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團。
在那個男人眼裏,女人只是生育工具,可他父親又好到哪裏了?恐怕在父親眼裏,母親也只是父親拴住他這個秦氏繼承人的工具而已。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陰天了。
S市的秋冬季節多雨,烏雲說來就來,天邊遠遠傳來悶悶的雷聲。
“好,我和他分手,”童臻唇色發白,不自覺的哆嗦着,“我和姓沈的分手,我答應你,我和他立刻分手……這總行了吧?你滿意了吧?”
客廳裏沒鏡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臉色又多難看,整個人像一只蒼白虛弱的鬼魂,搖搖欲墜。
秦嚴從來沒見過兒子這個樣子,吓了一跳,趕在童軟之前,站起來就要扶他,卻被童臻狠狠甩開了:“別碰我!”
他沒想到兒子這麽不識好歹,下意識就要發怒,可兒子似乎突然站不穩,踉跄了兩步,額頭磕在門框上。他又止不住擔心,語氣別扭地問:“臻臻,你、你沒事吧?”
童臻沒回頭,踉跄着推開門,走到院子裏。
當頭一聲炸雷,暴雨傾盆而下,秦嚴看到兒子狼狽跪倒在泥地裏,撕心裂肺地嘔吐。
童軟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一聲驚呼,轉身就要往雨裏沖,卻被秦嚴眼疾手快從身後抱住了:“軟,你別去。你身子弱,淋不了雨。”他說着對管家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看看。
但童臻吐完就倔強地站了起來,身姿在大雨裏筆直挺拔,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哪怕暈成這德行,有當兵那麽多年的底子在,身手也比一般人好得多,管家根本攔不住他,眼睜睜地看着他一個人步行到別墅區外面的大路上,打車走了。
管家電話彙報。
“跟着,”秦嚴面色鐵青,吩咐,“等他安全到了酒店再回來。”
“是。”
哪想到童臻根本沒回酒店,直接打車去了醫院,還挂的精神科。
排號半天,進去沒呆多久就兩手空空地出來,也沒拿藥,直接臉色陰沉地走人了。
管家進去詢問,被醫生以要為患者保密為由客客氣氣地請了出來。但秦家手眼通天,當天晚上,童臻的電子病歷就傳到了秦嚴的郵箱裏。
秦嚴兩道眉毛緊緊皺在一起,眉心擰成川字,盯着電腦屏幕。
什麽?
創傷後應激障礙?
親密恐懼症?接觸眩暈?
他一直以為臭小子在部隊鍛煉得十分皮實,一身反骨、刀槍不入,除了和他作對,就是和他作對。
就知道氣他。
誰知道……誰知道……他銅皮鐵骨刀槍不入的兒子,竟然有病?
他有點兒後悔今天白天說話太沖,可是又拉不下臉來承認錯誤,只黑着臉吩咐手底下的人好好查查,他想搞清楚兒子好端端的,什麽時候竟然“創傷”了,又為什麽會得這個親密恐懼症。
那混賬東西不是和沈家小子早就躺到一張床上了嗎?
有親密恐懼能躺到一張床上?
都怨沈家那小子,才把他們父子關系搞到這麽僵!
秋天的小夜風一吹,沈璟冰“阿嚏阿嚏”連打了五六個噴嚏,一臉無措地摸着鼻子,以為自己感冒了。
自從夏天一場毛毛雨就讓他感冒發燒了好幾天,他對自己的身體就不是很信任,更何況下午下了一場陣雨,傍晚的時候雖然又出了會兒太陽,但氣溫還是有所下降。
萬一真的感冒了,傳染給男朋友就不好了。
于是沈璟冰自動自覺跑去藥店買了感冒靈和板藍根,向藥店的售貨員小妹借了水,直接沖了一包喝了,這才朝酒店走去。
他偷偷拿了童臻房間的備用門卡,嘀嘀開門,進去之後卻看到屋裏一片漆黑。
……
睡這麽早?
