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識
宛葭月沖進樓道中段,趁黑衣人沒有注意她的存在,旋身借力,手中十數根細長晶亮如長針之物刺破雨幕直直射入六七名黑衣人的身體,随即又十幾根出手,射中另外五六名黑衣人。
黑衣人此時注意到樓道中的她,其中兩人飛身上樓道,舉刀朝她砍來,不過一招,手腳一軟渾身無力,長刀哐當落地,癱倒在地爬不起來。
院內風雨中的十來名黑衣人也同樣症狀,癱在地上,舉刀地力氣都沒有。
李衡驚愕地朝她看了眼,露出幾分感激。
剩下兩三個黑衣人攻勢弱了七八成,宛葭月再次出手已經錯過最佳時機,被對方躲了過去。
她縱身跳入院中,擋開一名黑衣人砍向李衡的長刀,一把拉過重傷的李衡:“走!”
李衡渾身是傷,被她生拉硬拽跌跌撞撞。身後黑衣人再次撲來,他們一邊應對一邊朝酒窖退去。
鑽進酒窖,宛葭月迅速關上木板門,使出全力推翻一旁堆放的箱櫃架子等雜物堵住門板,拉着李衡向靠裏牆的地窖通道裏塞。
“快進去!”急聲催促。
少年慌忙攙扶渾身是傷的李衡順着階梯朝地下去。
門外的黑衣人轟轟砰砰地踹門,已經踹開了手掌寬的縫隙。眼看門縫越來越大,可容納人的頭顱,翻到的雜物已經撐不住,宛葭月忙回頭,立即順着石階而下,下了幾階後急躁地直接跳了下去。
地窖內只有幾盞昏暗的油燈,她濕袖一揮,一陣涼風帶雨珠将燈火全部熄滅,瞬間地窖中只有頭頂半丈見方的入口.射.進來一些昏暗的光線。
外面傳來哐哐當當雜物被推翻的聲音,黑衣人已經闖了進來。
宛葭月順手從旁邊桌子上抓了個東西,轉身攙扶李衡就朝地窖深處的黑暗中躲去。剛走一二十步,黑衣人已經追進地窖中,順着腳步聲朝黑暗中追來。
宛葭月摸了下手腕,長針已經全部用完,幸而前方沒有一點光線,伸手不見五指,對方即便順着聲音追來,不可視物,依舊受阻。
急急的行了二三十步,她壓低聲音提醒,“右轉。”扶着李衡抹黑右轉直行,周圍一絲光亮全無,三人如瞎子一般摸着兩側石壁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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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黑衣人也追來,似乎撞到了什麽,只聽咣當金屬之聲,緊接着嘩啦啦像銅盆裏倒豆子,接着又是乒乓聲。
三人習慣性朝後望去,黑洞洞什麽也瞧不見,腳下步子卻絲毫沒有怠慢。
大概又行了二十來步,宛葭月再次提示:“左轉十步下石階。”行了十步,她一手攙扶李衡另一手打開剛剛從桌上抓起的火折子,用力吹了幾口,眼前一下亮了起來。豆大的火光只照亮前方兩三步遠的距離,勉強能夠看清腳下的石階。
三人忙沿石階而下,李衡牽扯到傷口,疼得悶哼一聲,眉頭皺了一把。察覺左右攙扶的人動作慢了下來,他忙道:“無礙!”艱難地撐着身子一步步地走下石階。
直行了十數步面前出現了三條通道,宛葭月解釋:“其他兩條通道內部閉合環繞,左邊一條可從地下穿過潆河抵達對岸。”
李衡震驚疑惑,此家客棧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竟然內藏這樣一條逃生暗道。客棧不簡單,面前的姑娘也定非尋常人,如今自己遭遇四方追殺,遇到此事,不由多留心警惕。
宛葭月沒注意到李衡打量的目光,扶着他朝左邊走。
通道內潮濕陰冷,地面有一層淺淺積水,火折子的光也跟着幽冷暗淡。
此時聽不到身後黑衣人的半點動靜,少年道:“內……他們沒有追來。”
李衡輕“嗯”了聲,卻絲毫沒敢放慢半步。
又走了一段,腳下已沒了積水,頭頂的石壁也不再滴水,火折子的光亮越來越微弱。在走出通道見到面前向上通的石階時,火折子最後的一點火光熄滅。
李衡和少年按照宛葭月的提示抹黑繞了兩個彎,走一段向上的石階,被面前一道石牆堵住路。宛葭月用力的推,石牆向一側移動,腰部以上位置露出半截人高的方形洞口。
終于重見光明,此時外面的風雨已停。
