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吱
二皇子李雲的婚事, 辦得熱熱鬧鬧。
李雲與和嫔母子從前在後宮就是隐形人。和嫔母家不顯,許皇後為了給二皇子做臉,選的王妃是前任翰林院老儒吳梓江的孫女。吳梓江已經致仕。獨子的官聲不顯,在朝中并無實權。但家世清貴, 又有門生衆多, 如此與李雲的身份正相宜。吳家姑娘面容清秀,是個才女, 性格溫吞, 與李雲也算良配。
有吳家的門生幫襯,婚事自然熱鬧起來。李霖前去坤寧宮看望許皇後時, 許皇後還再三囑咐他務必要去喝幾杯酒, 幫幫場子。
李霖與這個二弟交情不錯,自不必說。
二皇子還未受封, 成親也是在宮中。
吉日那天,皇城裏熱熱鬧鬧。二皇子原先居住在景陽宮,此處偏遠安靜, 與冷宮無疑。如今成親再住在那兒便不甚合适,便由李霖提議遷到壽安宮。
壽安宮如今已經裝點一新,到處張燈結彩。李雲穿着大紅喜服,招待客人。
李霖來的時候,另外兩位皇子均已經到了。一群人跪下行禮,李霖連忙免禮,“今日是二弟的好日子,不必拘禮。”
“太子殿下自是與旁人不同, 大喜的日子也姍姍來遲。”三皇子一張口就陰陽怪氣,态度比之以往更惡劣十分。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二皇子朝李霖投來歉意和哀求的目光。他母家不比三皇子,在三皇子面前也懦弱慣了,今日更不想生出事。
李霖也無妨,他知曉三弟是因姚家的事記恨上了,正準備一笑帶過,卻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有板有眼地說道:“二哥可是忘了,太子哥哥的鹹陽宮在東面,走過來自然比我們慢些。”
四皇子說完,沖李霖眨了眨眼。
李霖回京後還未見過四弟,見他出來打圓場便順勢一笑,“幾月不見,四弟又長高了一些。”
二皇子也對這件事圓了過去十分感激,便順口說道:“可不是,不僅是長高了,學識也精進了。早朝上父皇還誇贊過,尚書房的先生盛贊四弟天賦異禀。”
李霖看了一眼四弟,迅速地收回視線。“很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四皇子摸了摸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他又放下手,好奇地問:“太子哥哥,今天跟着你的人是誰?怎麽不是德善公公?”
李霖不動聲色的側過身,擋住身後的人。“随手挑的,叫德善看着殿了。”
套了一件小太監的服色,談昌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從未來過的宮殿,聽到兄弟倆的談話才意識到自己所為有些不妥,收回了視線,又把宦官的帽子壓低了一些以擋住臉。
好在那個話題很快就帶了過去,四皇子笑眯眯問起李霖淮陽的種種。李霖一一耐心作答,三皇子李霁則在一邊不耐煩地啧着,茶水一碗一碗地喝。他的婚事也開始議了。
官員來了不少,大多都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來幫場子的。四兄弟坐在一處說話,卻不甚投機。
吉時到,新郎官披紅挂綠走出門,侍從牽來一匹高頭大馬,扶新郎官坐上,出宮迎親。皇子雖顯貴,仍要親自迎新娘過門。
“餓麽?”趁着四皇子被新郎官迎親吸引了注意力,李霖趁機問談昌。談昌輕輕搖搖頭,李霖便把面前那一盤點心往談昌身邊挪了挪。最上面兩塊正是豌豆黃。
談昌悄悄捏一塊在手裏,沖着李霖感激一笑。
白皙秀氣的小臉一笑起來,是宦官衣服也擋不住的好姿色。
李霖握緊了他的胳膊,“談昌,你……”
話還未說完,人群傳來一陣歡呼聲,絲竹弦樂好不熱鬧,大紅花轎擡至殿門。李霖看着那大紅色,不知為何,想起的卻是談昌的皮毛。
這是談昌第一次參加婚禮,所以看得興趣盎然。看到二皇子下馬,接過宮人手中的長弓,沖花轎拉弓搭箭時,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二皇子的弓拉至滿,三根箭依次射出,穩穩紮在花轎頂上。官員們都大聲叫好,歡呼起哄。
三皇子看上去更是不屑一顧。然而歡呼聲壓過了他的抱怨。
談昌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細瘦的小胳膊,心裏有些愁苦。當年談先生也勸過他練習騎射,奈何他就是懶,讀書都是勉為其難,怎會吃這個苦,嚷嚷着自己有法術傍身便罷了。怪不得那會打不過李霖,如今竟是連看上去柔弱的二皇子都打不過?他正自怨自艾,便聽見李霖喃喃道:“那弓才三力,你練一練,也能拉滿。”
談昌頓時覺得內心受到了極大的安慰。至于真的去練,那還是免了吧。
一轉眼,二皇子便牽着紅綢扶着新娘子進入殿中,準備行禮。景和帝修道之後便越發不喜這等熱鬧場合,兒子成親也未出面。和嫔則是由于是後妃,不能在外臣這兒露面,便與許皇後一道在坤寧宮招待女眷。只由李霖上前宣讀聖旨,國師主持拜禮。
李霖上前,談昌便緊緊跟在他身後。
聖旨的內容無非是賜下金銀珠寶,嘉勉新人的套話,然而對于從不受重視的二皇子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圓滾滾的國師裹在紅色法袍之中,李霖再怎麽看不上眼也不得不屈尊同他站在一起。
新郎官衣服火紅,臉也映紅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宮女扶着蓋着蓋頭的新娘完成一次次拜禮,最後被二皇子親自送到後殿休息。談昌看着那一對佳人,不由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側過頭看了看主持儀式的人:李霖今日換了一身黑色長袍,胸前背後繡着暗紅龍紋,看起來俊朗挺拔,又簡單大方。在外時談昌便注意到了女兒家若有若無的目光,這樣看來,李霖雖比不過她好看,卻也還是很好看的。
李霖什麽時候成親呢,他的新娘子也會這麽好看嗎?