沈璟冰定了定神,借着窗外透進來的燈光,他看到童臻一動不動趴在床上。
男朋友向來警醒,可是他開門進門這麽大動靜,他為什麽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沈璟冰瞬間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自己把自己吓得夠嗆,臉都白了,撲過去就瘋狂搖晃童臻:“銘銘,銘銘你醒醒!銘銘你怎麽了?銘銘!銘銘你別吓我!”
“別晃了!”童臻根本就沒睡着,就是不想動,不提防被沈璟冰突然瘋狂搖晃,晃得頭昏腦漲,他家夥不但晃,還上下亂摸,無意識地瘋狂揩油,童臻剛剛平息的胃裏又是一陣翻滾,他忍無可忍,突然詐屍,“你是不是有病?再晃要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六……六千字。
手殘作者人生第一次雄起!驕傲!
☆、狗血劇
沈璟冰松了口氣,打開燈。
酒店明亮的燈光,照出童臻蒼白的臉,和一地的橘子皮。
床頭櫃上放着一個印有水果店字樣的塑料袋,塑料袋破了,青綠橙黃參半的橘子滾得哪裏都是。
他知道男朋友喜歡吃橘子。
心情好的時候喜歡吃橘子。
心情不好的時候更喜歡吃橘子。
橘子這種東西少吃一點什麽都好,可是吃多了不但會皮膚黃,還會上火,可男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瘋狂吃橘子。
沈璟冰嘆了口氣,動手把地上簡單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又接了杯熱水,沖了包清火解毒的板藍根,試了試溫度才捧到童臻手邊,他自己則跟條大狗似的蹲在床邊,眨着一雙單眼皮的大眼睛,表情帶着一點小撒嬌和小讨好,小心翼翼地問:“心情不好?”
“嗯。”
“是……是因為我嗎?”可中午不還好好兒的嗎?
童臻被他逗笑了:“不,沒你的事。”他嘴角的笑容才綻開一半,就消失不見了。
他其實有點兒後悔,也有點兒愧疚。
早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就不該答應沈璟冰和他交往,不該在給了他希望之後再對他迎頭一擊。
這對沈璟冰,過于殘忍了。
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事已至此,長痛不如短痛。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直視着他的雙眸:“沈璟冰,我們分手吧。”
沈璟冰:“……”
沈璟冰:“你說什麽?”
沈璟冰:“銘銘,你在開玩笑對吧?”
沈璟冰:“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沈璟冰:“哈哈哈,我怎麽這麽傻,你都告訴我晚上再和我算賬了哈哈哈哈哈!銘銘,這是……這是分手play嗎?”
沈璟冰的眼裏瞬間湧出淚花,可憐巴巴道:“我錯了。我不該不相信你。不該瞎幾把亂揣測。你就原諒我吧,別再吓我了,好嗎?”他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伸出兩只手捏着他的兩根手指,左右搖晃:“好不好呀?”
童臻:“……”
他想起來S城出差之前,沈璟冰也是這樣撒嬌央求他和他一起出差的,瞬間心中劇痛。他閉了閉眼睛,将湧上來的淚水強行壓回去,伸手冷酷無情地撥開他的手:“我是認真的。”
沈璟冰:“……”
童臻根本不忍心看他的表情,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壁挂電視機上,他聽見自己用冷靜到冷酷的聲音說:“我爸給我介紹了個女朋友。長得很漂亮,門當戶對,處一段時間,如果性格上沒什麽合不來的話,年後就要成親了。”
沈璟冰:“……”
沈璟冰:“你騙我,你明明喜歡我。”
“喜歡你?”童臻笑了一下,“是啊,我是有點兒喜歡你。覺得你挺可愛的。又體貼又細心會撒嬌還會做飯,正好也沒對象,就和你玩兩天。怎麽,你還當真了?”
