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默良久,伸手推了推眼鏡,“爸爸知道,你媽媽當年的事對你傷害很大,爸爸對不起你,但爸爸……不怪她。”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十八歲的小姑娘美麗大方、開朗熱情、炙熱如火,二十六歲的年輕老師雖然心底很喜歡,但也沒打算接受這樣一份師生戀。
但小姑娘锲而不舍追了他三年。
傅書二十九歲那年,他母親得了絕症,晚期,短期之內就花光了他全部的積蓄。姑娘家裏最不缺的就是錢,從國外請了最厲害的名醫,愣是把老太太從死亡邊緣拖了回來,又好生生地活了五年多。
“當年你媽媽對你奶奶是真孝順,”傅書鏡片後的眼睛有點兒紅,“你奶奶最後的那些日子,吃喝拉撒全都不能自理,我在學校剛好帶畢業班,實在抽不開身也請不了假,我本來打算請兩個護工照顧,可你媽媽說——那是你媽媽,是把這麽好的你帶到這世上,辛辛苦苦培養成人民教師,帶到她身邊的,她作為兒媳婦,不能不知道感恩。
“你媽媽她從小養尊處優,從來沒幹過任何髒活累活,可是卻給你奶奶喂飯、擦身、把尿、接屎,不嫌髒不嫌累。
“這件事,我感念她一輩子。
“你媽媽這些年一直對我情深意重。雖然她可能不是大家眼裏的好妻子,但她是一個好女人、好兒媳。
“再說,那方面……也确實是我對不住她。”
寬敞而裝修精美的別墅客廳,只能聽見窗外大樹上蟬鳴聲聲,大座鐘鐘擺搖晃,咔噠作響。
沈璟冰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爸,我走了。”
“這麽晚了,在家睡吧。”
“不了,”沈璟冰拎起沙發上的外套,大步走到玄關,又停下腳步,“戒指……我會拍下來。”
“那你等一下,”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帶着欣喜,“我去拿卡。”
“不用,”沈璟冰本來想說錢我出吧,又擔心挫傷了傅先生的一片心意,于是換了種委婉的說法,“等拍到手再說吧。”
別墅離他的高層公寓不近,開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沈璟冰覺得自己并不難受——沒什麽難受的理由——甚至是有點兒麻木的,可是心裏卻莫名覺得空蕩蕩,心口又有點兒悶得慌。
他就在這種又空又悶的神奇狀态下回了家。
宛如樣板間的高層公寓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因為最近公司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兒,他忙晚了就直接睡在休息室,有四五天都沒回過家了,窗子沒開,空氣裏一股凝滞的淡淡黴味兒。
也是又空又悶。
沈璟冰拉開窗簾,推開窗子,涼爽的小夜風瞬間湧進來,沈璟冰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心裏的憋悶稍微好了一點兒。
他簡單沖了個澡,換了睡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着覺。
淩晨兩點,沈璟冰煩躁地從床上爬起來,拉開衣櫥,撲面一股淡淡的橘子香。
自從上回聞到童臻衣服上淡淡的橘子味兒洗衣液的清香,沈璟冰就把家裏所有的洗滌用品全都換成了橘子味兒的,除了需要幹洗的西裝,其他衣服床單被罩,不管穿得到穿不到,用得到用不到,他全用橘子味兒的洗衣液重新洗過一遍。
不但所有衣服、床單、被罩、窗簾都是橘子味兒的,洗潔精是橘子味兒的,牙膏是橘子味兒的,就連廁所清新劑都是橘子味兒的。
滿屋橘子味兒。
閉上眼睛的時候,就好像躺在男朋友的懷抱裏一樣。
沈璟冰從衣櫥裏拎出上次童臻留在這裏的大花褲衩和跨欄背心——這兩件衣服被他小心翼翼地洗幹淨,在暖呼呼的陽光下晾幹,又仔仔細細地熨燙過,平平整整地挂在了衣櫃裏。
他抱在懷裏珍惜地摸了摸。
衣服雖然都是地攤貨,但料子很柔軟,摸起來很舒服。
然後,他想象着男朋友把它們穿在身上的樣子,脫下睡衣,把背心和大褲衩都穿上了。
……
男朋友的衣服,對他來講還是有點兒小了。
沙灘褲很寬松,倒是不至于勒到蛋,但是小背心兒緊得像十八世紀歐洲女性的緊身胸衣——勒得胃疼。
藍瘦,香菇。
沈璟冰眼淚汪汪地躺在床上,感受着來自男朋友的甜蜜的折磨。
但卻神奇地漸漸睡着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晚上,沈大總裁特意精心打扮過,他穿着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裝,雪白襯衫搭配同色領針,額前碎發全部被發膠固定在頭頂,身材挺拔、眉眼英俊、笑容得體,于低調內斂中又隐隐透着一絲騷包,在一衆發福謝頂、大腹便便的總裁中稱得上鶴立雞群,就算和請來助演的明星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演出結束之後,正式的拍賣環節開始之前,有短暫的媒體采訪時間,沈璟冰在記者面前極其風度翩翩地在瞎幾把胡吹了一波慈善,順便矜持而又臭不要臉地給嬌紅內衣狂打了一波廣告。
記者問:“今晚沈總有什麽想拍的珠寶首飾嗎?”
