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位鑒定師鑒定過很多文物，可哪怕見多識廣, 此刻也是他們鑒定生涯的高光時刻。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館長默默的退開, 一位鑒定師嚴肅的走上前，拿起了錦盒裏的祭紅, 從釉、胎、氣泡、龜裂到款識無一漏過。
另外兩名也都分別拿起了瓷瓶小心查看。
三人臉上表情都逐漸從嚴肅到有些興奮和激動。
“祭紅，這無疑就是祭紅。而且是超高品質的祭紅。”
“只可惜之前修過。”
“幾百年, 能保存到這樣的程度已經相當罕見，而且, 修複水平也不錯。”
“這只祭紅從胎底, 釉料和顏色來看, 确定是明代宣德年間燒制的沒錯，同樣的年代的祭紅我們博物館沒有，不過之前曾從禦窯廠遺址出土過宣德年間紅瓷碎片, 上面無一沒有款識，而這只瓷瓶沒有款識。”
“沒有款識就對了，坊間一直有傳說, 翠蘭當初投身柴窯燒出的那只祭紅就是沒有款識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沉默, 這是極其震撼的瞬間，傳世祭紅就在眼前, 他們何其有幸能親眼見證。
鑒定結束時, 最年長的鑒定師在鑒定報告上這樣寫道：“該祭紅瓷瓶确系明代宣德年間的祭紅, 存世量很小, 相當罕見，可以定為一級文物，建議購藏。”
館長忍不住走過來跟靳木桐握手：“靳小姐，我代表景德鎮陶瓷博物館感謝你為我們帶來了這麽珍貴的文物，感謝你帶祭紅回家！接下來我們采購部會跟你讨論詳細的購藏價格方案。”
靳木桐有些意外：“館長，我聽說你們博物館每年購藏文物都是有一定定數的，今年還有購藏計劃嗎？”
館長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次購藏祭紅，是整個景德鎮窯工協會牽頭，資金由大家募捐集資，集體出力，在鑒定之後，如果證實是明代宣德年間祭紅，便要用集資的錢購下祭紅捐給我們博物館。”
靳木桐喃喃道：“由窯工協會牽頭，大家募捐……”
館長繼續說道：“只要你同意将祭紅賣給博物館，屆時館方、窯工協會和你三方簽訂協議，将祭紅永久放在景德鎮陶瓷博物館內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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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靳木桐欣喜的看向祭紅，這樣的結果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門外，人們還在焦急等待鑒定結果，可誰都還沒見過祭紅真容，三位鑒定師和館長都是最有權威的人，他們出的結果那便是板上釘釘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們等待的那只瓷瓶。
會議室的門開了，人們圍了上去。
博物館長走了出來：“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靳小姐帶來的這只瓷瓶，确實是祭紅無疑。”
人群中爆發熱烈的歡呼聲。
“是什麽朝代的？”
“是美人醉麽？确定麽？”
“底部有款識沒？”
館長示意大家安靜，議論聲才壓下來：“結果和大家期待的一致，這只瓷瓶底部沒有款識，是明朝宣德年間的祭紅，器身保存完好，代表了那個時代的最高燒造工藝。”
聽到這裏，已經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開始抹眼淚。
天可憐見，傳說竟是真的，而過了幾百年，這只祭紅終究回家了。
“館長，咱買下它，花多少錢都買！”
“對，既然确定了，就一定将它留在景德鎮，別流入拍場，萬一被國外藏家買走，就又跟咱們失之交臂了”
“靳小姐還沒答應拍賣公司對吧？”
……
靳木桐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大家的激動興奮讓她看的也動容。
翠蘭，沒有被人忘記，她永遠留在了這些人的心中。
靳木桐的嘴角緩緩的揚起了笑意。
想必，能留在這裏，翠蘭也會很開心吧……
正這麽想着，拍賣場的賴濤擠過人群，來到了靳木桐的身邊。
剛剛鑒定的結果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這可是一級文物的水平，如果可以由他們拍賣場拿下，進行拍賣，那他們拍賣場的名氣可不就徹底打出去了。
經此一次，拍賣場的名氣說不定可以上升一個大臺階！
“靳小姐，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我們拍賣場了嗎？”賴濤盯着靳木桐，喘着氣說道：“我們拍賣場從一開始得知消息，就一直在跟您交涉，而且開出來的價錢絕對是祭紅該有的價錢，誠意我們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靳小姐為什麽不和我們交易，到底哪裏做的還不夠，請靳小姐給我一個理由！”
賴濤千裏迢迢的追來，而且做了那麽多的準備，到最後也只是得到一個不賣的回答，他的心中怎麽可能甘心。
圍觀的人們看到賴濤的樣子，都紛紛皺起了眉。
原本有不少人還不知道這是誰，發生了什麽，但是在周圍人的普及之下，他們便明白了，這個就是拍賣場和他們搶人的人！
瞬間，人們的情緒就都起來了。
“姑娘已經把祭紅帶到我們這裏了，明顯就是不想賣給你們，你說這麽多幹嘛！”
“就是，不賣給你們，這是屬于我們的寶物！”
“把他趕走！”
“趕走……”
……
大家的情緒一旦起來，想要壓下去是很難的，特別是賴濤這種，當着所有人的面去搶奪他們視為信仰的東西。
有些年長的人看着賴濤，氣得發抖，眼圈也是紅紅的。
他們怕啊！祭紅流失出去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也許對外界而言，祭紅只是一個古董，一個珍貴的物件，但對他們而言，它的身上寄托的是他們這些窯工們的信仰！
那少女形狀的窯門，不正是因為信仰，才傳下來的習慣嗎？