沈璟冰:“……”
他感覺自己的心狠狠疼了一下,但随即就恍然了。
沈璟冰雖然一在男朋友面前就直線掉智商,但其實人不傻,稍微想想就明白,肯定是下午他和父親的交流出了問題。但男朋友的心雖然軟,但性子很硬,脾氣更硬,絕對不是輕易妥協的人。
更不是随便玩玩的人。
假如他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随便玩玩,談兩天戀愛就分手的主意,根本就不會被他死纏爛打那麽久都不答應。
只有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才會謹慎又謹慎。
當時他滿心以為銘銘只是個小保安,覺得他是人生失敗、心灰意冷,這才不肯答應和他複合。後來銘銘答應了,他也只以為對方被自己感動,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但現在想來,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男朋友明明就很有錢。
唔,對,很可能是因為岳丈大人的阻撓。
沈璟冰想起上次岳丈大人的深夜電話,想起之後童臻安排的莫名其妙的“分手”,和之後接踵而來的32個專櫃的大餡餅……瞬間就醍醐灌頂了。
這他媽哪裏是餡餅啊,這他媽是男朋友送給他的“分手費”啊。
霸總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
家底過億的豪門少東,和窮人家出身的灰姑娘的愛情,總是會受到各式各樣的阻撓,其中就包括來自豪門大家長的阻撓。他們通常都會刷刷簽一張支票,冷酷無情地對灰姑娘放狠話:“多少錢,你說,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我兒子?”
……現在這個灰姑娘變成了他自己。
哭!笑!不!得!
岳父大人和男朋友甚至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就私下裏達成了協議,用32個專櫃,就把他打發了。
現在他們嬌紅的事情鬧得這麽沸沸揚揚,而且剛好在岳父大人的大本營,岳父大人肯定是知道他們複合的消息,大怒,逼着男朋友和他分手,若不然就要收回他32個專櫃的的分手費。
不止。
說不定還有天涼沈破什麽的。
所以……銘銘之所以要和他分手,都是為了他啊。
沈璟冰被感動得眼淚汪汪,吸了吸鼻子:“你爸是不是拿我的公司威脅你?你是為了我,才和我分手的吧。”
“你想多了,”童臻冷酷無情道,“我們秦家,不能沒有繼承人。”
沈璟冰急了,沖口而出:“我可以生!”
沈璟冰:“……”
童臻:“……”
“我的意思是,”沈璟冰輕咳一聲,耳後出現了一抹可疑的紅暈,“我們可以代孕啊。你一個,我一個,最好是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我爸就快退休了,到時候他可以幫我們帶孩子,周末休息的時候,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飯吃,好不好?我們一家人熱熱鬧鬧的。等他們長大了,我們老……我們風華正茂,就把公司丢給他們,環游世界去。好不好?”
“而且……如……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是願意給你生……生孩子的。”
這下子沈璟冰整個脖子都紅了,一個大老爺們,平常帥氣體面沒臉沒皮,說起情話來面不改色的,這會兒卻嬌羞得不像話。
可愛。
沈大小孩兒不止可愛,他方才描述的願景也讓童臻禁不住出了神。
童臻從小沒有爸爸,就一個媽媽也不常見面,對他最好最好的只有外婆。
但外公去世得早,外婆只生了他媽媽一個女兒,一年到頭家裏冷冷清清,連個人氣兒都沒有。
後來外婆去世了。
再後來,他媽媽跟着他爸爸走了。
他連媽媽都沒有了。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一個家。
一個有愛人、有老人、有孩子的,充滿了柴米油鹽煙火氣的、熱熱鬧鬧的家啊。
可是不行。
他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去破壞母親的幸福。
童臻想起母親比之前紅潤許多的臉,想起她臉上溫柔、幸福、滿足的笑意,心想,老東西就算從來沒有什麽真心,最起碼從表面上看,這些年确實對母親還不錯。
她早些年過得太苦了。
所以,哪怕那只是表面上的、一戳就碎的幸福,他也不能任性地去打破。
但……
他就能任性地去傷害沈璟冰了嗎?
童臻從來都不是個委決不下的人,很明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但現在卻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像在油鍋裏滾過,進退維谷、心焦如焚。
他很想伸手摸一摸沈璟冰出差前剛修剪過的、精心做了發型的,毛茸茸的大腦袋。但終究還是将手指攥進了掌心裏。
童臻聽見自己冷笑了一聲:“代孕?笑話!你以為我們秦家會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卵子,進門嗎?”