“有,”沈璟冰微微一笑,“我想拍那款限量版的鴿血紅戒指。”
“那……我們都知道,紅寶石被譽為‘愛情之石’,沈總拍下來,是打算送給愛人嗎?”
沈璟冰神秘一笑:“不好意思,我要暫時保密。”
晚上十點,拍賣正式開始。
最開始的幾款拍品價格不高,是璀璨珠寶最新款的黃金、鉑金胸針、項鏈和手鏈之類,都在十萬左右成交,之後是玉、翡翠和祖母綠的吊墜、胸針和戒指等等,最後才輪到藍寶石和紅寶石。
鴿血紅戒指是所有紅寶石飾品裏最貴重的一種,起拍價100萬,舉牌的除了沈璟冰,還有一位明星和幾個時尚相關行業的大佬,在加價的過程中陸陸續續退出競價,最終以360萬落槌成交。
所籌集的慈善資金将被用于自閉症兒童的康複治療。
為了達到宣傳品牌和産品的目的,所有拍品都會由提前拍好的視頻360度全方位展示,并在拍賣環節結束之後,由璀璨珠寶內部工作人員帶往拍賣現場,由主辦方當衆交付拍品并頒發慈善證書。
沈璟冰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紳士地接過證書和精制的小盒子,謹慎地和禮儀小姐的指尖隔着兩厘米的安全距離,并立刻退開兩步,在啪啪的閃光裏,和其他總裁大佬們一起向媒體記者展示拍到的珠寶。
然而等他打開盒蓋,卻發現小盒子裏空空如也。
價值360萬的鴿血紅戒竟然不翼而飛了!
☆、帥炸蒼穹
鴿血紅戒指……
童臻坐在監控器後,看着會場的大屏360度全方位展示那一枚小小的戒指,純淨的深紅色中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藍,像是最滾燙的鮮血,又像是最熾烈的火焰。
沈璟冰說:“這個叫鴿血紅,愛情之石,象征美好、永恒和堅貞的愛情。”
夏末秋初的夜晚,蟋蟀的叫聲帶着一絲奇異的涼意,水一樣淌過記憶裏的舊時光。八年前的夏天,童臻靠在床頭翻看一本時尚雜志,沈璟冰将腦袋探過來,向他科普模特手上的那一枚紅寶石戒指的寓意。
說完這些,沈璟冰把腦袋枕在童臻腿上,對他眨了下眼睛,笑微微地低聲道:“就和我們之間的愛情一樣。”
童臻:“……”
從相識到戀愛不到三個月,神他媽美好永恒堅貞的愛情!
“你老公現在沒有錢,”沈璟冰翻了個面兒,把臉擱在他大腿上,悶悶道,“現在還買不起這個戒指,不過沒關系……”他又翻了個面兒,滾到童臻的大腿根:“你等我,等我半年,等公司的第一批門店和專櫃正式營業,資金一回籠,我就給你買,買來向你求婚……你答不答應我呀?”
