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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4)

拿的錢都拿着,其他什麽也別帶。我們一起走。”

碧璃聲音一急,差點高了上來,連忙又壓住:“郡主,你怎麽這麽死心眼?奴婢算什麽?只是個下人,不值得郡主這樣對待。你一個人好走,多一個,就多個拖累。”

杜小曼道:“不是拖累,是多個照應。你沒勸我,還放了我,她們會怎麽對你?碧璃,我們一起經過那麽多事,我一直只把你和綠琉當作我的姐妹。”

碧璃微微顫抖,一言不發。

杜小曼站起身:“別多說什麽了,不帶着你我也不走,時間不容耽擱。”

碧璃一咬牙,點點頭,飛快奔向廂房。杜小曼亦閃進廳內,關上房門,抖開包袱,剪破一件衣服,将整銀打包分開藏在身上各處,文牒貼身收好。她這裏剛整治好,碧璃換了一身暗色的衣裳出來,一臉緊張地對杜小曼點點頭。

杜小曼拉着碧璃,先貼在門邊聽了聽動靜,又趴在門縫處張望了一下,方才拉開門。

巷中一片空寂,家家大門緊閉,隐約聽見哪家有小兒啼哭,哭了兩聲,立刻止住了。

碧璃只攏上了門,也不落鎖,和杜小曼一道快步走出巷子。

大街上一片蕭條,商鋪都關上了門。街邊的攤子,街上的行人,都不見了,只遙遙望見街口有兵卒執刃巡邏。

碧璃低聲道:“郡主,不知道城裏出了什麽事,但看這架勢,城門說不定都合了,渡口更難。”

杜小曼道:“先去看看再說。”

渦縣不大,渡口離着碧璃的住處只兩條街遠,杜小曼和碧璃沿着路邊匆匆而行,在路口遇到一隊兵卒,為首的喝道:“那兩個女子,且站住!”

杜小曼和碧璃停下腳步,兵卒們将她兩人圍住,為首的道:“可是本城人?行色鬼祟,要往哪去?”

碧璃道:“軍爺,我家住荷包巷,方才已被軍爺搜查過。我表姐今天剛到城裏,家裏擦臉油沒了,帶表姐去脂粉鋪買香膏頭油。”

那兵卒道:“伸出手來看看!”

杜小曼與碧璃互望一眼,不明所以,就都伸出了手。

那兵卒低頭看了看,忽地有兩杆長矛直向杜小曼和碧璃刺來!

杜小曼一時傻了,下意識縮脖一躲,閉上眼。碧璃大叫一聲,抓住了她的衣袖。

片刻後,杜小曼睜開眼,矛尖在她眼前一寸處,碧璃縮在她身邊,仍閉着眼,瑟瑟發抖。

那為首的兵卒一擺手,兩杆長矛收起,兵卒們一言不發地離開。杜小曼拍拍碧璃的手:“沒事了。”

碧璃顫抖着睜開眼,突然蹲下身,哇地哭起來:“我怕啊——我不想這樣了——我怕啊……啊啊啊……”哭得沒有人腔。

杜小曼被她哭得心顫,蹲下身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碧璃猛一甩手,杜小曼的手背上驀地一疼,碧璃慌忙擡起眼:“郡主,奴婢知罪,有沒有傷到?”

杜小曼的手背上被她的指甲劃出了幾道紅痕,正要腫起來,便将手背到身後,笑笑:“沒事的。這裏不能久待,站起來快走。”

到了靠近渡口的街角,竟然人又開始多了起來。路邊挑夫來去,堆滿箱子口袋,幾個客商打扮的男子坐在箱子上嘆氣,一個牽着孩子的老婦站在口袋堆旁,看着杜小曼和碧璃道:“小娘子怎麽還敢跑街上來?快家去吧。”

杜小曼湊上前:“多謝婆婆提醒,我們姐妹想去投親,本是路過渦縣的,想到渡口打聽合适的船。為什麽路上這麽多官兵?難道城裏出什麽事了麽?”