賴濤在人們的憤怒中，被擠得越來越靠後。
若不是大家心中還有理智，這會兒怕是打賴濤的心都有了。
眼看大家情緒越來越激動，靳木桐連忙出聲：“大家先停一下。”
圍觀的人們下意識的停了下來，現場逐漸安靜。
靳木桐走向賴濤，在大家緊張的注視下，微微一笑：“我以為，你來到這裏之後就會知道為什麽我堅持不賣給你們的。”
賴濤緊咬牙關，“我不知道。”
“看到他們的樣子，你還不清楚嗎？有時候一個古董代表的不只是它價值多少錢，更多的還是它所承載的感情。這個祭紅，它承載的是這裏所有窯工們的思念，你覺得，這份思念能用金錢來衡量嗎？”靳木桐緩緩的說道。
她的目光平和，內裏有的是一片坦然。
不知為何，賴濤竟然不敢和她對視。
人們沒想到，這個姑娘，一個古董商竟然會這麽理解他們，一種被戳中內心的感覺溢出，有不少窯工眼圈都紅了。
“我知道它的價值，是因為我聽了它的故事……”靳木桐目光微微垂下，平靜的說道，“你有興趣聽一下嗎？”
賴濤咬牙：“你說。”
“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翠蘭……”
靳木桐緩緩的訴說着關于翠蘭的故事，之前她通過祁修和翠蘭本身，已經了解了很多，而這一次來到景德鎮之後，更是知道了一些原本沒有了解的細節。
故事又一次被提起，連這景德鎮的窯工們，也都沉浸在這個故事裏。
這個故事，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次，但這一次，在祭紅就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這個故事更顯沖擊力。
靳木桐平靜的講完後，靜靜地注視着賴濤。
賴濤的眸中也出現了幾分動容，他之前，的确不知道祭紅身上竟然還有這麽一個故事。
只是，也只感動了片刻，就回過神來。
“那又能怎麽樣？那只是一個故事，一個傳說而已，給一個古董編一個好聽的故事來提升價值，我們也都會！”賴濤争辯道，在他看來，這只不過是靳木桐的一個提價方式罷了。
一句話，差點又引起大家的怒火。
靳木桐看他頑冥不化的樣子，只能搖了搖頭，算了，這對有些人是講不通的。
她轉身，不想再和賴濤浪費時間。
賴濤卻是還想再争取。
突然，賴濤的手機上，微信提示音響起，他打開一看，眼睛頓時一亮。
“靳小姐，我希望我們再好好聊一下！”賴濤揚起手機，遞在了靳木桐面前。
他的嘴角帶着一抹勝利的笑容：“我們老板已經發話了，只要你把祭紅讓給我們，我們拍賣場直接出五百萬，這五百萬是直接給你的，也就是說，無論拍賣場能不能拍出，你都可以得五百萬！”
靳木桐的腳步一頓，她回頭看賴濤時，眸中已經出現了冷意。
無論是誰，一次次拒絕還被這麽纏着，都不會開心，特別是在她把一切都講清楚的情況下。
賴濤卻已經充滿了自信：“我看靳小姐如此，也是一個感性的人，但有時候，靳小姐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靳小姐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他又特地的給靳木桐看了看微信界面：“五百萬，真的不是一個小數目了，就算這裏的人說要買下祭紅，他們又能給靳小姐多少錢？兩百萬？而且還是民間自己籌錢，哈哈，真的要笑死我吧，他們籌錢要籌多久？”
“靳小姐自己沒有忘記吧，你們家還欠的有錢，五百萬。如果祭紅你賣給我們了，這個欠款一下子就還掉，以後靳小姐可以輕松開店，我們拍賣場也非常願意靳小姐成為我們的合作夥伴，但如果賣給了這些人，能籌到多少錢不說，這錢什麽時候能到靳小姐手中，恐怕也不一定吧。”
他一番話說出來，現場都沉默了。
賴濤說的話很有道理，他們感謝靳小姐把東西帶來，可是，人家也是商人，商人交易，當然是公平競争價高者得。
靳木桐把這個瓶子賣給誰，他們都沒有理由說三道四。
只是，不少人都暗暗地握拳，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祭紅已經到這裏了，可他們……
他們緊握的拳頭，自然是落入了靳木桐的眼中，她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賴先生，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籌到了！！！”靳木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年輕的小夥大喊着打斷了。
小夥手裏拿着個銀行卡，剛下了車就沖刺一般的跑了過來，眼底盡是激動：“錢籌到了，一共五百二十萬三千一百六十九！”
一句話，炸響在人群中。
這些人們互相對視着，驟然爆發出陣陣的歡呼。
籌到了！籌到了，比這個拍賣行的還多！
拍賣行的人搶不走了！
他們一個個都激動地看着靳木桐，終于，能定下來了。
而和他們的興奮相比，賴濤的表情就不怎麽好看了。
他趁着大家都在開心，連忙給老板又發了幾條消息，很快，那邊也就回複了過來。
他也大喊：“我們拍賣行再加五十萬！”
賴濤成功的吸引到了大家的注意，這一刻，他們弄死賴濤的心都有了。
可是，這五百多萬，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他們還能從哪裏再弄到五十萬？
讓他們和拍賣場争，真的……太難……
就在這時，靳木桐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扯她的衣角，她低下頭，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正揪着她的衣服，一手擡起，裏面有着帶着汗漬的幾個硬幣。
小姑娘用那幹淨的眸子充滿希望的看着靳木桐，稚嫩的聲音充滿渴求的說道：“大姐姐，妞妞攢的錢也要捐，妞妞不吃棉花糖了，妞妞把買棉花糖的錢全部都給姐姐，大姐姐把祭紅賣給我們好不好。”
這一刻，靳木桐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設，瞬間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