沈璟冰這個人,對外為人處世看起來很是成熟大方,童臻當時答應和他談戀愛也是被他這副人模狗樣的面具騙了,真相處起來才發現男朋友幼稚傻逼愛撒嬌,臉皮還超厚,就連童臻這種冷清款糙漢,也時常招架不住。
鴿血紅戒指落槌成交,以360萬的高價被沈璟冰拍到了手。童臻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嘴角邊浮起一絲自嘲的冷笑。
是拍給那位張先生的?還是那位撓下巴的小貓的?
看來美好永恒堅貞永遠都只有寶石而已,從頭到尾壓根沒愛情什麽事兒。
沒多久拍賣環節正式結束,進入交付拍品和頒發慈善證書環節,童臻叫了個保安守着監控室,走進二樓展廳。
陸昀霆今天負責外圍治安維護,将內部的安保瑣事都交由童臻負責。
他點了幾個人,正準備親自護送珠寶去會場,卻被負責接洽的璀璨珠寶王總監攔住了:“我們會安排專人護送,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童臻冷冰冰掃了他身後的工作人員一眼:“出了事情,誰負責?”
“這……”
“合同上明确說明了賠付标準,一切損失由雲霆安保承擔,雲霆安保的每一位保安都進行過背景篩查,你帶來的這些人篩查過嗎?”制服帽檐下,童臻的目光如同雪亮的刀鋒,落在王總監臉上,聲音不大,但卻讓人無法忽視,“出了事情,誰負責?”
“……”
“說話!”
明明只是地位平等的合作方,王總監卻在氣勢上被他狠狠壓了一頭,當着這麽多員工的面兒,他可丢不起這個臉,嘴角抽動了兩下,皮笑肉不笑道:“我們招員工也不是菜市場拉來的,璀璨珠寶內部的事情,還輪不到你們外人插手!”
會場那頭負責流程的人派人過來催,王總監指揮手底下員工将珠寶裝入印有璀璨珠寶logo的精致小盒子裏,和提前制作好的證書一起,放在精致的小托盤上魚貫而出。
童臻對保安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跟上,有什麽情況及時彙報。”說完步伐如風,去了監控室。
從二樓展廳到一樓會場,需要經過一座盤旋式樓梯和一道長長的走廊,走廊一側有幾間辦公室、休息間和衛生間。監控攝像頭他們早在拍賣會開始之前就篩查過,除了衛生間,展廳和會場360度無死角。
運送珠寶的工作人員倒沒出什麽別的幺蛾子,就是在衛生間門口停了一下——原因是有人突然流鼻血。
他們人手一個精致托盤,包括王總監,根本就沒有人能幫她拿。看表情王總監似乎不耐煩地罵了兩句,讓她進去處理、快去快回。
沒耽誤太多時間,一行人在衛生間門口等了兩分鐘,就繼續向前走。
對講機沙沙響:“童頭兒,有人進了女衛,時長一分四十三秒,一直有水聲。”
“知道了,”童臻拿起對講,“你守在門口別離開,通知辛珞去裏面看看。”
對講機裏傳來一個女聲:“是,馬上!”
辛珞是雲霆安保唯一的女保安,女子特警隊出身,長得不錯、身手也好,是他們一公司大老爺們兒裏的寶貝,平常有活兒大家都搶着幹,但像女衛、女浴室這種特殊場合,就只能讓辛珞出馬。
但還沒等辛珞進女衛檢查,現場就是一片騷動嘩然。
有負責會場警衛的保安在對講機裏喊:“陸頭兒陸頭兒,鴿血紅戒指被人調換了!”
“收到!注意維持秩序,”陸昀霆說,“負責外圍警戒的同志們聽好了,馬上封鎖現場!馬上封鎖現場!”
“澤銘,澤銘你在聽嗎?”