老婦壓低聲音道:“出大事了。我們也是路過的,只聽說駐州府的兵把縣衙封了,現在渦縣不是縣太爺管事,歸兵老爺管了。不知要查什麽,城門渡口都封了,帶貨的都出不去。”

杜小曼心裏一涼:“都出不去了?我們急着趕路。”

老婦一撇嘴:“小娘子若是不信,自家去渡口看。”

碧璃暗暗拉扯杜小曼的袖子,杜小曼再往前幾步,探頭向渡口方向打量,突然聽得碧璃倒抽冷氣的聲音。

她一轉頭,卻是看到又有一堆兵卒向這裏走來,為首的,卻是剛查完碧璃住的小院的那個頭目。

杜小曼心裏一涼,坐在路邊的客商一家飛快閃進路邊的店面,緊緊合上了門。

那兵卒頭目大步向這裏走來,雙目微眯:“恁這兩個女子,為何在此處?”

出來買東西這個借口實在太拙劣了,杜小曼索性實話實說:“今天官爺查了我們的院子,我覺得妹妹住在這裏不安全,想帶她離開這裏,就到渡口看看有沒有船。”

一個兵卒道:“分明是……”

那頭目一擡手,道:“即刻便要封城,只有最後一趟船,馬上要離岸。”說完竟轉過身,帶着那堆兵走了。

等等,走了是什麽意思?

他剛才的那句話,分明很像是提醒……

為什麽?杜小曼來不及多思考,趕緊拽着碧璃飛奔到碼頭。

碼頭的貨物堆積如山,大小船只泊在水中,只有一個小舢板正要解纜。

杜小曼拖着碧璃直奔過去,終于明白為什麽這艘小舢板可以離岸了……

舢板上,有一個老艄公領着兩個年輕後生,除此之外,只有三個……官差打扮的男子,腰裏挂着刀。

那幾個人一起盯着杜小曼和碧璃,好像盯着兩頭闖進農田的驢。

杜小曼僵硬地在碼頭剎住腳步,尴尬地咳了一聲:“請問,可以搭船麽?我和我妹妹,都是良民,剛剛已經接受檢查了。還是一個軍爺告訴我們,可以搭這趟船的。”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蠢透了。老艄公竟被她蠢笑了:“小姑娘……”

一個官差突然開口:“你們兩人,未帶行李?”

杜小曼道:“哦……我們輕裝上路。”

那官差道:“可有文牒?”

杜小曼掏出文牒,彎腰遞過去,艄公接過轉交官差,那官差打開看了片刻,擡眼,竟做了個默認她們上來吧的動作。

杜小曼以為自己眼睛壞掉了,她當機立斷扯着碧璃跳上舢板。

小舢板劇烈晃動,杜小曼一個沒站穩,狼狽地與碧璃一起跌坐在船內,差點一頭撞到船弦上。

那三個官差向旁邊避讓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艄公道:“兩位姑娘,就坐着吧,坐穩了,要開船了。”

後生解開纜繩,船離水面,居然真的前進了!

杜小曼目瞪口呆,她感到碼頭上,旁邊的大船小船上,有無數道呆滞的目光紮在她身上。

過得片刻,各種喧鬧聲起。

“那倆小娘們怎麽能上船?”

“格老子,怎麽弄的這個?”

“那倆女子非凡類!”

“憑什麽我等就走不得!”

……

杜小曼頭有點暈,碧璃偷偷扯她袖子,杜小曼與她對望一眼,目光虛浮地搖頭,示意自己不明白。

她很想問,但她不會真蠢到問出口,官爺,為什麽讓我們上來?

