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既然修好了茅草屋的屋頂和門窗屋內就可以多一些東西, 等我找到了缺失的石青、石綠等顏料,估計這裏還會多很多東西的。”靳木桐安慰道。
祁修聞言, 臉上揚起笑容。
靳木桐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麽?”
“沒什麽。”祁修目光柔和:“只是覺得你似乎比我還着急我的生活環境。”
靳木桐點頭:“當然在意,你之前的身體那麽差,肯定和畫裏的環境太糟糕有關系,如今,你感覺好一點了嗎?”
這麽久了,靳木桐沒再跟祁修聊過之前圓滾滾提過的他會消失的事情。
不問, 是因為怕聽到自己不想聽見的答案。
祁修看向她, 認真答道:“好多了, 至少之前我還覺得可能某一天我就會消失,現在能感覺到, 整個身體已經穩定。我之前的狀态的确不太好, 因為這幅畫的狀況在持續惡化,是你,救了這幅畫, 也救了我。”
終于清楚明白的聽他說, 他不會消失,靳木桐這才終于放心下來。
“你放心,這次來蘇州, 有師父在, 他會幫我找到缺失的礦石顏料的。”
祁修看着她好一會才回答:“好!”
……
靳木桐比紀教授先來蘇州一天, 她到處逛了逛, 這是一座擁有婉約氣質的清麗城市, 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耳邊傳來的吳侬軟語,讓人忍不住腳步都慢了下來。
第二天,她随意逛進了一家蘇繡店,繡娘纖纖玉手撚着針線在錦緞上飛舞,很快便有了花鳥的雛形,靳木桐不由得看得愣了神。
紀教授打來了電話,問她在哪,靳木桐說了地點以後,紀松柏微微一頓:“我也在那附近,你等着,我過來。”
紀松柏很快便也來到這家店裏,一同前來的還有幾名随行的同事。
“師父。”靳木桐趕緊打招呼。
“木桐,你先稍等一下,我們來這裏先打聽一個人。”
“好。”
團隊中其中一名中年女人在繡店裏逛了逛,上前問道:“請問,你們店是不是有一名叫做方文霞的老師傅?”
繡娘停下了手中的活,擡頭看了看來人,說道:“方師傅在一年前就已經退休回家鄉養老了,聽說身體不太好,你們找她做什麽呢?”
紀教授帶來的團隊面面相觑,都覺得有些不太好。
不過,那中年女人還是拿出了幾張照片:“我們聽說貴店的方師傅是蘇州最擅長雙面繡的繡工,所以特地找來,既然她不在,你們能不能按照照片上的樣式複制這些繡品呢?”
繡娘一臉疑惑的接過了照片,最開始臉上還比較随意,後來越看越凝重。
她站起身來:“請問你們是……”
中年女人說道:“我們是故宮負責倦勤齋修複工作的工作人員,這次來蘇州就是為了門上的這些雙面繡來的。”
繡娘說道:“你們稍等,我去把老板叫來。”
過了一會,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女人走了出來,手裏拿着那幾張照片。
她臉上有些抱歉的說道:“你們是故宮的工作人員,來到我們店,是我們的榮幸。只是可惜,原先我們店裏的确有兩名能繡這種雙面繡的繡娘,只是如今她們都回家鄉了,沒在我們店裏,很抱歉幫不到你。”
紀教授問道:“一位就是方文霞對吧,那另一位呢?”
老板說道:“另一位是她的女兒。哎,她們走的比較急,我也沒有留她們的電話號碼,很抱歉幫不到你。”
衆人都覺得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可能複原倦勤齋門框上鑲嵌的雙面蘇繡的人選,沒想到竟然沒在蘇州了,為今之計,也只能在蘇州找別的合适的人選。
衆人走出店,紀松柏卻好奇的問了一句:“這兩名繡娘的家鄉是什麽地方的?”
老板想了想:“錦城。”
靳木桐微微一愣,錦城?
這麽巧嗎?
不過她也不認識會蘇繡的人,所以也幫不上什麽忙。
從蘇繡店中出來以後,紀松柏也沒別的事,便帶着靳木桐去老友的顏料店。
去顏料店之前,靳木桐回酒店将古畫和《雨景圖》都帶了出來,一同前往。
“我這個好友做顏料很厲害,鑒定古畫也是一把好手,其實他自己在繪畫上也造詣很深,只可惜他說師父傳下的規矩,做了顏料就不再畫全畫,這樣也就不會搶了畫師的飯碗。你這畫倒是可以讓他也看看。”
靳木桐沒有接觸過顏料大師,聽到這樣的規矩也覺得新鮮。
來到這家店面,剛走進店,便看見幾個草書的大字:孜孜匠心,熬千年之色。
店鋪裏的空氣裏似乎都彌漫着一股礦石的味道,店裏沒有人,內間傳來研磨石粉的聲音。
“你跟我進來吧,老楊估計正在碾磨顏料呢。”
靳木桐跟着師父走進了裏間,只見一個老人正一手拿起榔頭,另一手拿起礦石,敲了幾下。
礦石被敲下了幾塊,他便又開始用杵子研磨,然後用篩子過濾掉比較大的顆粒。
“老楊。”紀松柏看了一會,走了進去。
“哎呀,老紀,你怎麽來了蘇州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楊書辛站了起來,高興的說道。
“告訴你又怎麽樣,你還不是整天埋頭磨你的礦石。”紀松柏虎着臉。
楊書辛哈哈一笑:“沒有我每天埋頭給你磨礦石,你們能有那麽多能用的顏料麽?”