對講機那頭只有一片沙沙聲,片刻後會場的音響裏傳來童臻鎮定、低沉而不失清冷的聲音:“行竊者已鎖定,請大家稍安勿躁。十五分鐘之內就會有結果。”
他的聲音仿佛有種天然的讓人信服的力量,喧嘩一片的會場陡然就安靜了不少,騷動的觀衆和媒體也在現場安保人員的指揮下重新恢複了秩序。
但沈璟冰的眼睛卻驟然一亮。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沈璟冰将裝有塑料戒指的小盒子往旁邊的禮儀小姐手裏一塞,手一撐就從一人多高的舞臺上跳下來,朝後臺大步跑去。
他也不知道監控室在哪兒,在後臺沒頭蒼蠅一樣亂竄了一會兒,被一個身穿保安制服的人攔住:“幹什麽?”
“找人,”沈璟冰嘴角邊習慣性地浮起一絲溫柔得體的微笑,但卻沒辦法掩去眼神中的炙熱光芒,“你知道剛才廣播裏提醒大家稍安勿躁的人在哪兒嗎?”
童頭兒?
保安警惕道:“你找他幹什麽?”
“我……”
沈璟冰話沒說完,就看到走廊盡頭,一個戴鴨舌帽和口罩的人從衛生間裏沖出來,甩掉了好幾個人的圍追堵截,正要強行從旁邊的安全出口突圍。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矯健的身影從二樓的旋轉樓梯上跳下來,淩空飛起一腳,将那個人踹得一個踉跄,緊接着欺身上前,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又準又狠地往他肋下一搗,在他吃痛彎腰時伸手扭住他的手臂,一踹膝窩,将他狠狠壓倒在地:“搜身!”
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快得讓人眼花缭亂。
沈璟冰眯着眼睛遠遠看着,只覺得一陣心旌動搖。
男朋友太帥了!
太炫酷了!
他雖然知道男朋友是退役特種兵,身手肯定差不了,但之前他們交往了整整半年,都沒有什麽讓他出手的機會。沈璟冰每次提出要和他切磋,男朋友都會伸手揉揉他的臉,溫柔又無奈地說:“別鬧了,你打不過我。”
沈璟冰小時候學過跆拳道,後來又在國外練過拳擊,回國之後雖然沒再打過拳,但工作再忙也沒忘了健身,聽了這話非常不服氣。
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可能真的打不過男朋友。
雖然這個事實讓他身為男性的自尊有點兒受傷,但……男朋友真的好帥啊!
沈璟冰眨也不眨地看着童臻将兇手交給其他保安,拍了拍手,站在一邊兒看着。他穿着一身筆挺的暗藍色保安制服,勾勒出他腰背筆直的挺拔身姿,帽檐下的側顏鼻梁挺直、輪廓完美、帥氣逼人。
頭發似乎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長了一點點,從側面看過去,燈光下他耳後的頭發烏黑柔軟地直立着,看起來毛茸茸的。
可愛,想摸。
膚色似乎也比上次白了不少。
從前大概是一直在部隊的緣故,男朋友曬得很均勻,退役大半年都沒完全白回來,以至于沈璟冰一直認為他的膚色是偏黑的小麥色,沒想到其實他這麽白的。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浴室,透過磨砂玻璃驚鴻一瞥的那一痕“皚如山上雪”,禁不住心中一蕩、喉頭發幹。
這時候,一個保安搜出一個透明塑料袋裝的小東西,遞給童臻:“是這個嗎?”
“嗯,”童臻拿過來看了一眼,拜前男友所賜,他對這種名叫鴿血紅的寶石印象深刻,一眼就看出是如假包換的正品,他随手遞給一個保安,“送去會場,別誤了事兒。”對另外一個保安說:“和陸總說一聲,報警吧。”
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他耳廓上,側頭一看就是一愣——前男友站在走廊的另一頭,正用一種炙熱到瘋狂的目光看着他。
☆、小保安和大狼狗
沈璟冰隔了一道走廊,死死地盯着他,眼睛亮得怕人,像是瞳仁裏燃燒着兩朵跳躍的小火苗兒。
一眼看過去就像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瘋狗,目光兇得要吃人,可仔細一看,卻又仿佛不是那麽回事兒。
童臻收回目光,眼角瘋狂跳動。
媽的,原來是一只發Q的大狼狗。
那眼神童臻見過。
就在他離開X市,出發去南疆的前一天晚上。
沈璟冰壓在他身上生澀又緊張地耕耘,一邊動作一邊緊張地觀察着他的表情,問他:“怎麽樣?還疼嗎?好一點兒了嗎?舒服嗎?有沒有感覺到一點兒爽?”