他感覺自己的演技和劇本都拙劣得如同八點檔豪門狗血肥皂劇,簡直讓人不忍直視,多聽兩句就讓人忍不住嘲諷地笑出聲。
但沈璟冰臉上的神色卻很慘烈。
他剛才以為童臻說分手是開玩笑,但現在這借口拙劣狗血得像是個玩笑,他卻驀然當了真。
沈璟冰就那麽眼巴巴、眼巴巴地看着他,本來都已經幹了淚的眼眸中又慢慢地、慢慢地浮上了一層水汽,亮晶晶地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燈光。
空氣似乎凝滞了。
童臻覺得胸腔裏悶得要爆炸,幾乎要不能呼吸。
既然狗血劇都演到這裏了,不如幹脆演到底。
他毒舌道:“你還傻呆在這裏幹什麽?等我給你簽支票?”
“你想要多少分手費?說吧。一千萬?兩千萬?一個億?”
“你那小破公司所有資産加起來也沒多少吧。就你,還想攀我們秦家的高枝……長得是還馬馬虎虎,但都徐郎半老了,還指望賣臉嗎?”
“還是想賣屌?嘁,技術差得一塌糊塗。”
……
童臻只想讓沈璟冰罵他兩句什麽,或者幹脆氣到拂袖而去,可是沒有。
沈璟冰一句話都沒說,等他全部發揮完之後才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想氣走我,我才不會上當,我不跟你吵。”
童臻:“……”
“我不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不知道你有什麽苦衷,”沈璟冰說,“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童臻:“……”
“但假如你執意不說,或者無法解決,那我也尊重你的選擇,”沈璟冰一雙單眼皮的小狗眼,眼角微微下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雙眸,看起來又可憐又無辜又真誠,“但我希望你知道,不管你什麽時候回頭,我永遠都在原地等你。”
童臻心一顫。
沈璟冰輕聲卻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會一直一直等着你。”
他說的一切都出自真心。
八年了,他都沒忘了秦澤銘,沒愛上其他任何人,人生有幾個八年,他不覺得他自己還有愛上其他人的能力。
他這輩子……是栽在他身上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僅僅過了半年,他就“移情別戀愛上別人”,變成了一個自己都唾棄自己的、“三心二意的王八蛋”。
并為此深深痛苦過、糾結過。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
是他全部的全部。
“今晚,就不要趕我走了,好嗎?”沈璟冰蹲在地上,隔着褲子抱着他的小腿肚,小狗一樣拿臉貼在上面蹭了蹭,“我想和你再呆一晚,就一晚。”
“我……我打地鋪,保證不會對你動手動腳,好嗎?”
童臻:“……”
你現在就在動手動腳,好嗎?
那差不多是他們這輩子最煎熬的一個晚上。
誰都沒睡着,誰都沒說話,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大睜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外面的街上偶爾有車經過,車燈在天花板上映出明明滅滅的燈光。
兩人都一夜沒睡,早晨起來的時候眼底下不約而同都挂上了碩大的黑眼圈。
童臻對着鏡子刮胡子、洗漱,面無表情往自己眼底塗遮瑕膏。沈璟冰在旁邊放水,大概是介于兩人已經分手的身份,扭扭捏捏地用手擋着一點兒,一泡尿分了好幾次才尿完。
童臻淡淡瞥了他一眼:“尿不盡?”
沈璟冰:“……”
他怨婦狀看了他一眼,走過來洗手,童臻塗完遮瑕,捏在手裏晃了晃,随口問:“要嗎?”
沈璟冰委屈巴巴:“要!”
