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胡鬧
卧虹閣二樓的小廳中,李衡、曲九複、顧谷雨與顧霜降四人圍坐在茶桌邊,表情各異,沉默片刻,誰都沒有開口。
九樓時,他們是縱馬恣意的少年,一起秉燭夜游過,一起促膝長談過,打打鬧鬧多年,如今闊別八年再度相聚竟相對無言。
一切源于桑葳之事。
曲九複看了眼對面的李衡,他也的确想知道桑葳到底做了什麽,但是李衡明顯沒有此刻要說的意思,場面總不能一直這麽僵持下去。他輕咳了兩聲,對烏衣公子道:“桑蕤,你還是先幫我解了身上這藥毒,我都要成廢人了。”
化名顧霜降的桑蕤打量了眼曲九複。搭在桌子上的手軟塌塌,沒有氣力,手指松散,呼吸微弱艱難,稍稍說一段話就有些接不上氣。
他拉過曲九複的手腕切了脈,四肢口眼檢查了一遍後,簡單詢問兩句情況,便胸有成竹地起身走到樓梯口喚樓下的侍女去他的院中取藥箱來。
回身走回廳內,李衡已起身走到廳門外的樓臺上。
此時日已西斜,湖面的風也稍顯涼爽些,頭腦清醒幾分,心中就不那麽郁結。
“李公子,難道你就一句解釋都沒有嗎?”顧霜降質問。
李衡沉默良久才微微側了側身,神色頹靡。
“桑葳是我下令賜死,卻也是他自願赴死。”看着屋內三人,除了對此事之前已知幾分的曲九複,顧谷雨和顧霜降相識一眼,面露驚色。
“你這話何意?”顧谷雨立即站起身來。
李衡猶疑下,語氣低沉:“明日見到耿先生和顧先生我會将當年之事毫無保留相告。”
兩人聞言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不多會兒侍女将藥箱取來,顧霜降開始為曲九複解身上的藥毒。
日照穿過樓臺門窗斜斜地照了進來,李衡立在樓臺上看着漸漸西沉的日頭,再次想到洛王薨逝那日的落日,心情又沉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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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廳內曲九複身上的藥毒已經慢慢的解了,手腳也漸漸開始恢複力氣,能夠勉強站起身來。
恰時顧小寒站在虹橋上朝這邊喊了聲,然後匆匆跑下虹橋鑽進閣中來。進門在一層就沖上面大喊:“三哥,四哥,你們怎麽在這兒?”一串着急慌忙的腳步聲後,人奔到了二樓廳內。
“聽下人說你們回來,沒瞧見人,原來是來了此處。”說完目光四下搜尋,疑問,“宛姑娘不在?她不是過來的嗎?”
曲九複剛恢複幾成力氣,聽到宛葭月心中來氣,直言不諱:“沒瞧上三公子、四公子,自己跑出去了。”
顧谷雨和顧霜降神色略驚,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均詢問地看向曲九複。
曲九複冷笑一聲,指了指顧小寒:“他——準備給二位公子找個媳婦,剛剛的那位宛姑娘便是,可惜人家沒瞧上你們。”
話音剛落就遭到李衡冷眼和顧小寒怒瞪,這是挑事不嫌事大是嗎?
“小寒!”顧谷雨厲聲斥責“簡直胡鬧!”
顧小寒讨好地笑道:“三哥,爹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都二十五歲的人了,也的确是該成家了。”說完又立即立掌為誓,“但我絕沒有讓她給我當嫂子的心,我就随口說說玩的。再說了就是你們看上了,那……”
他朝李衡看了眼,想說李公子也不會答應,意識到對方的身份特殊,又在兄長面前不敢造次,忙改口,“大伯和我爹也不會同意。”
宛姑娘是枯朽谷的大小姐,那個以殺皇室宗親和公侯卿相聞名天下諸國朝堂的枯朽谷,誰敢與其有實質性的牽扯?