啪嗒,她的文牒被那官差丢到她腳邊。

杜小曼趕緊撿起來揣好,她總覺得,這件事應該和她的這本文牒有關系。

杜小曼的思緒跟着小船搖晃……

渦縣絕對發生了什麽事情。

當日在桃花島的舊事又浮上杜小曼心頭。

那個造反的姜知府,帶的就是藍衣兵,和現在控制渦縣的兵卒制服一樣。被寧景徽的紅衣兵鎮壓。

那麽,現在渦縣……

難道說,秦蘭璪在着手準備某件大事……比如,争奪天下?

小舢板順流而下,傍晚到了一處碼頭。

碼頭還沒有渦縣的大,看岸上情形,也不算繁華,是個小城,或者小鎮。

杜小曼一聲不吭,船靠岸,她就上岸,胡亂掏了一把錢塞給老艄公做船資。老艄公也不多說,笑眯眯收了。

三個官差徑直離去,碧璃跟着杜小曼站在碼頭上,左右張望,愣愣地一臉不敢相信:“郡主,我們這就算逃出來了?”

杜小曼小聲道:“人多耳雜,你就喊我姐姐就行。我們不是逃出來,是官方認證,正大光明出來了!”

碧璃還是一臉夢游的表情,杜小曼四下打量:“我們趕緊問問能不能倒一趟船,從這裏再去別的地方,就別留宿了。”

她拉着碧璃在碼頭詢問,得知此地叫果子鎮,算是渦縣附近的一個中轉站一樣的地方。不在主河道上,不如渦縣那般繁華,離渦縣有半天水路,所以大部分船如果在渦縣泊不了,就幹脆連夜行船,趕到下一座主河道上的城沙橋縣去,轉來這裏的很少,大部分是行不了夜路的小船。所以杜小曼和碧璃搭不到晚上的船。

杜小曼很是郁悶,只好和碧璃到鎮子裏去尋客棧,果子鎮真的是顆小果子,統共就五條街,南街、北街、東街、西街、中街。

碼頭對着的這條是南街,杜小曼與碧璃順着南街走到與中街交接的路口,找到一家看起來比較幹淨的小攤子吃飯。剛要坐下,卻見三匹快馬從中街的一座大門馳出,馬上的三個人,依稀是與她們同船的那三個官差,朝着東北方而去。

吃罷了飯,杜小曼尋了一家小客棧,要了一間客房。

客房設施還不錯,起碼床鋪幹淨,也有熱水沐浴。

夜風入室,窗外夜色沉寂,星子稀疏,燈火零落,杜小曼手臂微寒,關好窗上床睡下,碧璃熄了燈燭。

杜小曼在床上躺着,慢慢調勻呼吸,尚未入睡,窗噠的一聲,清涼的夜風再度滲入。

一道影子無聲無息和夜風一起地飄進屋內,杜小曼翻身坐起,那影子道:“妹妹真是越來越鎮定了。”

杜小曼站起身:“放過她,我和你走。”

影子道:“我們從不會為難任何一個姐妹,為何妹妹總不信呢。”

杜小曼沉聲道:“這裏不方便說話,仙姑帶我去別處吧。”

影子道:“也罷,妹妹請。”讓開一步,杜小曼走到窗邊,影子帶着她,輕盈地躍下二樓。

樓下是一條小巷,黑黑寂寂,一輛馬車就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出現,杜小曼上了車,影子輕聲道:“妹妹,對不住了。”

杜小曼後頸一疼,随即陷入完全的黑暗。

晃,全身在晃,這是杜小曼醒來的第一反應。

眼前的景物也在晃,她以為自己是暈勁沒過,聽說經常被打暈,會有後遺症,容易變成腦癱什麽的。

窗邊的月苋推開了窗扇,轉過身,水氣入鼻,水聲入耳,杜小曼看到了蒼茫的水面,她不是在犯暈眩後遺症,她在一艘船上。

月苋嘆了口氣:“妹妹,我們似乎有很多話需要聊,我卻又不知道,該和你聊什麽。”

杜小曼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貴教一直非要拉我加入。人各有志,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月苋道:“妹妹身遭不幸,我們是很想讓你成為我們的姐妹。當然,我也不避諱地說,在聖教眼中,衆人平等,從無高下,但身份高的女子,加入聖教,對我教在俗世中普救衆生,是有幫助。不過,我們真的沒有非要拉你加入,入我教,只憑自願,從無強迫。”

杜小曼道:“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麽你們一直盯着我,為什麽月苋仙姑還來找我,我又為什麽在這裏?”