他今天還有一個內衣峰會要參加。
說他理智也好,說他不近人情也好,他似乎從來都不是那種會為了私人感情而放棄工作的人。
不會自暴自棄,不會酗酒買醉,更不會要死要活。
看起來似乎也沒有多麽傷心。
但……心裏真的很痛就是了。
童臻恰好也是這樣的人。
說他冷漠也好,無情也好。
都三十多的人了。成年人的世界,容不下那麽多的風花雪月、要死要活。第一是生存,第二是責任。
誰都沒有任性的資格。
他今天也還有最後一場秀,既然接下了代言和走秀,這就是他的工作,必須認真負責。
這是一場小型的秀,和內衣峰會在同一時間的不同場館,童臻倒不必再費心避開沈璟冰,在狹小的後臺給自己上了妝,就開始了上臺——飛速換內衣——上臺——再飛速換內衣的過程。
他在T臺上全程面帶微笑,一個多小時的秀走下來,臉都要笑僵,模特們都擠在後臺換衣服,有意無意避開他,在背後竊竊私語。
童臻覺得憋悶,妝都沒卸,只換了衣服,随手披了件大衣,就出門透氣。
展館地處高開區,占地遼闊、人煙稀少,外面就是一個小花園,零星幾個行人,一個中年男人抱着一個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喊爺爺的娃娃,急匆匆從花壇邊走過,一邊走一邊說:“別哭別哭。叔叔帶你去找爺爺。”
那是個兩三歲大的男娃娃,粉雕玉琢、玉雪可愛,此刻卻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一下一下打着嗝兒,氣都要喘不上來。男人卻沒有停下來哄哄的意思,只從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剝開糖紙,粗暴地塞進小娃娃嘴裏,只顧急匆匆地走。
塞棒棒糖的那一瞬間,童臻瞥見他神色中劃過的一絲不甚明顯的不耐煩,走路的時候眼神還在不自覺地四處亂瞟,隐隐帶着慌張。
童臻目光不禁一凝。
他當過好幾年兵,執行過不少類似的任務,甚至還……對這種眼神再熟悉不過:“等等!”
男人腳步輕微地一頓,瞬間加快了腳步。
可還沒走多遠,就感覺到自己肩膀上一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沒聽到我說話嗎?”
男人轉過頭來,假笑着指了指耳朵,示意重聽。
“這是你的孩子?”
“什麽?”
“他是你的兒子?”
“不……不是,”男人堆出一臉和藹的笑容,“我是他叔叔。”
童臻目光轉向他懷中的男孩兒:“他是你叔叔嗎?”
男孩兒哭得說不出話,拼命搖頭。
男人見勢不好,甩開童臻的手,抱着孩子拔腿就跑。可沒跑出去兩步就被童臻從身後一個鎖喉。
童臻一個字一個字道:“把孩子放下!”
男人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娘們唧唧的男人身手竟然這麽厲害,悚然心驚,但他做慣了違法亂紀的事,下意識就用手掐住了孩子的脖子:“你先松……”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感覺自己胳膊上一麻,瞬間就失去了力氣。
下一秒,孩子已經被童臻抱在懷裏。
大勢已去,男人趁着他抱着孩子不方便,下意識就要跑,不料還沒跑出去兩步,膝窩一痛,踉跄兩步,被人一腳踹倒在地,踩在背心要害。
男人拼命掙紮。
那僞娘個子不高,身材也不壯,看起來沒什麽力氣的樣子,他滿以為輕輕松松就能掙脫,可沒想到背上就如同壓着一座千斤頂,他怎麽掙紮也掙紮不脫。
不止如此,對方竟似還游刃有餘,一腳踏在他背上,一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竟然還能摸出手機報警,語氣十分輕松,像是毫不費力。挂了電話,他竟然踩着他哄起了孩子!
娃娃抱在懷裏軟綿綿的一小團,似乎感受到童臻沒有惡意,他随口哼着歌哄了兩下,竟然就不哭了,白嫩嫩的臉頰上還挂着淚,竟然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阿姨,你真厲害!”
童臻:“……”
這麽小的孩子,大概還沒來得及學會從聲音上判斷性別,更多的是從外表,更何況他剛才也沒刻意壓着嗓音,可能是過于溫柔了。
童臻雖然對女裝沒什麽抵觸,只當做是工作的一種,但這會兒被小男孩兒阿姨阿姨地甜甜地叫着,卻禁不住有一點點別扭。
還有一點點說不出是什麽的感覺。
不知這麽的,他驀然想起昨夜沈璟冰一臉嬌羞地說,如果可能的話,他也是願意給他生孩子的。
不知道沈璟冰生出來的孩子是什麽樣子。
會不會也像他懷裏抱着的這個一樣可愛。
沈璟冰笑起來那麽傻。
那生出來的孩子應該也一樣傻……吧。
……
卧槽他到底在想什麽?
