舟共濟?君子若肯結伴行,今生難忘君恩義。”
書生與小姐幾經周折,終于決定結伴而行。又因路上歷經風雨,同甘共苦,兩人互許終身。
這日買票的觀衆倒有一半是沖着這折《踏傘》而來,此時都看得津津有味。只有那個中分頭男人心不在焉。戲還沒演完,他就起身出去了。他向外走時,驚擾了不少周遭的觀衆,引得旁人一陣怒目。
臺上的虞孟梅和陳雲笙絲毫沒有注意到觀衆席上的這段插曲。
此時戲近尾聲,蔣世隆與王瑞蘭正在互表衷腸。
陳雲笙看着虞孟梅唱:“你找妹妹我找娘。”
虞孟梅唱:“但願得母妹歡聚在一堂。”
陳雲笙羞澀轉頭:“他日太平幹戈息。”
虞孟梅含笑接唱:“患難夫妻永成雙。”
***
到了十二月,沉寂許久的虞孟梅終于開始着手新戲了。
編劇和作曲看過《客途秋恨》的詞曲之後,給出的意見和陳雲笙在香港時的判斷差不多。要把這段南音改編成越劇,需要不少時間。
虞孟梅也不着急,既然這部戲暫時出不了,就先排別的戲。和陳雲笙商量後,兩人決定重新整理老戲《玉蜻蜓》。
同時,她們也收到了唱片公司的邀請,要灌錄一張《梁祝》的唱片。
兩人生活充實而愉快。只是內戰的消息仍然時不時傳來,在關注時事的人心裏蒙上一層陰影。不過政治、戰争這些事,陳雲笙是不大懂的。仗打了這麽久,她的感受也僅僅是覺得物價漲得有點太快了。
虞孟梅雖然比陳雲笙看得清局勢,卻不願意讓那些時好時壞的消息擾亂她平靜的生活。除了提醒陳雲笙小心保管她們之前換的金條,虞孟梅并不在她面前多說。因為她刻意的保護,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節,只有陳雲笙還維持着一貫的單純快樂。
因兩人約好這天去唱片公司錄音,劇場那邊便沒有安排演出。《樓臺會》的錄制十分順利。兩人錄完音,見時間還早,便攜手在街上漫步。
“呀,”逛到一半,陳雲笙忽然說,“早上走得急,忘了買今天的菜了。”
虞孟梅不以為意:“家裏明明有娘姨,你何必親自去呢?一會兒回去了讓她來買就是。”
陳雲笙說:“我還是喜歡自己去挑。”
虞孟梅想了想,笑着說:“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不用了,”陳雲笙連忙擺手,“我自己去就行。梅姐先回家吧。”
以前虞孟梅不是沒陪過她,但是虞孟梅的氣質打扮實在顯眼。陳雲笙自己買菜很少會被人認出,可是和虞孟梅一起卻是回回都能叫人認出來。上次兩個人被認出來,沒多久就被戲迷團團圍住。兩人只好找了個空檔,快速從菜市離開,最後菜也沒買成。陳雲笙覺得,她再怎麽喜歡梅姐,對于和她一起買菜這件事還是敏敬不謝了。
虞孟梅猜到陳雲笙的心思,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怎麽,嫌我啊?”
陳雲笙當然不會承認。她把虞孟梅送到樓下,又主動在虞孟梅唇上親了一下以示安撫:“我一會兒就回來。”
虞孟梅難得有些窘迫:“這還在街上呢。”
陳雲笙笑說:“又沒人看見。”
街上确實沒什麽行人。可是……虞孟梅擡頭看看四周林立的樓房,各家窗口也沒有人。她暗暗松了口氣,剛才的事應該沒人看見。她笑着摸了摸陳雲笙的頭:“快去快回。”
陳雲笙對她甜甜一笑,轉身去菜市了。她離開後,虞孟梅沒有急着上樓,而是打開門口的信箱,查看有沒有新信。看信時,她隐約感覺有人在盯着自己,忽然回了下頭。然而街上空蕩蕩的,似乎剛剛只是她的錯覺。虞孟梅皺了下眉頭。最近她不時有被人跟蹤的感覺。難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範瑞娟和呂瑞英的《踏傘》。應該是早期錄音後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