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節過後，作為這個區唯一的一所公立高中，開學日子依舊和往年一樣。校門口送學生的摩托車漸漸多了起來，穿着校服的學生們叽叽喳喳的分享着過年間的趣聞趣事，沉寂許久的校園又重新熱鬧起來了。
安圓所在的高三十班已經搬到了教學樓最頂端的一層，和以前一樣，安圓總是來得最早的那一個。她熟練的放下書包，在走廊的那頭打滿一桶水，刷起袖子就開始拖地，當她把第一條走道拖完的時候，第二個同學終于來了。
“班長！早上好啊！”同學們之間好久不見，見面都有些過分熱情。
“早上好！”安圓也向她打招呼。
班裏的同學漸漸的多了起來，依舊是熟悉的面龐，熟悉的聲音，一切都熟悉的令人安心。安圓在同學的幫助下很快就做完了清潔，提着桶和拖把去走廊那頭去沖洗。
天氣慢慢的暖和起來，路邊的樹已經開始抽新芽，身邊不停有追逐的同學的笑鬧聲，大家好像都還沒有上高三的實感，只顧将好久未見的喜悅宣洩出來。
安圓一邊洗着拖把，一邊微笑着看着四周，她的心被喜悅與安心充斥的滿滿的。
腦袋上挨了一下。安圓扭過頭看到同桌的臉，開心的打招呼：“盧田！”
“傻笑什麽呢。”冷冷地甩下一句，盧田轉身就走。
安圓提着洗完的拖把，看着水滴在她腳邊滴成一條長的虛線。
“盧田，你差點就見不到我了知道嗎？”安圓實在太開心，一蹦一跳的。
“神經。”冷漠的同桌根本不相信她的話。
“不相信就算了！對了，現在你還是我手下敗将的事情還沒變哦——”
安圓快樂的朝同桌吐着鬼臉。
春節期間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個夢，同班同學可能怎麽都想不到自己原本是要在這學期退學的，看着周圍熟悉的一切，安圓心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激與心安。
這學期的學費被裝在一個信封裏，壓在她書包裏的最裏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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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多虧了……安圓默默地将那個名字放到心底的最深處。
和同學們打過招呼，直至第一節 課的鈴聲響起，班上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還沒有結束，春節許久未見的這期間，大家都積攢了好多想要跟朋友們分享。
“上課——”老師大步邁進來。
“起立——老師好——”
安圓坐下來，眼神瞥到窗外白灰灰的天空，寧靜平靜，和一個人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
說起來……也好久沒見到了呢。
新年伊始，萬訓的廠房就全部建成完工。占地2100畝的超大規模廠房沿長江線排開，整個區域內的青壯年基本都去了萬訓工作。萬訓這樣大的企業落成，簡直是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萬訓的建成就意味着要開始投入生産，談合作拉投資就更加迫在眉睫，安圓已經好久好久都沒再碰見過別墅區的人，連在心底演練好久的感謝的話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不過，安圓馬上會有機會見到小林總的。
因為萬訓的開放日馬上就要來了。
萬訓的開放日已經籌劃很久了。開放日這一天，所有來自各地的投資商合作商都會受萬訓的邀請來到這裏，實地考察整個園區。
往來的食宿、路程當然都是由萬訓一手包辦的，因為聲勢浩大，所以在人手上就出現了短缺——集團幾乎號召起了所有的員工，所有員工的家人，所有員工的朋友，投入到開放日這一天的工作中去。
安圓就在其中。
她被分配到開放日當天的迎賓隊裏去，負責游覽車上的迎賓及接待工作。父親有些擔心她還年少，不怎麽想讓她去，但是安排迎賓隊的負責人一見安圓，就将她要了去。