“別吵,”童臻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嗓音沙啞虛弱,“專心一點兒,OK?”
“……”
卧室的燈沒開,窗外路燈的燈光洩進來,在黯淡的橙光色燈光下,沈璟冰眼角帶着一絲委屈,但眼神卻很炙熱,炙熱到近乎瘋狂。
就好像眼前和他負距離交融在一起的人,就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摯愛一樣。
沈璟冰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目光中的炙熱已經被很好地掩去,只剩下一絲得體的溫柔微笑:“好巧啊。又見面了。”
童臻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矜持冷淡地一點頭:“今晚的事情給沈總帶來不愉快,十分抱歉。既然鴿血紅戒指已經找回來了,沈總還是回去吧,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說着目光越過沈璟冰,微微一點頭:“高總。”
又是這種冷漠到毫無感情波動的語氣。
又是這種見外到甚至還不如陌生人的客氣。
沈璟冰感覺自己的心又被撲哧撲哧紮了一堆冰窟窿,臉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急得焦頭爛額的高總拉走了。
雖然再遇前男友蒸騰了他大部分的腦細胞,但表面的理智還在,慈善晚會還沒完,媒體也都還在現場等着,璀璨娛樂高副總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給。
确實不是一個聊天的好時機。
他只能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前男友,跟着高副總回到晚會,微笑着做了半個小時的人形提線木偶——沒有靈魂的那種。
晚會一散他就急不可耐地沖到後臺去找男朋友。
警察已經在二十分鐘前趕到,目擊者挨個兒被叫到後臺辦公室問話,沒被叫到的都等在隔壁休息室等待。
陸昀霆還在外頭維持會場治安,只有童臻一個負責人在這裏。
璀璨珠寶高副總湊過來,笑容可掬道:“童總,事情我已經問明白了,王總監我也已經教訓過他了,等會兒警察問話的時候你能不能稍微模糊過去……反正東西也沒丢。你們把鴿血紅找回來,也算是大功一件,等下我會打個申請,公司會額外支付一筆勞務費。”
童臻左邊唇角一勾,露出一個有些鋒利的笑容:“封口費?”
“……”
高副總混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童臻這種直來直去不給人留任何轉圜餘地的人,聞言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王總監是你親戚?”
“不是。”
“鴿血紅是你安排人偷的?”
“……怎麽可能?”
“那就是擔心這件事辦得不夠圓滿,傳出去了影響升遷?”
“……”
話說得太明白,很容易讓人臉上挂不住。
高副總臉上的笑容搖搖欲墜。
童臻冷笑一聲:“王總監要啓用所謂內部員工的時候,我已經提醒過你們了,可王總監說你們招員工也不是菜市場拉來的,你們公司內部的事情還輪不到我們外人插手。當時防我們跟防賊似的,怎麽,真出了事兒,就要我們雲霆安保背鍋?”
高副總:“……”
“高總,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童臻淡淡道,“今晚的事情責任在王總監,不在我們雲霆安保。哪怕他執意要将我們的人排除在外,我還是派了人跟過去,這才能及時追回失竊珠寶。不然你要擔的責任更大。”
“……”
“你也別怪我說話直白,王總監一個小小總監,應該也沒這麽大的膽子自作主張,就算不是出自您的授意,您應該也是默許的。
“說白了就是不信任我們雲霆安保。
“假如我們在警察面前含糊其辭,到時候還不是你們璀璨珠寶怎麽編排怎麽是?我們陸總辛苦了五年多,雲霆安保現在才稍微有點兒起色,要是我真的答應,你們嘩啦一桶髒水潑過來,我們這芝麻綠豆大的小公司,還有活路嗎?
“高總,我們手底下一群兄弟們也要吃飯,他們個個身手都不含糊,搶人飯碗如同奪人性命。您手下留情,留條活路,也免得我們日後兵戎相見,鬧出什麽不愉快……希望高總您大人大量,別和我們小公司計較。好嗎?”