可像這種白日夢,一旦開了頭,就打不住了。
懷裏的娃娃溫溫軟軟的一團,童臻腦補出他和沈璟冰一人抱着一個娃娃,并肩走在街上的場景。雲朵像棉花糖一樣飄在碧藍天空,陽光金子一樣灑在他們身上,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臉上都帶着幸福的笑意。
娃娃們挂在他們身上,奶聲奶氣地叫爸爸。
童臻心裏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軟的、甜的。
在回過神來的一瞬間,全部變成了酸的、澀的、苦的。
最近的派出所民警飛快趕來,看到童臻的臉微微一愕:“你好,先……先生,是你報的警?”
“對。”
童臻飛速收斂心神,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他松開腳,把犯罪嫌疑人交給警察。警察以為童臻輕輕松松就能制服,想必這歹徒也是個草包,沒想到一不留神險些讓人跑了,兩個人都差點兒沒摁住。
警察看着他的目光不禁流露出些許欽佩:“你身手真好。”
“還行吧,”童臻微微一笑,“我以前當過兵。”
警察帶他去警局做了筆錄,又根據男娃娃提供的零碎片段信息,找到了他的親人——爺爺。
老人六十歲上下,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看起來溫潤儒雅,學者氣息濃厚。但他臉上的焦急,和看到孫兒之後疼愛的眼神,和天底下所有的爺爺并無兩樣。
聽說是童臻從人販子手中救回了他的寶貝孫子,老人對他連連道謝。
言談間才得知老人姓展名宏圖,是國內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這次是受邀來參加內衣展的設計師沙龍的。
因為孩子的父母都有工作,孩子的奶奶返聘教書,只有他一個半閑人,行程安排得也不緊,幾乎相當于公費旅游,就帶着孫孫來了。
來內衣展參加沙龍的都是國內的頂尖的內衣設計師,互相交流設計心得經驗,展宏圖把孩子放在旁邊的沙發上,讓他自己玩魔方,他則在旁邊一邊照看一邊參加讨論。
可他一時聊得太過激動,竟然把孫孫給忘了。
連他什麽時候跑出去的都不知道。
發現的時候急壞了,其他設計師都幫着他一個場館一個場館地挨着找,四處打聽,但那個時候童臻已經帶着他去了警察局,就沒找到,都快急瘋了。剛巧警察在附近打聽有誰丢了孩子,展宏圖聽了警察的描述,大大松了一口氣,趕緊跟着警察來警局接孩子。
到這兒,事實差不多清楚了,嫌犯被扣在警局,等待進一步偵訊調查。
童臻和展宏圖做了筆錄,帶着孩子一起離開警局。
一路上,男娃娃在展宏圖懷裏,揪着他的領帶,有點兒害怕,又有點兒興奮,小奶音喋喋不休、語焉不詳、反反複複地向爺爺講述這位“阿姨”制服壞蛋蛋的時候有多麽多麽帥氣。
展爺爺糾正道:“這是叔叔。不是阿姨。”
他不愧是混設計圈的人,看到童臻化着妝、聽說他是內衣模特,也沒什麽驚異的神色,這會兒老人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分別的時候笑着遞了張名片過來:“我就不說別的了。以後有什麽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做到。”
童臻也不客氣,笑着點點頭,接過名片,小心收好。
雖然不一定真能有所求,但對方的一片心意,他收下了。
經過這個小插曲,他郁悶的心情舒緩了不少,也沒回展館,直接打車回了酒店,卸了妝,改簽了機票,當天下午就飛回了X市。
第二天周一,就有童臻的課。
同學們發現童老師變了。
以前他就是校園裏公認的冷面大魔王、禁欲系男神,毒舌冷血、鐵面無情,一個眼神就能讓學生們瑟瑟發抖,但好歹偶爾講課講到精彩處,眼神裏還會迸發出一絲柔軟笑意,但現在,他整個人,從外表到骨子,從眼神到表情,全部都……涼!透!了!