“正合适，正合适！”安圓父親被這樣告知道。
游覽車一共10輛，安圓就被安排到一輛車上，游覽車是電動的16座，頭頂有連成一片的遮陽棚，車身全部塗成金色，看起來非常的豪華。
安圓坐在副駕駛上，她當天會帶上有擴音器的麥克風，向車上的來賓介紹整個園區的布局以及規劃，她還配了統一的制服——因為萬訓的工服全部都是藍色的，所以迎賓隊也全部都是統一的深藍色制服加短裙，頭上還需要配上一頂制服禮儀帽，雙手需要帶上白色的手套，腳上需要統一踩上高跟鞋。
安圓沒有高跟鞋，還是別的女生借給她的。
鞋子有些小了，安圓只能勉強将腳塞進去。
第一次跟禮儀隊彩排的時候，這樣一條靓麗的風景線收獲了園區不少男士的目光。園區內的女性本來就少，禮儀隊還挑選的是最漂亮的那一批，安圓化完妝穿上衣服，自己都快認不出鏡子裏的自己了——她個子本來在同齡女孩裏算高，踩上高跟鞋更顯得高挑，修身的制服更襯托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她的臉上有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青春的色彩，眉眼間都是小女生的飛揚神采，看的旁邊的姐姐們都在哀怨的嘆氣，“安圓，你快離我們遠一點吧，襯的我的皺紋好深……”
安圓被打趣的害羞，忍不住又多瞧鏡子裏的自己幾眼。
唯一讓她不安的就是高跟鞋。
她還是第一次穿高跟鞋，沒想到就直接踩了這麽細的高跟，走起路來只能勉強拖着腳前行，所幸她基本上只用坐在車上行動，并不用穿着高跟鞋走路，所以也就安心下來。
開放日那天是個周日，久違的出了太陽，溫度回升的很快，安圓才帶了來賓參觀了一趟園區，就已經熱的額頭直冒汗。
其他禮儀隊的也一樣。上午半天下來，所有人嗓子都啞的冒煙，午飯都沒力氣去吃了。
安圓坐在車上喝水。整個上午她算是看出來了，萬訓跟着來賓的職員頭銜的高低，決定了這一車來賓投資的重量級。今天上午她唯一見過官階比較高的就是集團的運營總，果然從運營總帶來的來賓的談吐和所談合作的規模之大都是其他幾車來賓所比不了的，于是她不敢懈怠的從頭介紹到尾，嗓子冒煙了都不敢喝一口水。
可是她最期待的人一上午都沒有出現，連人影都沒見到。
這樣的場合小林總是一定會在的。安圓還記得上次見到他時他就在和別人談合作的事宜，所以這一次安圓也堅信他會在場，可一上午過去了，直到現在安圓都沒見到人。
這不由讓她有些失望。
幾乎所有的游覽車都回到了大門口，臨近中午，載着來賓的大巴車也漸漸少了，游覽車也不用一趟趟的接着來賓逛園區，所有禮儀隊的人都在車上稍作休息，有支撐不住的女生先去休息室休息，慢慢的去休息的人越來越多，游覽車空了一大半出來。
安圓可不想離開，她還沒見到她想見的人呢。
又有一輛游覽車回到門口，林士偉董事長先下了車，帶着車上的客人往辦公樓走去。安圓在人群中看過來看過去，還是沒有看到小林總的身影。
一群人很快進了辦公樓，辦公樓玻璃上反射的陽光刺的安圓的腦袋直發暈，安圓只好将視線轉了回來，過一會兒又去看辦公樓的門口。
辦公樓一共十六層，外表像五星級大酒店一樣華麗，安圓不知道小林總的辦公室是幾樓，只能猜測小林總是不是在她在園區介紹的時候已經帶着人回了辦公樓，但這樣的猜測實在讓她有些洩氣。
困意漸漸襲來，安圓在遮陽棚下用手撐着臉，止不住的将頭一點又一點的磕在座位面板上。
“滴——滴——”
門口傳來車鳴聲，安圓一個激靈的直起身來。
她看見一輛熟悉的奔馳邁巴赫正從大門口緩緩開進來，安圓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尾號是3個2，她絕對不會看錯的，那座小別墅前停的三輛車，其中一輛就是這。
這下子安圓睡意全無，她趕緊從座位上溜下來站好，看見駕駛室裏的人先下了車，幾步走到車門這邊幫裏面的人開門。
小林總今天穿了一身黑襯衫，他拉開車門，引導車裏的人下車。
車上下來一女兩男。小林總将車鑰匙遞給等在一旁的助理，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行人拐了個彎在小林總的帶領下向游覽車這邊走過來。