紀松柏:“那倒也是。”
楊書辛忍不住抱怨道:“可我就是每天加班加點的,也沒辦法啊,你們修複組的一天一個電話的催,如今有些顏色,真不是我不給你,是礦石太難找了。”
紀松柏點點頭:“哎,我也知道,原本就稀有,你盡力找便是,實在沒有,我能等。你也沒找個幫手啥的?”
楊書辛一說起這個話題也覺得有些心酸:“哎,幹我們這行的,就是太苦了,一磨就是一天十個小時,小年輕幹不了的,我也找不到人接手,只能我幹一天算一天咯。”
他說到這裏,擡頭看見站在一旁的靳木桐,微微一愣:“這女孩是……”
紀松柏笑道:“這是我剛收的徒弟,這次就是為她來找你的。”
楊書辛氣得想打人:“我這幾十年了都收不到徒,你剛一收到就故意帶來眼氣我的是不是?”
紀松柏笑着示意靳木桐拿出兩幅圖:“你看看吧,就是這兩幅。都是需要修複的,還沒找到顏料呢,過來看看你這裏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楊書辛一看見畫,玩笑的神色立刻收斂,戴上老花鏡,小心展開畫,仔細研究。
“這幅圖,應該出自清朝初期,畫法有些陌生,沒有題款,我也猜不出是誰。這幅圖就很明顯了,上頭有乾隆禦題,應該是乾隆年間宮廷畫師金廷标所畫,這畫保存的不太好啊……”
靳木桐答道:“這是我無意中接的修複的單子,保存的的确不好,因為這幅畫的主人急需要将它修好所以我跟着師父來了蘇州找顏料。”
紀松柏之前也沒看過這畫,此時也是仔細研究:“金廷标的畫故宮和臺北故宮都有,故宮裏的我修過幾幅,他的畫風格鮮明,很好辨認。據說清末流出宮一些,沒想到竟在這裏看見了,不過這幅畫的風格跟他以往的不太像。”
楊書辛也認可老友的話,補充了一句:“風格是不太像,不過确系是真跡。”
高手過招,就是這樣,三言兩語的就鑒定完了,靳木桐還懵着呢。
怎麽看出是真跡的了?
楊書辛察覺到靳木桐的表情,哈哈一笑:“我就不在你師父面前班門弄斧了,讓他說。”
紀松柏指着山間的朦胧感說道:“國畫裏,要表達狂風驟雨其實很難做到,不過這山間彌漫的雲氣便是烘托此時的天氣,不過這還只是一部分,你看這裏兩個小人,這纖夫的衣服被吹起,正在使勁拉纖繩,樵夫的帽子也被吹歪了,這個小娃娃正在使勁的拽着傘不讓風吹跑,這些都是表達風雨很大的意思。再看看這,這些江中竹筏被吹得東倒西歪,說明水流很急。”
靳木桐聽得入了神,原來這畫中還有這麽多的細節啊。
“這畫的也太自然了!”靳木桐忍不住感慨。
楊書辛和紀松柏對視一笑,說道:“只看畫面,自然覺得充滿生活氣息,非常自然。只是這畫裏透着一處很不自然的地方。”
靳木桐:這畫裏還有bug?
楊書辛指着乾隆題詩說道:“這首詩就是不自然的地方。詩中內容感慨了這是自己在江南親眼所見的場景:雨那麽大,商賈還在不懼濕滑前行,農民依舊辛勤勞作,表達的是乾隆體恤民情的心情。然後八年後,畫師金廷标将這個所見畫了出來。據說金廷标在乾隆面前很是得寵,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靳木桐目瞪口呆,原來這畫,還是宮廷畫師的彩虹屁之作,而且還正好對了皇帝的胃口,所以才會詩興大發在畫上題字,而且還興之所至的戳了很多個章……
原來細品一幅畫,還有這麽多故事啊。靳木桐聽得津津有味。
紀松柏話鋒一轉:“行了老楊,畫也品了,你給看看缺啥顏料,給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