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v三合一 (1)
簡君怡縱然是如何溫潤大度的人, 也不可能容忍無端的這場委屈和重傷。
程章受了簡作之命, 帶人去了宋府。
宋安見着這麽大陣仗,心下一時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臉上換上笑迎上去:“程大人,今日怎麽有空光臨寒舍,真是令我這府上蓬荜生輝了。”
程章而今固然已經不再是官職加身, 但畢竟是知州, 眼下王上只是暫時撤職, 加上放糧一事籠絡民心,王上會不會借此機會恢複他官職也未可知。
畢竟為官多年,他尚且仍摸不準梁政清的性子,但他向來重視程章輕易革除官職剔除朝政是真是假仍舊存疑。
但表面功夫還是需得做足。
程章行禮:“今日來是為何,宋大人應當清楚, 就不需我在這裏多贅述,彎彎繞繞的那一套,朝堂上見的多了, 宋大人不累嗎?”
“程大人當真是将我搞糊塗了。”
幾次三番下來,宋安也不變說辭:莫非, 宋彥惹的事情當真都沒有讓宋安知曉?
“叫宋彥來吧。”
宋安心中警鐘大作:果然又是這個孽子在外給他捅了簍子!
宋安對下人:“去帶少爺過來。”
宋彥過來時, 渾身仍舊是一身酒氣, 一看便是宿醉的模樣。
晃晃悠悠走到程章面前指着他:“爹,你找我啊?”
宋安一把将人拽過來, 神情歉疚,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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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彥迷迷糊糊的,一指在二人面前來回指了指最後看着宋安:“哦, 這才是我爹。”
宋彥一口氣哽在心頭堵得慌壓着性子:“見過程大人。”
宋彥身子一歪就當行禮:“程大人。”
“昨日你去了何處,做了什麽?”
宋彥煩躁的抓了抓頭發:“這也要向程大人講清楚嗎?”
程章冷冷道:“禦史大人簡作的兒子簡君怡險些于京郊喪命,這事同你,有沒有幹系?”
宋彥這才被他一句話驚得醒了大半的酒:“怎麽可能,我昨日不過打了他一頓,怎會讓他因此輕易喪命?”
話出口,才感覺到不對,周身人都變了臉色,氣壓驟降。
宋安也倒吸一口氣,他就知道,這不成器的逆子會給他惹來大事。
這方面,他倒是當真沒有辜負了自己的期望。
程章看向宋安,明顯是在等他的意思,宋安見沒法子糊弄,一下子踹在宋彥腿上,宋彥痛呼一聲跪了下去。
宋安幫着賠禮:“程大人,你看這件事是逆子不對,思慮不夠周全,禦史大人那邊還請你幫着美言周旋一番。”
“宋大人擡舉了,禦史大人的脾性你是知曉的,輕易不會有事惹了他不快,唯一就這麽一個簡君怡動不得,令郎倒好,太歲頭上動土。着實是有膽識的第一人。”
別的不清楚,宋安好賴話聽得忒清,本就是宋彥先犯渾給人落下口實連帶着他這會兒也不得不在這兒受着程章明裏暗裏的氣。
“禦史大人在等着,還請跟着我們去一趟吧。”說完晃了下頭示意直接将人帶走。
“爹,救我,救我啊。”宋彥回身掙紮着向宋安大喊道。
正好撞見周尋,宋彥想起什麽大聲掙脫了人揪住周尋衣領緊緊扯着:“是他,是他害了人,明擺着栽贓給我!”
周尋任由他拉扯着,出口的話帶着驚懼:“少爺,沒有您的交代,小的怎麽敢私自行事呢……”
他又看着程章的臉色低了低聲音:“何況,這禦史大人之子不是提了您的名號嗎……”
“周尋!”宋彥将這個名字從唇齒中擠出來,咬牙切齒,一手揚起就要給他一拳。
可是程章先一步攔着直接将人帶走了。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宋彥直到被帶走,口中依舊重複着這句。
周尋在宋安面前攤了攤手:“宋大人,少爺可真是沖昏了頭了。”
宋安哪顧得上他話中深意,将他推開,急忙讓下人備了上好的補品藥材慌忙趕着一同去了。
何恒意的侍女過來,目光望着的也是人去的方向。
周尋挑眉:“辦妥了嗎?”