安圓的心跳的飛快，她瞥了一眼排在等待位第一的那輛游覽車，車上的禮儀員早就消失不久了，按道理是需要後面一車禮儀員補上的。
身體動的比腦子快。安圓腳踩高跟鞋幾個跨步就向排在第一的游覽車奔去，在第二輛車的禮儀員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奔到了車旁。
右腳不小心踩到地上一個凹凸不平的坑，一個沒站穩，安圓的身子沒穩住，整個向右邊倒去，她眼疾手快的抓住把手穩了穩身子，弄得把手一響。
“怎麽了？”開車的司機看過來。
“沒事。”安圓雲淡風輕的說道，她很快若無其事的站起來，雙手交叉放至肚臍下方，看着對面一行人走到自己面前。
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右腳狠狠的崴了一下，現在只覺得右腳右側疼痛難忍，安圓腳上不敢用力，面上也盡量不要露出一點端倪。
安圓只感覺到自己的小腿在抖，額頭上很快沁出了汗。
小林總低沉的嗓音傳了過來，“這邊車上坐吧，我們先逛一圈園區。”他骨節分明的一只手抓住安圓旁邊的把手，先指引來賓都坐下，然後朝司機點了下頭，他的眼神掃過來，與安圓對視一眼。
安圓趕緊露出一個微笑。
小林總眼神輕飄飄的掠過她的高跟鞋，擡起眼朝她點了點頭。
安圓坐到副駕駛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既然是小林總帶來的客人，就意味着十分重要了。在行程中需要下車走近觀看時，安圓盡量下車走的緩慢平穩，但時間越長，右腳的情況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腫脹的連鞋子都變得不舒服起來，所幸來賓們被宏偉的廠區震撼的贊不絕口，誰也沒注意到後面這個疼的龇牙咧嘴的女孩。
小林總不時附和幾句，他聽別人講話時，總會很認真的盯着對方的眼睛，原本安圓以為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但走進細看可以發現他襯衫上有設計感的走的金線，領口、袖口上都有，襯衫更是襯的他身形颀長。
今天能這樣近距離的看他真是太好了，安圓看着他的背影。
她不知何時在心中種下了這樣一顆種子，原本只當他是所見所有人中最風姿綽約的一個，但不知何時卻産生了想與他産生交集的想法，想做他襯衫上的一枚紐扣，陪他走遍所有風景。
小林總向後側了側臉，不知誰說了一句玩笑話，所有來賓都笑了，他也随着扯出一抹笑來，眼神向後撇，與安圓呆呆看着他的視線碰個正着。
安圓腦海中的火山立馬噴發了，她慌忙垂下頭。
一群人又在原地聊了一會兒。
“上車吧。林總在總部等着各位。”小林總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道。
在人群中他一直是占據主導權的那個。
安圓等所有人都上車後才挪上車，不過接下來的行程就不用下車介紹了，總算讓她的腳能夠放松下來。
游覽車一路行駛到辦公樓門口，那裏有等了許久的助理迎過來。小林總是最後一個下車的，安圓想趁小林總下車的時候向他表示一下感謝，話在心頭滾來滾去在嘴邊呼之欲出。
“小……”
“喂？”小林總接起一個電話。
安圓鼓起的勇氣稀裏嘩啦的碎了一地。
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小林總往外走出了幾步，卻突然看他又停在原地。
“現在在哪裏？事情很急嗎？……好，我馬上過去。”小林總挂了電話，将助理招到耳邊耳語幾句，竟轉身向游覽車走了過來。
安圓又立馬站好，看見小林總又坐回了游覽車，就坐在副駕駛的後面。
“上車。”小林總對她命令道。
安圓手腳并用的一秒爬回車上。
“去B區煉鋼廠房。”
安圓背挺的僵硬的坐在副駕駛，她能感覺到她後方的人強大的存在感，她突然想起哽在她心頭的那幾句話。
這幾句話讓她鼓起十八年來所有勇氣。
安圓将身子轉過去。