三人從石洞口爬出,李衡發現出口竟然是一方低矮石墓的入口。年代已久,墓碑已倒塌,爬滿綠苔,并覆蓋斷枝殘葉,看不見刻字。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石墓上歇息,眼睛四周打量,周圍是一片稀松的樹林,潆河就在身後數十步外。石墓周圍地面積水成溪,朝着坡下的潆河流去,樹葉上的雨水還在滴滴答答。
他瞥了眼身側宛葭月,她亦渾身濕透,炎色的衣裙貼服玲珑有致的身體,他耳根一熱立即轉過目光朝小樹林望去。
宛葭月低頭看了眼自己,臉頰微紅,忙躲到石墓一側擰衣服上的水,抖開貼身的衣裙。
“他們中的什麽毒?”李衡問。
“不是毒,只是一種烈性軟骨針,幾個呼吸間能讓人喪失行動能力,但是依那些人的功夫,最多也就拖延半個時辰。”
宛葭月抖開衣裙轉過來,伸手去扶李衡。這才近距離看清他真實的面容,分毫不差,的确是當年的那個人。
雖然與那張假皮大不同,卻一樣俊美誘人,如玉如月,只是此刻對方臉色煞白,雙唇無色,眉眼疲倦,失了幾分顏色。
再看他身上,前胸後背、手臂腰腿七八處傷,有幾處傷口過深,還在溢血,混着衣服上的雨水暈染、滴落。
而對方只是緊緊地皺眉忍着疼,一聲不吭。
她不由得心疼:“你傷得重,先找個地方處理傷口,東邊的小鎮外有個破廟,先過去吧。”
李衡雖對對方身份存疑,但她畢竟剛剛救了自己性命,至少暫時不會傷害他,而且對方對這一帶熟悉,選擇聽她的。
出了小樹林,沿着阡陌小路向着下游的方向走了二裏路來到破廟。院中雜草叢生,雨後落葉積水滿地,佛殿也因年久失修一角坍塌。
李衡此時已經用完了最後一口氣力,身上的每個傷口都在叫嚣,靠在佛殿內的柱子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再動。宛葭月四周找不到處理傷口的東西,瞧着少年身上也多處傷,雖不及青衣公子,也不輕。只能自己辛苦一趟了。
身無分文,摸了下發髻,只有一支玉簪,是前幾天重金剛買的,尤為喜歡,今天還是第一次戴。
擡眼看到面前渾身是血、面色蒼白忍着傷痛的青衣公子,捏緊玉簪起身出了破廟。
望着那抹炎色離開,李衡眼神複雜。
少年不放心地說:“公子,這姑娘身份恐不淺,雖出手相救,但還是要提防些。”
李衡默不出聲,只覺得腰間傷口疼得尤為厲害,伸手輕輕摸了下,滿手殷紅。他輕輕地将腰帶朝上挪了挪,用力勒緊止血,疼得他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
少年滿眼心疼愧疚,單膝跪在一側,俯首自責:“是池淵粗心大意被內衛發現行蹤,池淵該死。”
他冷冷看了少年一眼:“你當回曲府,不該再跟着我。”
池淵頭垂得更低,雙膝跪下,心有愧疚也有委屈卻不敢再言語一字。
不一會兒聽到外面有車馬聲,池淵警覺地立即到門前查看,宛葭月急匆地從馬車上拎起一個包裹小跑進來,包裹裏除了傷藥、繃帶和幾套衣服,還有一點吃食。
“先把傷口處理下。”說話間伸手便去解李衡身上破碎浸血的上衣。
李衡慌忙伸手擋開,碰到前臂上的傷口,疼得整條胳膊輕顫,血又溢了出來。
他咬牙吃痛地解釋:“男女有別,不敢麻煩姑娘。”
“我都不介意,你還介意什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講究。”伸手再要上前,池淵立即擋住她,瞥了眼包裹裏一套幹淨裙裳,“姑娘別着涼,先去換身衣服吧!我來給我家公子上藥包紮。”
宛葭月瞪了眼池淵,又看了看傷重失血過多的青衣公子,雖然眼饞想瞧瞧那衣衫下健美的身段,但是更不想耽擱他處理傷口,一把抓過裙裳朝佛殿後去。
換完衣服,她趴在佛殿後朝前面偷看,池淵正擋住她所有視線,她氣惱地翻了個白眼,靠在牆上。過了一會兒,再次伸頭,池淵竟然身形絲毫沒有移動。
她縮回頭眼珠一轉賊兮兮地笑道:“小兄弟,你會不會處理傷口啊?不會的話,讓我來吧,我略懂醫術,肯定比你專業心細。”
“不用!”池淵冰冷地回絕。
宛葭月滿懷希望崩塌,微惱地皺了皺鼻頭輕哼。
遲疑了下,又興致濃濃起來:“公子,我們也算患難一場,認識一下,我叫宛葭月,公子尊姓大名呀?”