侍女:“辦妥了。”
“你家老爺知曉,定然是要賞你的。”
周尋說了這麽一句,侍女面上一喜。
“虧得公子其中斡旋,我才得了這麽個機會。”
“你去陪着你家小姐去吧,又是一場好戲,我可不能輕易錯過,看完了還得去給你家大人講講。”
随即也很快離開了。
宋安和宋彥一同來,倒是教簡作驚詫,不過他兒子簡君怡金貴,人家宋彥也是宋安的心頭肉啊。
簡作占理,宋安父子來了也只是冷着臉。
宋安一把老骨頭如今還要因着宋彥闖的禍腆着臉賠禮:“簡大人,這逆子無知誤傷了簡少爺,還請你多多包涵一番。”
随即按着宋彥肩膀讓跪下去賠禮:“此事是我的不是。”
簡作:“宋大人該不會以為這樣便完了吧?”
他指一指榻上一言不發的簡君怡:“君怡可是因着宋彥險些喪了命。”
宋安慌忙叮囑下人拿自己帶來的東西下去,這一方只能卑躬屈膝賠不是。
不一會兒下人端着熬好的補藥來了,宋安接過來遞給跪在地上的宋彥,宋彥別過頭去,最後還是不情不願的接了過來端給簡君怡。
簡君怡不好直接拂了宋安面子,讓人難堪便接過來抿了一口。
宋安心下才舒了一口氣,誰知下一刻簡君怡突然覺得兩眼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程章見勢不對慌忙讓人去傳大夫,簡作在榻邊握住簡君怡的手:“君怡,君怡,你醒醒!”
可是任他如何叫都喚不醒他一絲一毫的神智。
宋彥下意識看了宋安一眼,宋安此刻也是雲裏霧裏手心冒着汗。
簡作回頭,眼睛有些紅:“宋安,我兒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便要你的兒子也給我兒陪葬!你也別想好過!”
宋彥吓住了跪走到宋安面前扯着他哭喊道:“爹,爹,救我啊,你可就我這麽一個兒子了,要是沒了我,我們宋家可就絕後了啊爹!”
半晌,宋安也跟着跪下來弓着身子:“簡大人請您手下留情,高擡貴手啊……”
可憐他倔強不服輸,向來一身傲骨自居,如今為了這麽一個混賬折腰。
簡作看也不看地上的父子倆,等郎中來把了脈,面色先是由凝重轉為煞白,簡作就意識到什麽。
郎中一下彈開了手退後幾步跪下請罪:“大人恕罪,公子……公子他已經……已經去了……”
簡作一腳狠狠踹在他的心口處:“庸醫!沒用的庸醫!”
一下子撲過去,看着簡君怡沉靜的面容和毫無起伏的月匈口,瞪大了眼:“君怡,君怡你快醒來應我一聲,君怡,方才不是還好好兒的嗎,君怡!”
眼見他情緒越來越激動,程章一下子将人拉開:“簡大人,節哀。”
簡作看着地上的宋家父子:“宋安,好,好!”
宋彥拉住簡作:“簡大人,簡大人,這不關我的事,都是我爹,是我爹帶來的東西害了他的,不關我的事!”
宋安聞言,雙眸微微睜大看着宋彥,宋彥被他看得有幾分心虛別過頭不看他。
簡作:“宋安,瞧瞧,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
次日朝堂上,禦史大人簡作呈了一紙折子。
道詹事府詹事宋安,目無法紀,罔顧尊法,縱容其子行兇傷人致使自己老來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
梁政清早有耳目回來通報過,他便知曉真假,簡作會參這折子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此事處理欠妥,可是一堆人在底下虎視眈眈等着鬧起來,機會難得,送到他們手邊怎麽會輕易拱手于人?