月苋彎起眼:“我們并未盯着唐郡主你,是有人通報我教,讓我們去那裏找你。我再把話說得明白一點,你身邊的那個丫頭,把你賣給了我們,你真的不知道麽?”

杜小曼心裏一涼,月苋的神色裏閃過一絲同情:“妹妹說的對,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妹妹既被這個世間所負,不想入我聖教,倒也罷了,為何又要做那寧景徽的棋子,毀我聖教?”

杜小曼一愣,道:“我沒做這種事。你們跟朝廷的事情,和我沒關系,我就是個路人。”

月苋點點頭:“我知道妹妹真的是不知情的,你還是蒙在鼓裏不自知,你以為自己是路人,其實早已是棋子。你知道,我為何在這裏麽?”

杜小曼不說話。

月苋笑一笑:“你身邊的那個丫頭,假意投誠我聖教,她傳信給教裏,告知了你的位置,而且,你知道她說了什麽,才能讓我親自來?”

杜小曼問:“什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月苋慢慢道:“她說,你是寧景徽想要安插進我教的奸細,寧景徽安排她介紹你入我教,但她不敢欺瞞,供出了你的底細。”

杜小曼的腦中一片混亂,她下意識問:“什麽?”

月苋又笑了:“唐郡主,你是真不明白?一直以來,都有人做局,步步引你入我聖教。可你始終不肯,如今此計,不過借刀殺人。他們知我聖教對奸細叛徒,素來無情。想來你既然不能活用,也能中點死用罷了。”

鎮江的街頭,人來人往。

杜小曼站在街上,看着熙攘人潮,竟有種蒼茫世間,我何去何從的迷惘。

她找了間茶樓,坐在靠窗的位置,兩眼發直地喝。

她聽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信息量太大,她得慢慢消化。

這個故事是說,有那麽一個替月行道,為不幸女子出頭的月聖門,因為勢力越來越大,不被朝廷所容。恰在朝中,有一個野心勃勃,少年入仕的男子寧景徽,為做出政績,向上攀爬,便拿月聖門開刀。

他培養了一群女子,或在外活動,以月聖門名義,行不義之事,抹黑聖教,或伺機打入月聖門內部。

而唐晉媗,就是被寧景徽選中的人。

寧景徽一直想查到月聖門聖姑的身份,月聖門的前幾代聖姑都出身不俗,所以寧景徽覺得,出身高貴,年輕且婚姻不幸的女子,符合這個條件。

于是,他相中了唐晉媗。

唐晉媗身邊的女婢,綠琉和碧璃,都是朝廷栽培,又打入月聖門內部的人,唐郡主婚姻不幸,身為琉璃使的綠琉趁機向月聖門舉薦她。

“我聖教并不知琉璃使是朝廷細作,聽她禀報,正打算開導郡主時,郡主突然逃婚,更令我們對郡主刮目相看。天下女子,不幸者多喏喏忍耐,似郡主這般的,少之又少,如斯果敢,正是我教所需。”

于是杜小曼到了杭州後,月聖門的人就頻頻出現,明裏暗裏觀察她。

“但郡主多與男子牽扯,似乎對世上男人并未死心,尤其白麓山莊的謝況弈。白麓山莊,素來與我月聖門不合。且若郡主能另覓好姻緣,亦是一樁美事。”