顧谷雨和顧霜降也早從來信中得知宛姑娘的一二事,見小寒這麽信誓旦旦起誓,猜想他再頑劣,不敢拿這種大事玩笑,薄斥幾句不再教訓。
顧小寒見幾人的臉色均不太好看,不知道剛剛在讨論什麽,自己也不在這兒讨沒趣,借口要去找宛姑娘先溜了。
天近暮色,顧谷雨和顧霜降沒有從李衡這兒得知桑葳之事,也無心與他敘舊,匆匆離去。
小廳內只剩下手腳已經恢複大半的曲九複,李衡将袖中的小竹筒交給他:“命丁韌去一趟勐國。”
曲九複瞥了眼沒接,故意誇張地活動癱軟了小半天酸軟無力的手腳。
“以後別招惹她。”在他面前對宛葭月還如此行為不檢,宛葭月不出手,他都想出手教訓了。
曲九複冷冷白了他一眼:“若非是為你解圍,我何至如此?遲早将她給整治聽話了。”伸手奪過小竹筒,雙腿無力地走了兩步,轉身對他提醒道,“別讓宛姑娘和妍兒單獨見面,否則必出事。”
“宛姑娘知道分寸。”
曲九複冷嗤一聲,示意他看看自己,被她整了兩次,這若是用在耿妍的身上,哪裏能夠善了?
一個枯朽谷大小姐,一個顧先生之女,任何一個出了差池,都是大事。
李衡并不認為宛葭月會對耿妍如何,她雖然有點小脾氣,有女兒家的一點小嫉妒小心思,但素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耿妍,已經分別八年,她養成什麽性情,他便不知了。
“我會留心宛姑娘的。”他笑道,揮手讓他趕緊去辦正事。
曲九複白了他一眼,轉身下樓。
李衡回頭瞧見宛葭月和池淵兩人越過虹橋回來。
宛葭月剛上樓就直直沖到他面前,驚的他連退好幾步,撞到身後的花幾上,幸而聞聲而動眼疾手快的将撞倒的花瓶撈住,沒有摔在地板上。
花瓶剛放回花幾,眼前一個影子一閃,頭上就多了一圈東西,屆時嗅到一陣清香。
他伸手去取,宛葭月墊腳打掉他的手,并将他頭上的東西按住,笑得像個豆蔻少女。
“挺好看!”
李衡也猜到自己頭上戴的應該是花環,這種花草的清香,在過來卧虹閣時,在沿湖小徑兩側有嗅到。
“我又不是姑娘,你給我戴這個做什麽?”李衡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欲再去取。宛葭月再次的拍掉他的手,“可你戴着比姑娘好看,讓我再看一會兒。”
李衡清楚如果不遂了她的意,她又會有別樣折騰,便由着她,不再去摘,而是放開了讓她看,如今自己這張臉怕是每個毛孔都被她看過了,還有什麽好遮掩的。
宛葭月一邊看一邊樂得咯咯直笑,扯着他到茶桌邊坐下,幫他調整下花環。
他眼睛上瞟,見到額頭上方紅黃兩朵花。
“看夠了嗎?可以取下來了嗎?”他聲音柔和,帶着商量的口吻。
宛葭月笑嘻嘻的道:“戴着這麽好看,為什麽要取下來?”
見她沒有罷休的意思,自己也不能總是這麽戴着,不倫不類的。又一次伸手去取,這次宛葭月沒有攔着他。
看了眼手中花環,花草顏色和大小搭配适宜,編織手法看得出很老練。
“你以前常編?”
