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4月25日
滅絕罷手後,殷梨亭起身走至楊逍身前,冷冷地說:“今日你雖來鬧我的納征禮,但念在你未傷人性命,暫且不殺你。你快點走吧!”
楊逍低着頭,鮮血還在不斷地從嘴角流下。
他一言不發,只是看着地上,依舊頹然無力地跪在殷梨亭面前。
他從未感覺到如此自卑和挫敗。
沒想到,救他一命的人,居然是殷梨亭。
沒想到,殷梨亭竟有如此廣闊心胸。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可笑啊。殷梨亭少年君子,胸襟坦蕩,仁義俠氣,不正是和紀曉芙一模一樣?
般配,可真是般配啊。
楊逍初出茅廬時便已是武功蓋世,這麽多年了,他一直都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逍遙浪子,就連這人間的皇帝都未必比他活得痛快。他從來傲視一切,可在年輕稚嫩的殷梨亭和紀曉芙面前,他卻明白了自己的渺小與卑微。
楊逍顫顫巍巍地爬起來,狼狽地走過衆人鄙夷的目光,一步步走下峨眉山去,每一步都仿佛是狠狠踩在他自己的心上。
活到今日,他方才懂得,為何自己被人叫做魔教,為何自己被武林中人人輕視,為何自己被紀曉芙那般厭棄。
他是陰暗水溝裏的蛆蟲,他永遠都配不上那峨眉山間的金色瀑布。
他覺得好累,好累,活了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這麽累過。他只想回到昆侖山中去,再也不要跟這個世間有一絲一毫的聯系了。就讓他在昆侖上中孤獨到老吧,他這輩子都不想聽到“紀曉芙”這三個字了,這三個字中的卑微與心痛,他再也承受不起了。
楊逍将納征禮鬧得一塌糊塗,賓客們人人負傷,峨眉衆人和殷梨亭一同替賓客們療傷安置。
躲在角落裏的貝錦儀看到這一幕後,懸了半天的心也終于安下來了。
一個時辰前,貝錦儀奉師命去叫紀曉芙出來接待賓客,可她卻到處都尋不到紀曉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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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紀曉芙失蹤後,貝錦儀可吓壞了,她猜想也許是楊逍把紀曉芙擄走了,可她若是跟師父說“定是楊逍擄了紀師姐去,求師父快去救紀師姐”,師父就一定會問“為何是楊逍擄了曉芙”,那她便無法回答。
她怕的要死,不知該怎麽掩飾紀曉芙在納征禮當天失蹤的事實,幸好,納征禮辦不成了,紀曉芙的失蹤也就不會那麽快被人發現。
果然,直到下午,滅絕師太才問貝錦儀:“曉芙去哪了?怎麽一直都沒看到她?”
貝錦儀馬上跪下來說:“弟子将楊逍大鬧峨眉派的事告訴了紀師姐,紀師姐便叫我先來幫師父的忙,說她一會就來。可我再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弟子猜想,紀師姐性子剛毅,定是不願受楊逍之辱,因此下山去找楊逍尋仇了。都怪弟子不好,弟子早知紀師姐性子烈,弟子本該看住她的。”
“她哪裏打得過楊逍?”滅絕師太狠狠呵斥了一句,随即又嘆了口氣,語氣轉為柔和:“不過,她的确是性子烈,這種事她做得出來。罷了,反正她也不可能追上楊逍,由着她去罷,過幾日她就自己回來了。”
“師父說的是。”貝錦儀趕忙附和。她知師父最賞識烈性之人,因此才編了這麽一套話,終于才将紀曉芙的失蹤圓了過去,騙了師父的貝錦儀直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納征禮便已這樣的方式草草取消了,殷梨亭回了武當,一切也終歸平靜,只是,紀曉芙消失了很久很久。
納征禮前夜,貝錦儀來找紀曉芙說體己話。
紀曉芙嘆了口氣說:“事已至此,我只盼着将來能過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六哥是個好人,我很信任他,武當派也是個好歸宿。我不想當什麽峨眉掌門,我只盼着成親後能跟着他一起去武當。”
這話是真心的。
過往之事就像一根刺橫在她心裏,讓她再也無法在峨眉安然待下去,她只想躲到別處,躲得離峨眉遠遠的,不問江湖事,躲去別處做一個普通百姓。
貝錦儀又說了好一會的話才走,貝錦儀一走,屋子裏又只剩下紀曉芙一個,她怎麽都睡不着覺,于是起身走到床邊,獨自看着窗外明月,默默思量。
她最好的歸宿,就是嫁給殷梨亭。
但明月能不能告訴她,若是她不願意,又該當如何呢?
終于,在明月落下的時候,紀曉芙再也按耐不住了。她獨自趁着天色未明之際逃出了峨眉,因為倘若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對不起殷六哥,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峨眉。
她只是,真的無法嫁給殷梨亭,她實在做不到。
後來幾個月,紀曉芙一直躲在大樹堡附近的山裏。
這裏離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很近很近。
紀曉芙至今都記得,在那個暴雨夜裏,白衣書生回首看過來,清冷月光映照其面容。
他曾将聖火令給了她,承諾說再也不管明教中事,要她也不再管峨眉,兩個人一起遠離江湖。如今,紀曉芙一個人待在這裏,獨辟幽靜,倒真的是遠離江湖了。
遠離江湖了太久,久到她有時會忘了自己是峨眉紀曉芙。
當不再記得自己是紀曉芙的時候,她就會發覺,自己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
當她不是紀曉芙的時候,她便會很愛很愛他。
她如今淪落得如此地步,皆因那天在山洞中,楊逍重傷虛弱之時,她放棄了唯一能夠逃脫的機會。
若是當時她離開了,那她現在就還是師父心中的得意門生,還是金鞭紀家的清白女兒,還是前途無量的峨眉弟子。
可她當時沒走,于是她失去了一切。
但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依舊會選擇失去一切。
九個月後,紀曉芙生下一個女兒,用了他的姓,起名叫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