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慘就這樣悄悄地來,又這樣悄悄地走,如果不是月牙注意到無慘落在地上的衣角或許他根本不會發現。
月牙凝視着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本是很好看的,十指修長骨節分明,只是上面布滿了粗繭還有不知什麽時候留下的傷痕。而這些都是他在産屋敷家經年累月留下的痕跡。
而這雙手,原本是很柔軟的,握在手裏就像棉花一般。
“我們月牙,有一雙很有福氣的手呢。”這是月牙逐漸淺薄的記憶裏,母親把他抱在懷裏捏着他的手時常說的話。
在大雪覆蓋的冬季,他和母親父親坐在火爐旁取暖,火爐裏的柴火被烈焰貪婪的纏繞舔舐,幹柴發出哔啵哔啵的細微的聲響。雖然簡陋的小木屋外大雪紛飛,但是裏面卻溫暖如春。
那時候的生活雖然清貧,但是卻足夠幸福。
直到一場大旱和因為生了弟弟而身體受損病弱的母親,這個本就如風中殘燭的家庭根本無法在養着兩個孩子和一個病人的情況下生活,只好選擇将月牙舍棄。
他不恨,只是失落。
他已經記不太清母親握着他的手說他有福氣時的樣子了,只是深深的記着那句話,後來他來了産屋敷家,無論是吃穿用度和小時候的生活天差地別,但是他再也沒有體會到被母親抱在懷裏的那種溫暖。
月牙垂下眼睑,緩緩地将張開的五指聚攏然後攥緊了手,他坐在榻榻米上,脊背挺直,但是單薄的身形卻顯得他有了幾分脆弱。
“母親,這是你所說的福氣嗎?”月牙張了張自己的嘴唇,無聲的說道。
“月牙?”
一個聲音喊着月牙的名字,将月牙翻飛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月牙松開手然後擡起了臉,那個侍女正好奇地看着他。
“有什麽事嗎?花子桑。”月牙斂去眼底的複雜,揚起笑容看着面前的姑娘。
“醫生回來了。”花子說道。
這個女孩名字是花子,本來她是要侍奉無慘的,但是月牙代替了她,後來醫生因為需要一個傭人來收拾屋子,所以這個姑娘幸運的被選中到了醫生這裏來工作。
醫生是很善良的人,他要求不高,只要屋子保持整潔就好,他本來是個雲游四方的游醫,但是自從知道了無慘的病情以後就留在了産屋敷家,決定治療時日無多的産屋敷家的小少爺。
“哎呀呀,你醒了啊?”醫生将占滿泥土的藥籃放在了幹淨的榻榻米上,看着面色蒼白的月牙笑眯眯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怎麽想不開要用短刀割自己的脖子呢?一不小心可是真的會死哦。”
月牙仰着頭看醫生說道:“可能是我比較笨吧,真是麻煩你了,醫生。”
醫生笑着搖了搖頭:“是有些麻煩,不過能讓我看到無慘君與往常十分不同的表情也算是比較值了。”
那天月牙被送過來的時候着實把醫生吓了一跳,不過除此之外,更讓醫生感到驚訝的是同樣身上滿是血跡的無慘經年不變的臉上浮現的笑容。
不是往常充滿嘲諷和病态的笑容,而是充滿興奮仿佛看到了什麽特殊的寶貝的笑,那時候的無慘就連眼睛裏閃爍的都是不一樣的光彩。
但是也就是出現了一瞬,無慘只是待了片刻命令醫生盡全力把月牙救好以後就消失了蹤影。
不過僅僅是片刻也足以說明月牙的不同了。
“是嗎?”月牙聽到醫生的話展現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我還能…”月牙張了張嘴巴,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我還能繼續侍奉大人嗎?”
醫生有些驚訝,大概是見慣了一聽到無慘名字就瑟瑟發抖的傭人,現在乍一看見不僅對無慘毫無恐懼反而還頗為親近的人,心裏倒也升起了幾分好奇。
“好好養兩天傷,別說繼續照顧你的大人了,就算是天天給你的大人做後空翻都沒什麽問題。”
醫生難得起了開玩笑的心思。
月牙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嗎?真的是,非常感謝醫生了。”
*
月牙在醫生這裏養了好幾天的傷,而無慘別說出現了,就連衣角也沒見到半個。
月牙心态倒是平穩,只是在給他敷完藥之後前去為無慘看病時日常會問一句:“醫生,大人的身體如何呢?”或者“醫生,大人是否問過我呢?”
若是聽到無慘并不理想的身體狀況和并沒有問過他的回答,月牙臉上便會顯露出一種混合着失落與難過的神色。
而這些毫無例外都落在了醫生的眼裏。醫生毫無疑問是溫柔善良的,所以在一次為無慘診完脈後,醫生忍不住開口了。
“無慘君。”醫生收拾好藥箱忍不住對躺在床褥中緊閉雙眼的無慘說道:“那個住在我那裏養傷的孩子,經常問起你呢。”
眼睑下的眼睛微微一動,無慘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是嗎。”無慘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麽喜怒。
無慘還沒問出口,醫生已經先迫不及待的給無慘說了起來:“那孩子好像很擔心你,聽到我說你的情況不太好就很難過。”
“不過無慘君,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的樣子啊。”醫生醫生一邊說一邊感嘆道:“聽我說你沒提過他,露出了一副好像要落下眼淚的表情呢。”
“哼…是嗎?”無慘勾了勾唇角,玫紅色的眼睛看向醫生,張開口對醫生說道:“告訴他,若是再養不好傷,就不必回來了。”
醫生摸着胡子笑眯眯地離開了。
無慘坐起身子,白色的單衣微微散開,露出了白皙的胸口,他把衣服收攏緊,捂着胸口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無慘能感受到自己胸腔中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彎下了腰,雙手緊緊地揪着自己的被子和衣服。
那種感覺逐漸消退,無慘才終于停下了好像無休止的咳嗽。但是就算咳嗽已經消退,但是無慘還是伏在被子上顫抖。
心緒翻湧,無慘只覺得恨意滔天。
為什麽只有他承受這些重病帶來的痛苦?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仿佛沒有盡頭,若是一般人或許早就放棄活下去的希望,恨不得當即死去。但是無慘不想,他只想活的比任何人都要久。
他想起了醫生說的那個人…他好像是叫月牙。
他自嘲地笑了兩聲,嘴中喃喃自語。
“我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有什麽值得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