公公見梁政清愁眉不展,對着折子都快坐了一上午了,忍不住出聲:“王上可歇着些,仔細着身子。”
“這些人,沒一個讓朕省心的。”梁政清閉眼捏了捏鼻梁以做醒神。
“這折子上只字未提如何處置宋家父子的決斷,卻臨了補上一句願以此身卑賤殘軀乞求告老還鄉。”
梁政清頓了頓:“這不是明擺着逼朕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嗎?他倒可好,将難題丢給朕,字字句句哪一句不是在暗示要嚴懲不貸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是是是,這些事,咱家也不懂,可是王上可千萬要保重着身子。”說着為他斟上一杯茶遞過去。
禦史大人是何等重要的人物,朝中肱骨之臣,要是因着宋家父子告老還鄉勢必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一幹倒戈相向到時候宋安也會輕易就成為衆矢之的了。
梁政清怎麽會容許自己做這麽個明面兒上的惡人,便拟了道旨意私下傳給程章此事由他全權查辦。
程章便在大理寺審理,宋彥抵死不認,最後耐不住刑罰又悉數推到了宋安身上去。
宋安剎那之間蒼老了許多,鬓邊平添許多銀發,眉目間不複從前精神矍礫,突然有了一股飽滄桑的風霜之感。
“是,大人,都是我的錯,是我指使帶來了有毒的補品藥材,想要害死禦史大人的兒子,都是我的錯。”他的聲音滄桑了不少,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活氣死氣沉沉,無力的将頭垂得很低。
大理寺卿的拍案即将落下的時候,突然有人喚了一聲“慢”!
随即大理寺卿靜待他回答。
周尋易了容,正是那一日去找程章時的裝扮模樣,故而程章一眼就認出了他。
周尋作勢仍舊一瘸一拐的進了公堂行了禮:“大人,不如聽我說幾句?”
程章道:“請講。”
周尋看着宋氏父子問:“大人,簡公子是怎麽死的?”
“投毒。”
他故作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那我可否問問宋公子到底是為何同簡公子起了沖突。”
宋彥想到此事頓覺面上無光:“是我的夫人,她竟然同簡君怡有染!”
“所以你惱羞成怒,殺了他?”
宋彥攏起眉頭:“你胡說什麽!我明明只是打了他一頓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教訓而已……”
趁着他話音未落,周尋急忙接過話頭步步緊逼:“所以簡公子才因此喪命?”
宋彥口不擇言:“那明明就是阿……”
他一個尋字還沒出口,周尋就知曉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麽了。
他用那一雙深邃如一汪不見底的幽潭似的眼睛緊盯着宋彥:“阿什麽?分明就是你險些殺死了簡公子,你爹為了幫你隐瞞不得已做了幫兇表面上看是帶着你賠禮,實際是為了滅口帶了有毒的東西送給簡公子。”
周尋先聲奪人:“大人,您大可以去查驗那宋大人帶來的東西便可證明我猜測是否合理。”
這一樁案子,涉及到朝中重臣世家子弟,程章暫代大理寺卿審理也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一點差錯。
便小聲對身旁的人:“你去查查,到宋府中也去尋一道兒。”
侍衛應聲下去。
周尋接着:“大人應當是認得我的,那日我恰巧去山上采一些野菜充饑,沒想到恰好碰見宋少爺……”
他這話說的模糊,卻很容易一下子就帶着引導令人深思。
程章緩緩開口:“不錯,那一日若不是你,簡少爺就撐不過那一口氣了,雖說簡少爺最後還是……”
“所以此事,我便是最大最有力的人證。”
宋彥聞言,臉色煞白搖着頭一下子直接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是阿尋,是阿尋……”
阿尋?
這名字聽着怎麽如此耳熟?
他不自覺看向堂上的少年,不管是皮相聲音都完全對不上,周身一種特別的氣質風華竟無端讓他想到那個走投無路伸冤的倔強少年。
錦書從前,似乎就時常喚他阿尋?
世間怎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更何況周尋離府以後已經許久沒出現過,早已經杳無音信,怎會輕易殺了簡君怡呢?
周尋對上程章正好看着他的那雙眼:他知曉宋彥絕對會将他供出來,可僅憑他三言兩語,阿尋不見蹤影,誰會輕信?
“大人”。侍衛回來得及時,湊在程章耳邊說了幾句。
随即,程章:“那便帶上來。”
衆人回身,有衙役帶着幾個小盒子還有一個小紙包上來将東西呈給他。
程章:“這盒子裏裝的是你送去給簡公子賠罪的東西,這紙包裏面的,是什麽?”
