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勸服
呼延鐘沉凝了須臾,忽然哈哈大笑幾聲:“許公子說得是,不過一個廢人,四下竄逃,如喪家之犬,有何可談論的?即便是如今親手殺了也無甚可解恨之處。”
許清和微微垂眸,眼底的冰冷轉瞬即逝。
趙煜與李衡于國于私均無仇怨,雖然這些時日因流言心中對李衡介懷,但是對于那樣的一個人,無論是何身份,都不該用如此難聽的話去羞辱,他也不願意聽到這般粗鄙的話。
呼延鐘瞧出了對方眸中的不喜,也不言李衡,轉而道:“大周這麽多年內外紛亂,早就不是當年,如今李衡謀反,更是雪上加霜,大周朝中三省六部官員和在外領兵的将領受牽連無數,即便未受池魚之殃,也必然戰戰兢兢。大周外強中幹,已然是個空殼。”
他聲音冷硬起來:“我白狄先祖曾受大周驅逐屠殺,結下世代之仇,兩年前舍弟更是命喪李衡之手,國仇家恨,豈能棄之?”
“貴邦百年前與大周一役戰敗,痛失潛州、羅州、安州等一線沃野千裏之地,被大周驅趕到楚江以南,百年來貴邦先祖雖然有奪回失地之心,奈何敵強我弱,這數十年,貴邦與大周高唱睦鄰友好,似乎已經忘了這份恥辱,要将楚江以北沃野之地拱手讓人了?”
趙煜眼中的陰冷越來越深,這幾句話正戳中了他的痛處。
祖輩一直都有收複潛州等十數州的雄心壯志,奈何父皇怯懦,畏懼兵事,安于現狀。他一直有收複失地複仇雪恥之心,均被父皇壓住。
前些年大周的确國強民富,兵多将廣,若說畏懼戰事尚能自我說服,如今大周這般境地,千載難逢之機,正是北渡楚江奪回失地攻滅大周的最好時候。
一旦錯過,待大周從疼痛中緩過來,南楚想再渡江就難了。
他端起茶盞抿了幾口,如今他面臨的最大阻礙便是自己的父皇,他已經幾次上書言此均被駁回。他雖是儲君,終究不是國君,越不過君權,私自發兵就是謀反作亂。
呼延鐘知道他是有野心抱負的人,這也是他此來沒有去觐見南楚皇帝而直接來見趙煜的原因。此刻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道:“聽聞貴國陛下年邁,近年身體常常抱恙,也的确不宜在為此操勞,倒不如學學我朝陛下,遷宮安心靜養。”
趙煜詫異的看着他,這話說的再直白不過。
天下皆知,數年前白狄皇帝以頤養天年為借口遷居行宮,下诏讓大皇子呼延铤代理朝政。這不過是表面對外的說法,實則是呼延铤獨攬大權架空了皇帝,逼迫其下诏交權遷居。
呼延鐘此時說此話,意思明了。
他霍地冷笑:“倒是讓八皇子為我邦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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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鐘故作驚慌地擺手道:“太子殿下莫要多心,鐘可無插手貴國之事的心思。只是國情相似,有感而發罷了,若有失言,鐘在此賠罪。”說着便起身對趙煜行了一個白狄人的禮。
“八皇子多心才是。”趙煜笑着道,并起身拉着呼延鐘複坐下。
話題由此便轉向輕松。
許清和一直在旁邊侍奉茶水,對于他們的談話只是淡淡聽着。趙煜和呼延鐘均是有野心之人,如今正是一拍而和,這樣的結果正是李衡想要的。
他本還想回去後可能要多費些心思和口舌勸趙煜,現在呼延鐘倒是幫他省了不少口舌,連架空皇權的話都說出。
離開茶館,坐上馬車,趙煜便詢問了他的看法。
他思忖了須臾,回道:“八皇子說的前半部分的話,臣認為妥當。”
他直言:“南楚百年屈辱未雪,失地未收,如今大周中空暗弱,國力已然不及當年,素來對南境的防線松懈,軍備廢弛,且周軍不善水戰;東宮一案,南境統兵大将晏濟被牽連,貶谪東調。如今的局勢對于我南楚來說可謂天時地利人和。舉兵北進,必然勢如破竹。”
趙煜贊同的點點頭。
他繼續道:“只是八皇子後半部分之言……”他不敢明言呼延鐘暗中之意,“臣認為不妥,臣知殿下雄心抱負,但我南楚與白狄的朝中局勢不同。”
“白狄是大皇子呼延铤一人大權獨握,下面的皇子皇叔不是臣服便是手無權勢,即便是他不行悖逆之舉,他依舊是白狄實際掌權人,不過是行了此舉更名正言順罷了。但我南楚不同,除了殿下,尚還有手握重兵的永王、襄王。”
趙煜眉頭深鎖,半晌頹然地長長舒了口氣,這也是他一直煩心之事。而且這幾年他與雍王、襄王之間的明争暗鬥越來越烈,一旦自己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他不敢輕舉妄動。