畢業班已經沒有課了,正在準備實習和畢設,他們都聽說了童臻暑假兼職內衣模特的事,雖然他面上冷一些,但也不怎麽怕他,大二的小孩子們又親眼見他“大變活人”,被他神乎其技的化妝技術折服,乖乖地不敢造次。
只有大三他帶的那個班,本來就對他積怨深重,又即将面臨着大四畢業的人生抉擇,學業、就業壓力一股腦壓在這群即将走出象牙塔的年輕人們心上,本來就隐隐帶着一絲迷茫和焦灼,被童臻冷血高壓政策一激,突然就爆發了。
起因是班裏一個女生,因為四處兼職,曠了三節課,被童臻冷酷無情地扣光了平時分。眼見以她的成績,沒有平時分肯定就不及格,如果期末考不及格,她聯系好寒假實習的一個很心水的公司肯定就黃了。
女生傷心難過地哭了一節課,童臻視而不見。
班裏有個男生一直暗戀這個女生,聽到女生哭,終于忍不了了,一節課沒上完就踹桌子叫嚣,翹課揚長而去。
後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蠱惑的,反正童臻的課,就沒消停過。
要不然集體罷課,要不然在課上各做各的,說話吃零食放歌,宛如開Party,就連往門上放水盆這種幼稚缺德把戲都出來了。
童臻開始幾次看在他們還是孩子的份兒上,也沒怎麽發作,該怎麽上課還是怎麽上課,沒人聽講的時候還讓班幹部發教案下去,免得想聽講的那部分學生遺漏了知識點。
可他們竟然得寸進尺,竟敢往教室門上放水盆!
童臻冷笑了一聲,一腳踹開教室門。
一聲巨響,水“嘩啦”一聲灑了一地。
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
童臻踏着滿地水走進去,目光淡淡掃過教室:“我之前沒搭理你們,是因為你們都大三了,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愛曠課曠課,愛不聽不聽,愛挂科挂科,就算畢不了業,也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怎麽,真以為我治不了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其實是一個豪門狗血男·灰姑娘上位的故事_(:з」∠)_
☆、史上最帥女裝大佬
那帶頭搞事的男生叫劉亞偉,聽到童臻這麽說,絲毫不以為意,翹着二郎腿吹了聲口哨,很社會地說:“來啊,劃下道來啊。我們還挺好奇童老師除了扣平時分和挂科,還有什麽手段。”
和他關系比較好的幾個男生被他煽動起來,也紛紛道——
“是啊是啊。童老師,您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呀。我們也很想看看。”
“扣平時分和挂科算什麽本事?我們又不是沒有挂過,都習慣了。”
“就是,大不了補考嘛。補考再過不了,大不了重修啊。多大點兒事兒,我們才不在乎!”
“要不是我爸非逼我拿個文憑,我才懶得上什麽化妝系,娘唧唧的。你有種挂我科,有種挂我畢業答辯啊!幹脆您跟我爸告一狀,我也能早點兒肄業,回家繼承公司啊。”
……
教室裏亂哄哄,童臻一直在微笑着,看起來特別好脾氣,但眼裏的光芒卻越來越冷、越來越冷,等他們叫嚣完了,才淡淡開口:“你們說得對,扣平時分和挂科算什麽本事?那是我的工作。僅此而已。”他說着手一撐,坐到空出來第一排桌子上,擡了擡下巴:“剛剛出言挑釁的這幾位哥們,我有兩句話問你們,只要你們認真回答了,文鬥、武鬥,随便你們劃下道來。”
學生們:“……”
童老師怎麽可以如此不按套路出牌?
但是,很讓人興奮啊。
女生們很喜歡看這種熱鬧,瞬間興奮起來,叽叽喳喳道——
“什麽問題?”