宋安身子不住地抖,像個篩子一般,神志似乎也已經有些不清楚:“我不知曉。”
程章将紙包毫不留情丢下堂前,一手在桌案上拍了拍痛心疾首:“宋安啊,你我都是為官多年的老臣,你怎麽,如此糊塗啊!”
宋安擡起那張笑得有幾分傻氣的臉:“程章,想不到有一天會是你來憂心我?這像不像黃鼠狼給雞拜年?”
程章閉眼揮手:“将人帶下去吧,宋彥三日後于長街處斬,至于宋安……先關押入獄待我禀明王上再做定奪。”
宋彥被架着胳膊帶下去的時候終于開始慌了,嘴裏不住叫喊着“爹,救我,救我啊!”
為了大理寺此次審理公平起見,公開審理,故而聚集了不少百姓。
瞧到這一幕,終究唏噓不已,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伸出手對宋安二人指指點點。
周尋歪着頭看向地上的宋安,誰料宋安被押下去前突然擡頭用只有他二人能聽到的聲音:“想不到,你有這麽大的本事,當真是我小看你了。”
宋安被人押下去,周尋眉間攏起愁霧:“啊,被猜到了。”
宋彥被問斬的那一日,周尋去獄中見了宋安一面。
宋安形容枯槁,見到他平添幾分驚訝:“你怎麽來了?”
“來瞧瞧大人是否安好,算是最後一面對大人這麽久以來照顧的答謝。”周尋将帶來的吃食等全部一件件從食盒中取出來。
宋安一動也不動,只是看着他,周尋吃了一口:“放心,沒毒,你若是好端端死在獄中,我不是自找麻煩嗎?”
宋安還是沒動,周尋:“随你。”
随後掏出來一瓶東西給他:“這一條是絕境的路,我并沒有強迫宋大人的意思,只是眼下這是對你最好的選擇。你也清楚,王上那邊可能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他說的不錯,如今程章當着衆多百姓審理,宋彥被問斬,他即便暫時保住一條命,可是簡作若是死咬着他不放,只怕只是宋彥賠上一條命完全不夠,他還要整個宋家作陪。
宋安這才顫着手接過了他手中的東西。
周尋:“該說的我都盡數說完了,東西我也帶到了。”
“如今落得這個下場,我也認了,畢竟彥兒那性情,遲早會惹出禍事,我為官多年暗地裏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黑心事,可是你為何趕盡殺絕!”
少年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紋,從他嘴角的小漩渦裏溢了出來,漾及滿臉:“大人也是知曉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道,比的,不過就是誰比誰更能狠得下心,更有手段罷了,不然,如何叫謀權罷了。”
“原來你,從來都不止于……”
周尋一身月牙白的長衣剪裁合體,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輕緩如芝蘭玉樹光風霁月,說不出的尊貴雅致,如詩如畫。
他戲谑道:“是啊,我可從來都沒說過我僅僅只圖謀安于在宋府做座上賓一名見不得人的謀士和侍衛。”
“何況,就算宋大人天随人願,應當就更不會将我好好的留在宋府吧?”
宋安點了點頭,沉聲:“你說的一點兒都不錯。”
“錯就錯在,大人一開始就不該輕易相信我能為你所用。能背叛他人的人,你用起來最應該擔心的,就是他會再次背叛你。”
宋安擡頭望着牢中昏暗的屋頂喃喃:“可不是?”
宋安這下是真被他摸準了命門,吃的死死的,他現在才算真的看明白,若是王上有意保他,就不會在明知他與程章不和的情況下,還讓已經無官職的程章來審理此案給簡家一個交代。
甚至于,王上可能從來都未想過要真正徹查此事,不過是個由頭和幌子而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宋安忽然說出這麽一句來。
周尋就知曉他想明白了。
宋安:“你走吧,原來我們這些臣子在他手中也不過成了被肆意玩弄的棋子。”
看起來,你在肆意玩弄權勢運籌帷幄,妄圖将一切掌控股掌之中卻其實,這些在梁政清眼裏都是不屑一顧的小把戲。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卻還故意引你上鈎一般,看你自導自演一場好戲,殊不知大夢初醒,你竟是他手中的提線木偶而已。
周尋待在這裏,于事無補,只是徒增傷心憑空刺激他而已,見他情緒不對,他出了牢房的門,聽見身後人的一句:“你不只是,僅僅為了謀權這麽簡單吧?”