這時,寧景徽與朝廷中人亦出現在杭州,引起了月聖門的警惕。月聖門便沒有立刻招攬杜小曼。

“但,後來我們查得,謝況弈有未婚妻。郡主與他只會是又一場鏡花水月,不忍郡主再被男子所負,便初勸郡主入。教中本命琉璃使姐妹勸說,但琉璃使推脫曰,若郡主乍發現身邊人是聖教中人,以為一直被聖教監視,會對聖教心存芥蒂,不如另由旁人勸說,所以才由芹姐姐親自相見。”

這次相見,還有個目的,就是驗證唐晉媗是否是朝廷安排下的棋子,月芹出言相邀,杜小曼婉轉回絕,又經種種查探,月聖門覺得,她決不可能是朝廷的人。

但就在這時,月聖門的杭州壇口卻被寧景徽查到,寧景徽血洗聖教。

“我等也是那時,初次懷疑,教中出了細作。”

即便如此,月聖門卻沒有放棄勸唐晉媗加入聖教的行動。

“郡主說,每次我們的人都會恰好出現,是我們一直在盯着你。其實,我們也一直奇怪,為何郡主每次恰剛好,都會出現在聖教中人的眼前。而郡主表現,又實在不像細作。都是朝廷有意為之,先将不知情的郡主逼入我教,再令你做細作罷了。不知郡主有無發現,你身邊總是會出現一些無妄之禍。”

譬如,酒樓的常客朱員外莫名暴斃?

譬如,鄭九娘?“還有郡主之母對郡主下毒,都是朝廷引我聖教出手救人之計。也算月神護佑我教罷,可惜寧景徽漏算了謝況弈。”

幾次杜小曼倒黴,在月聖門即将出手相救時,謝況弈都搶了先。

“此次鄭九娘一案,與朱員外手法一致,但眼見白麓山莊又要相救,寧景徽便搶先一步,将郡主救出,送到我們眼前來。”

原來救她出牢的,秦蘭璪的人,是寧景徽。

走出那座茅屋,不管往哪,都只能拐上一條路,通往那個碼頭,然後到渦縣,然後遇到碧璃。

“郡主難道不曾懷疑麽?為何你一路走來,無人敢阻攔,尤其出渦縣時?因為你的文牒上,有朝廷的花押,官府的人識得此記,故而無人敢攔。”

而碧璃,就在渦縣等着她。

“就算這些都說得通,她為什麽要告訴你們我是奸細,讓你們殺了我?”

“朝廷并不知道我們已識得琉璃使是細作,夕浣與郡主在一起時遇襲,總得找一人出來頂責。且郡主性情,不像能為朝廷所用。留你,或你真進了聖教,或漂泊市井,丢朝廷顏面。你若被我聖教所除,還能逼一個人徹底對付我聖教,何樂而不為?郡主無意加入聖教,聖教更無意強求,但你記得,我們永遠視郡主為好姐妹。郡主若想出海避世,千萬小心,鎮江不宜久留,朝廷耳目衆多。”

……

茶喝光了,杜小曼又要了一壺。

她實在頭暈,她想不明白。

這個故事,看似對上了,有些地方,卻很牽強,而且,很多疑問未解。

綠琉和碧璃是雙重間諜的身份,她們其實是朝廷訓練,打入月聖門的卧底,那麽她們為什麽那麽肯定,唐晉媗一定會變成怨婦?

還有……

有些事,總是和她某幾個晚上淩亂的夢境重合。

杜小曼心裏堵得慌。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了一種,自己不是杜小曼的感覺。

這些事,都不應該是杜小曼的。

這個糾結,疑點重重的,搞得她頭大的故事,主角是唐晉媗。

她完全被唐晉媗的人生左右了。

她不喜歡這樣,但又忍不住去想,完全甩不開的感覺,很難受。

她在心裏咆哮,到底是怎麽回事,唐晉媗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麽隐情,大仙們你們托個夢告訴我吧!

我是為不要做怨婦而生,不是來演包青天或者福爾摩斯劇的!