許清和見他愁苦,再次開口:“其實永王、襄王與殿下在對大周之事上想法一致,只是因為權力之争而不能攜手,如果殿下與永王、襄王達成一致,聯絡朝臣上書,滿朝一心,陛下必然會慎重考慮,事成可待。”
趙煜思忖片刻,永王和襄王雖然也有北渡楚江之心,但是他們想要的是各自領兵,而不是随他同領兵北進,這其中的用意各自心知肚明。想要與他們聯手不是易事,需要費些心神。
許清和沒有再多言,多言就失了該有的分寸。
萬竹園,李衡坐在幽篁居的前室,望着門前不遠處的幾簇鳳尾竹,神情專注,似是在想什麽。
小厮夏桐端着茶點進來,不敢打擾,放在其手邊的小幾上,便悄然退了出去。
自昨日曲九複将那七八個侍女都給叫了過去,身邊伺候的只有幾個小厮。午前聽說昨夜他們在西邊的一處院子一夜笙簫,全都醉得不省人事,曲九複和侍女全在酣睡。
曲九複的酒量他清楚,七八個侍女根本喝不倒他,更別說是醉得不省人事,應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萬竹園了,回來後困得大睡罷了。
不過,他也落個清靜。
坐到傍晚,他起身朝內室去,門前的夏桐跟進來伺候。
“池淵還未回?”
“是。”
李衡頓了下步子,在內室的書案前坐下,随手拿過一本書翻着。
午後他讓池淵出園子打聽南楚和白狄的事情,雖然故意遮掩,也的确沒有真心瞞着趙煜的意思。
現在被趙煜請到這裏,其實就是變相的監視和囚禁,如今天下形勢如此,如果他老老實實的沒有任何動作,那就太讓人懷疑了,他總要給對方弄出點動靜來。
池淵的身份他一直存疑,也正想借此看看他的反應。到了這個時辰還未回,由不得他不多做猜測。
一直到晚膳尚不見人,恰時曲九複過來,擰着眉心一副大醉初醒的模樣,眼神迷離,腳步歪扭。進門就噗通坐在了桌邊,倒了杯茶一口飲盡,歇了好幾口氣。小厮将準備的一份餐具放下,他抓起筷子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李衡瞥了他一眼:“不去風.流快活了?”
“一個個暈着呢!歌舞吹彈不錯,就是這酒量太差,沒喝多少就酩酊大醉。”
吃了幾口飯,忽然問道:“池淵那小子呢?”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多半是和李衡同桌用膳,即便是不同食,也會在一旁伺候。
李衡未言,他擡頭瞥見了伺候的小厮,已了然必是領命外出。
入夜,李衡正在內室燈下翻看書卷,這些都是寫南楚風土人情和趣聞的閑書,昨日許清和臨走時命園內小厮準備今早送過來的。
翻了小半冊,聽到外面有動靜,夏桐進來禀報池淵回來了。
片刻,池淵走進來,已經換了衣衫襪子,徑直的走到書案前,屈膝跪了下去。
李衡看向他,準備聽他的解釋,卻發現他臉色略顯蒼白,呼吸不穩,身上隐隐有血腥氣。
“公子恕罪,池淵回來晚了。”
“怎麽回事?”眼神示意他身上的傷。
池淵攥了攥手心,俯身叩拜:“池淵私自去了亨通會館刺殺,未有成功,打草驚蛇,請公子處治。”
李衡一驚,頓了下,手中的書卷一丢,冷聲問:“暴露身份了?”
“未有。”
“為何刺殺呼延鐘?”他一直認為他是白狄人,即便不是白狄人也和衛棠有關,可如今卻他卻去刺殺白狄八皇子。
“呼延鐘與趙煜密會,所謀的必然是大周,所以池淵前去刺殺。”
李衡冷冷的看着他,池淵雖然跟随他才一年多,但是素來聽命行事,從不會私自行動,更莫說是如此重要之事,事先竟然一點痕跡未露。
到底是真的為了大周去刺殺,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去刺殺,失敗後重傷難掩才回來坦白?
“我何時說要殺呼延鐘了嗎?”冷臉冷聲的訓斥,“你竟然擅自做主,簡直放肆!”
池淵忙俯身認罪聽訓。
“滾出去!”
池淵驚的身子一顫,不敢再惹李衡不悅,俯身叩了一首,立即退了出去。
李衡望着桌上的燭燈,心緒慢慢平和下來,池淵的行刺也不是沒有好處,很快園子裏的消息就會傳到趙煜的耳中,讓他信他想通過刺殺呼延鐘來破壞南楚和白狄的聯盟,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轉移對方的注意。自己下一步棋才會走得更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