“大人錯了,就是為了謀權,為了高位。”
宋安捏着手上的瓶子看得仔細沉吟着:“下一個是誰呢?何川到時候定然也想不到,竟然會被你這毛頭小子擺上一道了。”
周尋回身,眯起那雙好看的眼睛,眼角淚痣顯眼,做着噤聲的手勢:“噓,大人,這可是個秘密。我們二人之間的,秘密。”
“何川啊,何川,想不到你也會有這麽一天。”他的笑聲一圈圈回蕩在陰暗,空曠而寂靜的牢房中,凄涼還帶了幾分得意。
一想到何川的下場,宋安甚至忽然就覺着,這心中郁結許久的氣疏解了幾分。
我做不到的,就讓別人去做,反正最多也就是個兩敗俱傷而已。
……
偏殿之中,只有梁政清同程章二人。
程章呈上折子:“王上,這是有關于審理的折子。今日來此,除了此事,還有一事想要禀明王上,求得處置。”
梁政清拿過折子翻開大致瞥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案幾上。
“你今日來只是為了宋安父子的事?”
程章:“是。”
梁政清撫了撫額,語氣中難得的染上幾分無奈似的:“你可真是個死腦子一根筋,這麽多年都不曾變過,朕都不知到底是應該誇你忠厚老實,還是固執己見了。”
“若是臣不是如此模樣,想必王上就不會相信臣了。”
“這個時候你倒反而意外的拎得清。”
梁政清:“可你知曉朕為何偏偏讓你去暫代大理寺卿審理簡君怡的案子嗎?”
“這……”程章确實是不明白了,若單純地說是他公正,可宋安才同他朝堂上鬧過不快……
程章猜測着:“王上是故意而為之?”
“宋安和何川的心思,朕再清楚不過,那些見不得人上不了臺面的小把戲,朕平日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這一次卻惦記起了你的。”
“那王上的意思是……”
梁政清:“我斷斷不可能因着他去和禦史大人翻臉,程章,這下你該清楚,為何當日撤了你的官職給你難堪了?”
程章再愚鈍,這其中彎彎繞繞也理了個明白:王上根本就沒真正懷疑過京郊糧倉是他故意為之,鑰匙在他手上,這是衆位朝臣都知曉的事情。
宋安何川故意将話往他身上引,梁政清朝堂上撤了他官職命他思過,實則是暗中保他以免處置不公再惹衆怒,到時候就不單單是宋何二人。
連帶着其他臣子,說不定也會站在他們身邊了。
“這一陣子,你以家産換糧開倉放糧為你積累了聲望,再加上宋安一事的處理,足夠讓你官複原職了。”
程章愕然:原來梁政清一直以來打得是這麽個主意。
梁政清坐回龍椅上:“所以,秉公處理,無需心軟。”
倏忽間,這個人又變成了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怪道帝王身邊謹言慎行,原來一不小心,你也會被帝王陰晴不定的心思摒棄。
程章看着梁政清,他依舊是那個威嚴的帝王,卻好像比之很久之前變了許多。
他今日能狠心棄宋安保他,來日就有可能棄他保別人。
帝王之心,難猜得很。
程章終了:“禦史大人……”
“簡作那一處你不用問了,痛失愛子,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大度到原諒他們。”
他見慣殺伐,神态淡然,仿佛臣子的姓名也如蝼蟻一般。
程章走出偏殿,方才梁政清的話字字句句言猶在耳,尤其是那一句“無需去找簡作,于事無補”。
于是他便也去獄中尋宋安。
才踏進牢門,宋安:“怪了,平日裏不見,怎麽今日一個個偏生都來尋我。”
都?