這個問題她四年前就想問了,只是當時晚了一步,此後再未見到他,沒想到今日竟然在下馬鎮渡口客棧再遇,真是上天偏愛。
只是……對方顯然早已不記得她了。
也對!誰會記得幾年前随手在路邊救下的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姑娘呢?
雖然對方不記得,她卻不能忘,她不喜歡欠別人恩情,更何況是救命的恩情。
今日她也算舍命救了他一回,還了他當年的恩情,兩不相欠了。
既然他不記得她,那就當做今日第一次相識。
久等不到對方回答,她已經放棄了,佛殿前才傳來低弱回答:“秦重。”
她默念了幾遍,滿心歡喜。
片刻,她又道:“追殺你的人武功雖然高強,但是嗜殺性不強,不像殺手,也不像死士。統一黑色勁裝,統一長刀,武功路數相同,甚至十幾人的身形都相似,他們應該是經過嚴格挑選和訓練的護衛之類的身份。這樣護衛不是一般人用得起,你是得罪了哪位王公貴胄?”
李衡微驚,這姑娘心思倒是挺細,知道不少,如此坦率直言真少見。
他遲疑了須臾回道:“姑娘西南虞山一帶口音,并非潆州人。膽略過人,身手不俗,善用暗器,不避世俗禮規,多半出身江湖。渡口客棧內藏河底暗道,姑娘閉目可行,了如指掌,如今卻輕易舍棄不顧,不知姑娘和渡口客棧什麽關系?”
氣氛一度冷了下來,宛葭月本想側擊旁敲探問對方的身份來歷,沒想到被對方反擊回來,一點便宜沒讨到。有些灰心地吐了口氣,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們算扯平了。”
久不聞對方開口,她又忍不住關心問:“秦公子,你準備去哪兒,我對附近一帶州縣熟悉,可以給你指路幫你躲過後方護衛追殺。”
李衡愁上眉間,久化不開,側頭望着佛殿外雨後清明的天地。
天大地大,他已無立身之處。
這麽多年,他對外東讨西伐,對內得罪朝臣,朝野上下,大周內外,想他死的人太多。離京這半個月已殺手不斷,就連那個下诏将他廢黜為庶民的人不也暗中派內衛來取他性命嗎?
想到那個人,他更加寒心。二十四年的父子,那人對他卻無半點父子之情。所謂的“謀反”,看似是陳王一黨的暗害,實則不過是他親手布的局,否則,他何至于此?
這天下他還有何處可去?
若說有,那大概只有東海了。
東海茫茫,小島衆多,是唯一能夠躲過朝廷追殺之地了。他現在首要的便是躲過眼前四方追殺活下來,只有活下來他才能夠籌劃圖謀将來。
滿心惆悵,沉默了半晌,他壓低聲道:“東海小島。”
“小島好,我一直想去呢,不如結伴而行吧!”宛葭月激動地從佛殿後跳出,正瞧見池淵拿着幹淨的衣衫給李衡披在肩頭,身前縱橫幾條白色繃帶上又滲了一些血跡,繃帶間露出胸前一小片肌膚。
李衡立即将衣服合上,池淵幫他将腰帶束上。
宛葭月偷笑了下,走上前揶揄:“大男人還羞呢?別說你這樣的公子長這麽大身子沒被姑娘瞧過,我可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冒泡求收藏來了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