談昌一時出神,就覺得腦袋被人拍了拍。
“發什麽呆。”李霖拽了他一把,兩人回到桌上。
新人行過禮,便是賓客敬酒的環節。四皇子年幼不能喝酒,看過熱鬧,又喝了幾杯果汁,便由宮人接回坤寧宮了。桌上只剩不投機的兄弟兩人。
李霖身份貴重,敢灌他酒的人實在沒幾個。三皇子則要幫新郎官擋酒,不情不願地起身相迎。宗室的客人來得不少,有魯王、晉王等幾位王叔的世子,還有原山驸馬、江業驸馬等。原山公主是三皇子李霁的胞姊,這會郎舅二人飲酒時,說說笑笑,看起來倒是十分和睦。
李霖是先皇後的獨子,沒有親生兄妹,此刻獨自端坐桌邊,高高在上,便有些孤獨。
談昌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像是那烈酒,聞上去香氣撲鼻,灌進肚中才知道灼燒麻木。他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一些,問李霖:“要喝酒麽?”
“不耐煩了?”李霖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再等等,馬上就能走了。”
位高權重的老臣開始陸陸續續告辭,他們原本就是來給個面子,也不必多做什麽。留下來的人大多都是年輕氣盛,又準備鬧洞房的大小夥子。李霖終于起身走向二皇子身邊。“孤還有事,先告辭了,恭喜二弟抱得佳人歸。”
太子留在這種場合,反而影響別人喝酒的心情。李霖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準确。二皇子已經被灌得迷迷糊糊,胡亂點點頭又一遍遍說:“謝謝皇兄。”李霖便向談昌使個眼色,兩人轉身走出壽安宮。
決明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李霖便直接出宮。
如今宮裏辦喜事,熱熱鬧鬧,也無人注意他們。馬車到宮門時,決明便取出腰牌扔給侍衛,“鹹陽宮侍衛,替太子殿下跑腿!”
“兄弟辛苦了,今兒這樣大喜的日子太子殿下還派你跑腿?”
侍衛一邊命人放行,一邊說笑,決明便從懷裏取了塊碎銀子抛過去,“謝了,請你兄弟也喝杯喜酒!”
按照李霖的吩咐,馬車直接開向京郊。
談太傅中年喪妻,獨子早夭,沒有什麽近親。他是寒門出身,也沒什麽家族,于是按照他生前遺願,李霖将他與妻子兒子合葬在京郊的山寺旁。
談昌一路聽李霖訴說,心中一片茫然,李霖便主動牽起他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一個激靈。“談昌,我陪你一起,不要怕。”
談昌點點頭。
初春多雨。今日是國師挑選出的吉時,然而他們抵達京郊時,天卻陰沉着臉,還飄了兩三點雨。
“主子,說不準會不會下大,還是早些回宮吧。”決明說道。李霖指了指軟墊上的衣袍對談昌說:“不急,先把衣服換上。”
李霖率先下了馬車,撐起傘。四下望去,山上風光正好,郁郁青青的嫩芽剛剛探頭。再過一陣子就是清明了,原本可以等到那時,光明正大地過來。可是他還是等不及了。
想讓談昌光明正大地祭拜師父。
想告訴師父,自己終于把師弟找回來了。
談昌脫下太監的衣服,換上李霖準備的素白長袍。他甫一下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牽到傘下。
細雨茫茫,一黑一白,并肩漫步山間,決明則抱着祭祀用具,遠遠跟在後面。
談太傅的碑也是李霖親眼看着人立的。李霖放下傘,牽着談昌走到近處,一字一句讀給他聽。“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先師談氏炳淵大人之墓。”
談昌跪在蒲團上默默看着那碑文,不發一語,他周身的靈氣具已放出,包裹着那墓碑墳茔,以九尾狐的法力祈願:願談先生在天之靈,早日……
不對!
談昌驟然起身,快速順着墳茔轉了一圈。李霖不解地跟在後面看着他。談昌并不急于解釋,而是繞着這不大的墓地找了半天,終于順着那隐隐的煞氣,在堆放貢品的石桌下,摸到了一個石刻符號。他只摸了幾下,就确定了刻的是什麽,抽手站起。“這是誰刻的?”
李霖心裏咯噔一聲,也冒雨快步走去,伸手摸了摸。“這是什麽?”
談昌看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這是鎮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