這話說得奇怪,程章也沒有細究。
不待他開口,他終是長嘆一聲,渾然沒有了往日眼高于頂不屑一顧的傲氣:“你走吧,王上的意思,我清楚。”
程章只得順遂他心意不再多言。
只是如若當真因着自己要宋安無端喪命,他同宋何二人便并無分別。
王上既讓他做決定,他便自作主張将宋安放了出去。
思及宋彥,他便匆匆趕去,刑場上沾染了滿地鮮血,何恒意到的時候只瞧見宋彥死不瞑目的頭顱掉在地上,身子血淋淋的……
人群都已經散去,幾個劊子手商量着不如行行好給扔去亂葬崗。
何恒意卻一下子撥開這兩人,走近去瞧,驚覺宋彥那雙眼好似一直直勾勾的像死死的盯着她一般。
瞪着她,快要從眼眶中蹦出來。
何恒意看着看着忽然覺得胃裏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惡心感,于是一手撫着月匈膛開始不住地幹嘔起來。
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人一陣陣輕而緩的拍着她後背。
程章收回手:“我來将他下葬。”
何恒意說不清楚心中的感覺,她對宋彥的确是沒有絲毫感情可言的,但她畢竟是宋彥明媒正娶的妻。
程章和何恒意一并将宋彥妥帖下葬,何恒意便拜別回了何府。
只是宋安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他現在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哪裏還比得上從前?
只是看着木碑,他總也不能輕易相信,怎麽宋彥前幾日還好端端的,而今,突然就離他而去了,他老來枯骨,卻要生生看着自己膝下唯獨的兩個兒子先後離開。
宋安終是忍不住跪在墳前,涕泗橫流捶xiong頓足:“老天爺,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他用那雙已經并不光滑滿是褶皺的手摸着木碑,仔仔細細瞧了又瞧,随後拿出一個小瓶子。
正是周尋去牢中給他的,他想得倒很周全。
宋安從瓶中倒出一粒直接吞下去,片刻後眼前變得昏暗,他喃喃一句“爹來陪你們了”就倒在墳前再無聲息。
何川見到恒意回府毫不意外一般,只是抱着她拍了拍背脊道:“你放心,你還有何府,爹和何府會是你永遠的家和依靠。”
何恒意娘親此前就是因着同何川不和故而兩人和離。
何川總是因此對她諸般虧欠,但唯獨嫁給宋彥一事卻是固執的可怕。
何恒意輕斂眉睫,眼睫在她眼下投下一片淡淡小小的陰影:“爹,你是不是早就知曉會有這麽一日?”
何川不知如何同她解釋又着實無可辯駁,只好應着:“是。”
“原來你當真從來就将我當成任你擺弄為你謀權鋪路的棋子。可憐我甚至在你即便明知宋彥為人品行還固執将我下嫁于他,心中都尚且存有對你的感念,原來是我想錯了……”
“我突然嫁了人,嫁過去沒幾日夫君就死了,外面的人會如何說我?我如今,一輩子都毀在爹的手上了,爹滿意了”
何川上前伸手想解釋,何恒意突然喊出一聲“別碰我”就跑走了。
周尋只隔了一時半刻就撫掌而來:“何大人對這個結果可還滿意?”
何川冷笑着:“滿意,父女不和,滿意極了。”
“大人,這些都是小事。”
何川冷冽道:“小事?你若是有爹娘只怕也不會輕易說出如此的話。”
“我的确沒有爹娘。”周尋聲沉如水。
這一句話,将何川噎了個正着。
“罷了,你下去吧。”
周尋默聲退下。
鬧市中,只有他一個人面如冰霜行過,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有個小姑娘跑過來,手裏抱着蹴鞠,一下子跌一跤,蹴鞠掉到他腳邊。
他愣了一下,撿起來。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笑着将蹴鞠遞給她。
小姑娘抱着蹴鞠聲音軟糯糯的:“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呀。”
他突然就就想到,那個他的小姑娘對他說“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呀”。
有一個小男孩在不遠處向她晃手:“瑤兒。”
小姑娘嘟起嘴:“哥哥我要走啦,舟舟可讨厭了,我再不去,他就不帶我一道兒了。”
周尋本想點頭,後來又忍不住問:“你那麽讨厭他,為什麽還同他一起玩?”
小姑娘看着手中蹴鞠用手擋着在周尋耳邊小聲:“他就是嘴壞,其實待我可好啦,我不會蹴鞠他就送了我一個,教我,我身子不好不能經常出門,別的人都不和我玩兒,只有舟舟。”
明明是大人的問題,他卻想去找一個孩子問答案。
周尋伸手在她發頂摸了摸:“去吧,我知曉了。”
小姑娘歡歡喜喜同他道別然後同她口中的舟舟一起離開了。
是啊,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為什麽想不明白?