“童老師快問啊。”
“劉亞偉、羅子飛、翟軒昂……你們幾個,好好回答童老師的問題啊。”
……
這個年紀的男生,最愛面子,當然不可能在女生面前退縮,紛紛道——
“好啊。你問啊。”
“說,您想知道什麽?”
“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童臻将目光轉向剛才叫嚣“大不了重修”的翟軒昂,笑眯眯道:“我能問一下,你現在是自己負擔學費嗎?”
“我……”翟軒昂的氣勢莫名弱了一下,但很快就理直氣壯道,“我現在還在讀書,沒有工作,哪兒來的錢負擔學費?”
“所以重修費也是你父母負擔喽?”
“……”
“我還當你自己負擔重修費,才把重修說得這麽輕描淡寫。原來是拿父母賺的辛苦錢不當回事兒啊。”
“……”
翟軒昂臉瞬間脹紅了,張了張嘴,卻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羅子成見他兩句話就被童大魔王秒殺,鄙視地斜了他一眼:“沒出息!”
這位羅子成就是方才叫嚣要回家繼承公司的那位,是個富二代,從小沒受過什麽挫折,向來眼高于頂。
童臻看了他一眼,卻沒搭理他,反倒将目光轉向班裏的女生們:“姑娘們,我問你們個問題——假設有個男生,長得一表人才,家裏也有錢,但是人生最大的志向就是回家啃老。這樣的男人,你們願意嫁嗎?”
教室裏靜默了一瞬。
女生們面面相觑,繼而竊竊私語,過了一會兒才陸陸續續有人道:“不願意。”
“沒志向當然不行。但是富二代回家繼承家業,也沒什麽吧?”
“可萬一這人好吃懶做,敗光了家産,下半輩子喝西北風嗎?”
“也對。不能嫁。”
“是啊是啊,千萬不能嫁。”
“男人一定要有志向,否則靠不住。”
……
聽到女生們的話,羅子飛終于撐不住變了臉色:“童老師,你是沒有家業可以繼承,所以才在這兒酸吧。”
童臻笑而不語。
教室裏安靜了一瞬,女生們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指向,紛紛停止了讨論,用眼神交流。
羅子飛見大家都不說話,瞬間得意了兩三分,他挑釁地看着童臻:“童老師,我看您一個大男人,塗脂抹粉教人化妝,也是不體面。不過生存所迫嘛,也沒什麽丢人的,不如我讓我爸在公司給你安排一個管理崗?賺的錢可比當老師多多了,幹兩年就能付的起首付,您也不用再租房子了。大家說對不對?”
這話是赤/裸裸地下童老師的面子了。
看熱鬧的學生們瞬間緊張地屏住了呼吸,教室裏再次安靜下來。
可童臻卻像是絲毫不以為意,眼睛裏甚至還浮上了一絲笑意:“多謝好意,不過……你确定你能做得了你爸的主?”
羅子飛:“……”
他要真做得了他爸的主,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裏了。
童臻目光落在他臉上,像是一下子把他看透了:“還是等你自己開公司再說吧。何況……”他話鋒一轉,表情瞬間凝重,目光也陡然變得鋒利,銳不可當:“化妝是我畢生熱愛的事業,它沒有什麽不體面,更不丢人!”
他目光掃過全場,一字一字地說:“我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就和你們說過了,化妝,能給予人美和自信,能打敗自卑和怯懦,能撫慰人心、透視靈魂。不管你們是願意還是被迫,既然走入了這一行,就要給予這一行最基本的尊重。怎麽,我說的話,你們都當耳旁風了?”
“尊重?”這次是最先發難的劉亞偉嗤笑道,“童老師所謂的尊重,就是逼迫男生穿女裝?都說為人師表、為人師表,你自己怎麽不穿?”
旁邊一個女生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提醒他:“那個……聽師兄師姐說,童老師穿過的。”
劉亞偉:“……”
他輕咳一聲,強撐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本事你當着我們的面穿一次啊!”
劉亞偉之前也見過校園論壇貼子上的“女裝大佬”照片,承認童臻的化妝技術确實好,但也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