整哪門子的玄虛和迷案哪!

神仙都不靠譜!

“啧,倒是尋常的凡人心态,有事就怨天憤神。”雲端上,鶴白使搖頭,“本就是她自己在糾結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不幹她事,不管便是。”

“要不,我給她托個夢吧。”雲玳擰起眉,“把那些亂七八糟,當時精簡省去的,跟她說說,她老那麽東想西想,也會耽誤正事呀。”

鶴白使瞥向她:“仙子若告訴了她,以這女子性情,難道不會更東想西想,越發不問正事了?”

雲玳一臉糾結:“那怎麽辦?她如果跑偏了,兩邊都會耽誤。凡人就這點麻煩。”

鶴白使道:“無礙,正事立刻便有,不由得她不擰回來。且仙子應會樂見其成。”

雲玳眨眨眼:“使君好生大方,這可要令帝座一方不利了。”

鶴白使輕笑:“風無定向,事無定論,焉能确信好壞?”

杜小曼正握着茶盞,兩眼發直,突然一陣風,嗖嗖地鑽窗而入,吹得她面前碟子裏的五香豌豆來回滾動。

後桌有人奇道:“怪哉,剛入秋,怎麽刮起北風了?天象有異,定出大事。”

杜小曼聽到大事兩個字,心又撲通跳了兩下。

說起大事,不知秦影帝現在如何了?

不會正在進行奪位大業吧。

杜小曼想起那個文牒,心裏又一抽。

影帝這厮,真不怕晦氣,居然敢把自己的小號寫成個死人。

也就說明,他準備徹底抛棄這個身份了吧……

一陣嘈雜聲入耳,外面街上,一堆人簇擁着擠向某個方向,旁邊桌上傳來議論。

“只道那什麽白麓山莊是個江湖門派,竟有這般的家業和排場。”

杜小曼的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

“啧啧,大排場哪!江南江北十地店鋪,米價折半,這得多少錢出去。”

“聞說那莊主只有這一個兒子,成親了自然要打扮,做得大善事積富,日後好子息興旺。”

難道是,謝況弈,要成親了?

杜小曼一陣愕然。

箬兒和謝況弈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也太快,太突然了。

杜小曼付了茶錢,走出茶樓,衆人簇擁着,都聚集在街頭,遠遠聽得吆喝:“排好隊伍!按順序來!”

那人頭湧動之地的二樓,依稀懸着一個碩大的紅綢花球。

杜小曼正往那裏望着,但聽幾聲鑼響,突然有一隊官兵從街上轉出,吆喝:“退避肅靜,讓開街道!”

杜小曼心裏一驚,人群像一筐打翻了的山楂果一般,擠捱驚叫。官兵亮出長矛,尖叫聲,呵斥聲,落地的物品,帶翻的小攤,一塌糊塗。

兵卒铠甲下的紅衣份外刺目。

杜小曼跟着退散的人群,下意識地退到街角,那堆官兵并不是沖着店鋪去的,清開道路後,便有兩行執矛兵卒,沿街擺開儀仗,一縱輕騎前方開道,一頂墨藍色的官轎出現在街頭,緩緩行來,全副铠甲的兵卒手執兵刃,整齊沉默地尾随其後。

約莫半個鐘頭後,整隊人離開了這條街,向遠處行去,街上一片狼藉寂寥。

杜小曼有些懵,沿着街慢慢往回走,挂着大紅花球的米店也關門了,門口排隊買米的人早四散不見,再轉過路口,另一條路上也一般的狼藉,倒有幾個人似乎在路邊議論。

杜小曼低調地假裝路過,路邊一個擺算命攤的老漢收拾起旗簾,一聲長嘆:“唉,興亡不過一瞬,王侯轉眼成空哪。”

杜小曼暗戳戳地湊近那幾個低聲談論的熱鬧,耳中突然飄進幾個關鍵字,“裕王宅邸”。

她猛一個激靈,幾乎忘了掩飾,直愣愣看去。

“……奉旨查封……這回真出大事了。”