看起來複雜的事情,其實往往換個角度就能輕易解決。
面色是連他自己也不曾輕易察覺到的緩和,正往前走着,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拉到了一邊。
“阿尋,你在胡鬧些什麽?”竟是褚和。
“褚和,你答應會幫我的,”他一下子甩開褚和的手,“不要幹涉我。”
褚和:“若不是幫你,我怎會日日幫着你在宋府和楚休那裏交代?”
“褚和,我想離開這裏,光明正大的讓我以周尋這個身份回來。”
褚和心裏一緊:“你是想,擺脫楚休?”
“我早說過,你不應該跟着他回來的。”
周尋:“再來一次,我仍舊會跟着他走。”
說完,周尋自顧自走了。
“阿尋,三思。”
周尋頗有一股豁出去的氣度:“既然決定了,誰也沒法子輕易讓我回頭。褚和,我做的,你知曉,你做的事,我未必不知曉。”
沒有想到少年輕易戳破,褚和只是追問:“先是程家,再是宋家,阿尋,你到底要做什麽?”
周尋背着他揮了揮手,做足了少年人渾然天成的潇灑做派,只是不理。
當周尋那一日拿短刀cha入簡君怡心上時,便從未想過真正拉這麽一個無辜的人來為他的謀略陪葬,所以毫不意外這一刻他會站在簡府門口。
靜靜候到時機,他便易容潛入簡府。
簡府衆人最近因少爺簡君怡突然喪生,忙的上下不可開交,簡作更是沉浸悲痛中,沒有人會注意到周尋。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簡君怡守靈的第三日,到了明日,就要蓋棺下葬。
到那時,便來不及了。
簡作還守在簡君怡棺前,下人勸了又勸強拉着才拽去用膳。
趁着這會,周尋便來到棺旁,看着棺內簡君怡的睡顏一下子捏着他腮幫給他滴進去兩滴藥,很快便離開了。
……
“小姐,今日好生熱鬧。”覺淺跟在錦書身邊叽叽喳喳了一路。
二人逛了許多處,恰好行經的周尋先是聞聲,而後擡眼,姑娘一下子就這麽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裏,有如不知何時猝不及防撞進了他的心裏一般。
他下意識的躲進一旁的人群,讓別人擋在自己身前,恰好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就這麽漸行漸遠。
他強忍住了無數次湧上心頭的想要再喚她一句名姓的沖動。
反應過來什麽,一手摸上喉頭:是啊,他現在連聲音都變得這般粗啞嘈耳難聽,貿然出聲……
小姑娘現下對他厭惡得緊,斷不可憑空出現,驚吓到她。
她手中比劃着,同身邊的覺淺笑鬧,看得他也不自覺泛上笑意而不自知。
“诶,你這人幹嘛總擋在我攤子面前啊,擋着我做生意了,不買就走啊。”小攤的老板吆喝着趕人。
他開口:“多有得罪。”
商販乍然聽到他這與年歲相貌極為不符的聲音先是愣了一瞬,而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與不忍,溫吞道:“随你罷。”
誰知,周尋卻恰恰聽不得別人因着一星半點任意猜測而後自以為是的開始對他生出無端的同情來。
他往後瞧了一眼,身後的攤子恰好是賣面具,他連銀兩多少也沒問,直接從上取了一個下來,給商販放下了一錠銀子擡腳準備去追。
身邊有幾個女子經過:“哎,那簡家公子好端端的,就這麽沒了,着實是有些可惜。”
“是啊,文采斐然,清秀俊雅,可惜了。”
拿着面具的手,讓他硬生生看出幾分血色來。
想到他才見過的簡君怡,加上她們的話,讓周尋心下皆是負罪感。
只一心祈盼:希望還來得及。
錦書走了許久,總感覺有些不對,偏過頭低聲問覺淺:“小淺,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啊?哪裏不對?”
錦書:“我總覺得有人在跟着我們似的。”
覺淺聽了和她對視一眼,一起回頭卻什麽可疑的人也沒瞧見。
“小姐,你這麽一說,不如我們回府上去吧?”
錦書思慮半刻:“若是當真有人跟着,我們誰也走不掉,你快回府上找侍衛來,我朝着人多的地方去,盡力甩開他,就算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