小林總一只胳膊擱在椅背上，一只手正在解領口的第一顆扣子，他的表情還是淡漠的，像是什麽都不在意似的，他的視線本是向下的，安圓能看見他的低垂的睫毛。
好像是意識到安圓的動作，小林總擡起眼來望向她。
每次被小林總認真的盯着，就覺得自己被珍惜了這種感覺是為什麽呢。
“小林總，上……上次的事……謝……謝謝你……我……”安圓結結巴巴的。
怎麽樣都沒辦法完整說成一句話。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怕小林總呢。
“上學了？”小林總解開第一顆扣子，打斷她問道。
“嗯。”安圓連忙點頭。
“唔。”小林總點了點頭，“安圓？”
他在确認她的名字。聽到小林總嘴裏念出她的名字，安圓只感到一股電流從尾椎一直傳到腦海裏。
她只知道呆呆的點頭了。
小林總沒多說什麽，只輕輕說了句，“要好好讀書。”
安圓腦袋暈暈乎乎的。
“我會的。我成績很好的，上個學期還是班上第一呢！”為了證明自己是值得的，安圓連忙補充道。
小林總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笑起來自然也是好看的。他的雙眼皮很窄，不笑的時候盯着人總覺得有幾分嚴肅，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卻又彎彎的，十分好看。
“上……上次的貓……還好嗎？”安圓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小林總向右歪了歪腦袋，“就救活了一只。”
“在你家裏養着嗎？”
“嗯。”小林總點點頭。
我能去看看嗎。安圓小聲的在心裏說，可她沒有勇氣将這句話說出口。
小林總向她提任何要求都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會努力辦到。可她沒辦法開口要求他，她有什麽資格呢。
安圓忸怩的坐在座位上不說話。
小林總眼神向旁瞥了一眼，敲了敲椅背對司機說，“停一下車。”
車子剛好行駛到A、B區交界處。
“那棟樓一樓有診療室，”小林總突然開口道，他擡起手一指，看着安圓微微瞪圓的眼睛，又指了指她的右腳，“你腳已經腫了，去檢查一下是扭傷還是怎樣，賬讓公司報。”
什麽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上一次僅僅是路過的三兩句話就能知道自己的家境，這一次又注意到自己崴了腳，安圓不知道他是不是習慣性地對所有人都這樣上心，但安圓正因為自己怦怦亂跳的心髒而感到無所适從。
她下了車，結結巴巴的感謝道：“謝謝……你……您人真好……”
奉承都不知道怎麽奉承了。
小林總好像是被這樸實的表揚逗樂了，他輕輕一嗤，勾起嘴角笑了笑。
車馬上開走了。
安圓一直目送到車影子都不見了還舍不得離開原地，她恍恍惚惚的去診療室的檢查，開了幾副膏藥貼提回家。
剛出診療室的門，就看見那輛游覽車正在門口等她。
車上卻沒有小林總的影子了。
“喂——快過來！”車上的司機招呼她。
她趕緊一瘸一拐的走過去。
“剛剛在車上的人呢？”安圓左右環顧了一下。
“到地方就下車了啊，叫我回來把你帶上，等你也等太久了吧，你再不出來我都差點走了。”司機有些不耐煩地說。
她一點都沒考慮過自己怎麽回大門口的方法，這些都被小林總都考慮到了。
“對不起啦。”安圓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司機道歉。
“咳……沒事。”看她這麽誠懇，司機也不好多說什麽。
“啊——對了，您知道剛剛坐在車上那個人叫什麽嗎？”
“林士偉兒子林辰澤啊！”
“林晨澤？是……哪幾個字啊？”
“辦公樓一樓不就是這幾個人的名字？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辦公口一樓。安圓又一瘸一拐的去看。
在最上方找到了他的名字，照片裏的他緊緊盯着鏡頭看，透出幾分淩厲的模樣。
辰澤。林辰澤。
去禮儀隊是她覺得做的最對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