江水,碼頭,船。

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

只需要,搭上一艘船,沿長江往西南而行,入洞庭湖,由湘陰轉行湘江,再折走北江,改西江,至潭江,到達允州。再從允州搭船入南海,直下南洋。

從鎮江到允州,只要十幾兩銀子,就可以有一個不錯的小艙房,包三餐,待船靠岸休息時,還會贈送洗澡水,很合算了。

估計,從允州再到南洋,搭船費也就二十兩左右,目前杜小曼手裏的錢,綽綽有餘。

她還可以帶點貨。

從這邊捎到南洋的貨物,價格有些都能翻到十倍那麽誇張。

她一個人,拿不動布匹之類的大貨,路長日久,還招人惦記。只要買一點刺繡的綢緞手絹、絹花、小釵子、胭脂香粉等小物件兒,到那邊也足夠她賺到第一桶金了。

杜小曼站在碼頭前,設想着,胖胖的中年婦人眯起慈愛的笑眼:“小娘子,想好了沒?”

這婦人是常跑南洋的大客商家的管事仆婦,專負責在碼頭上招呼想搭船的女客或行客家眷,泊在碼頭正在上貨的那艘最大的船就是她家的。

杜小曼拉回思緒:“啊,呃,我想先去街上轉轉。”

婦人又笑:“小娘子晌午前回來就可。”

杜小曼轉頭走到了街上。

綢緞鋪中,新上了新巧花樣的手帕,去年的舊款正在清貨。

首飾店裏,不時興樣式的珠花絹花小釵子降價出空中,還有一大堆香囊荷包小梳子擺在門口。

水粉鋪門前挂着牌子,夏季敷的薄粉,買還送小盒子,各種小妝盒都超級好看。

……

杜小曼什麽都沒買,一路走過去,走到一扇大門前。

兩條腿就這麽自動走進了大門樓。

人群擁擠喧嚣,一輛輛馬車從她身邊得得經過,栅欄邊,一個後生袖着手問:“這位姐姐,搭車還是捎信?”

杜小曼道:“去京城。”

杜小曼确定自己瘋了,該吃吃藥了。

關你什麽事?

你去京城幹嗎?

真是瘋了。

但是,她确定,就算搭船去了南洋,有些事還是一直盤踞在她的腦子裏,跟含着一口不甘的小冤魂一樣,能糾纏一輩子。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索性把該解決的解決一下,該搞清楚的疑問搞清楚。

神仙不給的答案,她要自己去找。

唐晉媗,到底是為什麽變成了怨婦?

唐晉媗的娘家,慕王府,看似和唐晉媗之前的人生從無交集的月聖門、寧景徽。究竟在以前的事情裏,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雖然杜小曼對唐晉媗這個上輩子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但那也是一段人生啊。

自己過去的人生,自己得要面對吧。

她總算給自己的神經病找了個借口。

比較牽強。

但給自己當理由,足夠了。

那後生一笑:“大車,半人半貨,晝停兩次,夜宿村店,通鋪大房,食宿自付,大城卸貨,小城不過,一兩。小車,只行官道,一路配換棗紅大馬,腳力好,一般雙車以上結程起行,男女不同車,路上需方便時行方便,食宿自付,女眷飲食可送入車內,過城行鎮宿客棧,有雙間單房自擇。不算貨,六兩一人起。包食宿,中晚至少四菜一湯,客棧單房,送熱水沐浴,十兩起。另還有大客商,可選我們镖局護程,車馬都按客官需求配備,價錢就……”

杜小曼道:“這個我用不上。我就選小車六兩的吧。”

後生道:“就知道姐姐選小車,女客出行,乘我們的車再合适不過了。這位姐姐随行箱籠多否?”

杜小曼攤攤手:“就一個人。”包都沒有,光棍一條。

後生道:“輕裝簡行,何其灑脫!姐姐打算幾時啓程?”