“是,我們枯朽谷的花比外面美多了,漫山遍野姹紫嫣紅,各種蝴蝶千萬,戴着花環便有蝴蝶翩翩落在上面。谷中男女老少都會編花環,我這都屬于半吊子,不算好看的。”
李衡放下花環,笑問:“世人曾有傳言枯朽谷‘枯河生百色,朽木發千花’可是真的?”他頗感好奇。在外人的眼中枯朽谷是神秘之所,這句傳言這麽多年也沒有一個最終的答案。
“并非虛言。”她回道,“谷中的确有一條枯河,冬季幹枯,枯河是雪山融水,河水清澈見底,河底有一層五顏六色的彩石,陽光照在枯河上,色彩斑斓,所以叫枯河生百色。”
“谷中有一種樹就叫朽木,花朵大而嬌豔,花開之際枝幹枯朽,遇火即着,所以叫朽木發千花。枯朽谷名字就這麽來的,可不是外人想的那樣毫無生機。”
李衡被她說的倒有幾分向往,想去看一看那樣的地方,想必一定很美。
恰時池淵從樓下上來,回禀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詢問在哪裏用。
“就這兒吧!”
缁墨秋日堪比大周三伏盛夏,燥熱得很,此處晚風清涼,甚是舒爽。
用完晚膳,已經掌燈入夜,消失大半天的鴉青過來卧虹閣。宛葭月入夜未回,他猜必然在這兒,怕她又會鬧出在如歸客棧的事情來,過來一趟。
上次少主雖然用手段逼陳王撤了對李衡追殺,多半是出于谷中利益,并不全為了小姐,少主并不希望她與李衡糾纏過深。
若非是少主後來又命人暗中傳話給他——如若小姐執意來找李衡,不必強攔,只需跟着,讓她莫做出格之事便可——否則他無論如何是不會讓小姐來缁墨,更不會讓她見李衡。
宛葭月本是要在卧虹閣賞湖景夜色,被鴉青攪合,心情不悅,最後悻悻作罷。
回到與鴉青所住的潇湘居門前,擡手便在鴉青的胳膊上用力的擰了下,氣呼呼地回廂房,一口氣喝了兩杯涼茶,怒氣才壓下去一些。
鴉青揉了下生疼的胳膊跟過去,在她對面坐下:“你明知道與李公子之間的結局,為何還要深陷?”
“我哪裏有深陷,我就是瞧着他長得好看而已。”她争辯道,說後半句底氣已然不足。
鴉青盯着她看,她更加心虛。
最開始她的确只是覺得李衡好看而已,可經過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彼此之間經歷的點點滴滴後,自己明顯已有不舍。
“宛宛,”鴉青語重心長地道,“許多話不該由我來說,我也不該以此來勸你,我只希望你想明白。你與李公子之間,他絕不可能跟着小姐入枯朽谷此生不出,而小姐你是否要選擇喝下‘百苦’,忘記所有,也失去所有,如新生嬰孩般一無所知地跟着李公子。”
宛葭月垂頭低眸,神色低靡,滿面愁苦。當年祖父能夠逼自己親生女兒喝下百苦,何況父親對她呢?
鴉青見她把話聽進去了,也認真在思考,不再多勸,起身出去。關門的時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李衡在宛葭月離開卧虹閣後,便獨自沿着曲橋步入湖中心的水亭納涼靜心,情不自禁想着與宛葭月之事。
他不知道枯朽谷的規矩,但是卻理智的明白枯朽谷一直隐于未教化的虞山一帶,既然想做天下諸國皇室的生意,就不會和任何一國扯上關系。他如今雖被貶為庶民,但畢竟曾是大周太子,和大周皇室、朝堂永遠脫不開。
宛葭月與他最終也不過相忘于江湖罷了。
心下不由的悵然失落。
那樣一個靈動的姑娘,讓他怎麽能夠真的忘了?
坐了不知多久,湖面夜風竟有一絲清冷,他剛起身準備回去,池淵走了過來,将一件外衣給他披上。
他緊了緊衣襟,看了眼身側微微垂眸立着的池淵,笑問:“你瞧這兒是不是有幾分像池侯府的後苑小湖。”
“池淵未曾去過池侯府。”說完瞬間意識到什麽,擡眸朝四周看了眼又道,“池淵之前倒是聽池公子說過兩回府中小湖,未親見,不敢亂說。”
李衡見他一連串的動作表情的變化,笑了下,朝閣中去。
回到書房案前,餘光朝書案裏側幾本書卷下壓着的平狄策和信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