杜小曼道:“越快越好,現在最好。”

後生笑道:“那正好了,正有一車,只四個女客,不出一個時辰便啓程,加上姐姐,正好可以車裏支個桌兒,耍牌戲馬吊。路上不急得慌了。”

杜小曼道:“打牌不是四個人就夠麽?”

後生道:“得有個算賬的呀。”

杜小曼被這個笑話冷到了,還是捧場地幹笑了兩聲。

大棚下,有等車的人正在談論時局。

京師震蕩,朝局變幻,裕王被參,各處府宅查抄……偌大的話題,各種的議論。

杜小曼稍帶灌了一耳朵,交錢,上車。

車出鎮江,直往京城。

一路上,杜小曼都在一種糾結、期待、猜測、不安等混雜的混沌狀态中渡過。

她以為,在路上,必然以及肯定會發生什麽跌宕起伏的事情,然而,偏偏就不正常了。

這一路上,沒有月聖門,沒有朝廷。白天趕路,晚上住店,非常太平地到了京城,連個奇怪的夢都沒做過。

和杜小曼同車的四個女子是婆媳三人加一個丫鬟。

三個主人共用一個婢女,可見這家人家境着實平常。杜小曼聽她們閑聊話裏的意思,這個丫鬟也是這家人唯一一個女婢。這回進京是去吃喜酒,特意稍帶上她,顯示體面。

老太太和兩個媳婦兒都嘴碎。老太太趁着媳婦背臉的工夫和杜小曼念叨媳婦的短,媳婦趁着一個人的時候與杜小曼講婆婆和妯娌的不是。路上還真支着桌子打了幾回馬吊,婆媳三人號稱教杜小曼打牌,合夥一起贏她,杜小曼被贏走了近一百文,絕對不再和她們玩了。婆媳三人少不得也在背後嘀咕她,猜測杜小曼進京是為了哪個男人,舉止小家子氣,倒不像勾欄姐兒,約莫是個被男人玩過的市井丫頭。

但這婆媳三人雖然八卦些,其實都是好人。杜小曼一路沾光吃了不少她們帶的小零嘴兒。老太太親手做的雲片糕,大媳婦漬得果仁,二媳婦做的酥餅都是一絕。

杜小曼不好意思白吃,吃飯的時候,搶着付了幾回錢,婆媳三人背後便對她的評價略微提升——雖然舉止不上臺面,倒也會來事。就是這麽大方,錢肯定不是自己掙的,路子不正。

杜小曼邊吃邊聽她們聊家常,待到了京城,她連老太太在家時梯己錢掖在哪個枕頭下都一清二楚,去他們家打劫絕不會走錯路。

在京城驿館裏下了車,一片太平,沒有神秘人物從天而降,也沒有冒出一堆官兵抓起她。

杜小曼與那婆媳三人道別,走出驿站,在京城的大街上,她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路人。

街上仍然很熱鬧,好像并沒有發生什麽大事。

京城人民長在皇城根下,慣看秋月春風,什麽事兒,都覺得不算事兒。

但裕王畢竟是一朵血雨腥風的男子,雖然,京城人民覺得這出事兒不算大事,也是各處議論。杜小曼在小攤、茶鋪随便坐一坐,就灌了一耳朵,絕對是話題榜第一名。

零零碎碎聽着,她發現外地版的八卦有些加油添醋,京城人民口中的實際情況是這樣的——

裕王的确是因為某件雞毛蒜皮(京城人民以為)的小事,被禦史參了一把。然後這貨就自己請了個罪,跑到廟裏去忏悔了。

這件事,和他的王府、全國各地的小別墅被查封,其實是兩碼事。

裕王的王府和小別墅根本不是查封,至少名義上不是。

官方曰,裕王在外地公幹,回京的路上遇刺,疑似王府裏出了細作,皇上極為關懷與憤怒,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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