童臻最後這句話雖然說得客氣,但話裏話外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高總氣得發抖,口沫橫飛道:“我的責任?要是我們自己能搞定,請你們安保公司做什麽?
“我花錢請你們安保公司就是為了保證安全!這就是你們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出了事兒就想完全撇清關系……你特麽想都別想!”
童臻微微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默默聽着高副總發洩,他知道他剛才說話太直,高副總心裏肯定不痛快,等他發洩完了,情緒穩定了,他總會想明白的。
果然,高總罵完之後喘了兩口氣:“行,這件事就這樣。但我們也不能幹等着你們波髒水,後續怎麽對媒體交代,最起碼要統一下口徑……叫你們陸總過來吧。”
意思是我不想和你說話。
你嘴太毒。受不了。
“好的,”童臻微微低頭,冷淡敷衍地笑了一下,“小劉,去外面看看。讓陸總有空過來一趟。”
結果他一擡頭,就看到沈璟冰站在休息室外面,用一種夾雜着憐愛、心疼……還有不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眼神看着他。
童臻:“……”
沈璟冰來得不巧,沒聽到童臻之前往高總心裏噗噗插刀,可高總口沫橫飛罵人的場面卻一絲都沒漏。童臻低着頭不想搭理高總,也被他解讀成了男朋友被人罵也不敢還嘴,只能委委屈屈地受着。
他瞬間想起上次他問他做什麽,男朋友的語焉不詳和答非所問,他當時還以為前男友嫌他煩不想告訴他,現在想來,是因為混得不好,不想在前男友面前丢人?
怪不得本地戶籍科查不到他,原來他一直都在做小保安。
沈璟冰瞬間腦補了一堆他的銘銘因為沒有相應的學歷和工作經驗,退役之後一直找不到工作,只能辛苦可憐地做起了小保安,甚至連X常住居民戶口都搞不到……的慘痛經歷。
難道當年澤銘是因為一直找不到工作,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主動提出分手的?
對,一定是這樣!
他媽的……好心疼啊。
☆、英俊的制服小哥
“高總,”沈璟冰心裏恨不得将高總千刀萬剮,但面兒上還是一片春風和煦,“您消消氣,就別罵他了。剛才被掉包的鴿血紅戒指是我拍的,就算真的找不回來也沒關系,咱們本來就是為了做慈善不是嗎?”
高副總:“……”
到底誰罵誰啊?麻煩你先搞清楚因果關系好嗎?
“再說了,戒指不是已經找回來了嗎?”沈璟冰看了童臻一眼,裝作突然之間認出來的樣子,“哎對了,這位不就是剛才勇擒賊首,幫我找回戒指的那位小哥嗎?高總,不瞞您說,雖然初衷是為了做慈善,但我還是有私心的——我拍這個戒指有急用,假如真的丢了,還挺麻煩的。所以晚會一結束,我就趕緊過來了,就想當面感謝下這位幫我找回戒指的英雄!”
他說着轉向童臻,極其誠懇地鞠了個三十度的躬:“謝謝你啊,英雄!”
高副總:“……”
童臻:“……”
他聽着沈璟冰一本正經地瞎幾把胡扯,聽得眼角不停跳動,心想前男友這戲可真好,不去做演員真特麽可惜了,這一番話稱得上情真意切,甚至連表情都看不出什麽破綻,很像是突然被不明物體砸中腦袋失憶了——如果不是沈璟冰在高總看不見的角度突然對他眨了下眼睛的話。
沈璟冰帥氣的單眼皮一眨,眸子裏光芒流轉、笑意瑩然,還帶着一絲小調皮,就好像背着古板家長偷偷眉目傳情的小情侶。
“沈總不必客氣,”童臻裝作不經意躲開他的目光,冷淡道,“而且你誤會了,高總……”
就在這個時候,隔壁辦公室的門開了,警察說:“下一個。”
問話的速度很快,現場的目擊者也不多,這麽一會兒功夫,當時事發現場沒被問過話的就只剩下童臻和高副總了。童臻和高副總對視了一眼,他剛想謙讓一下,順便和前男友把話說清楚,休息室門就被敲了兩下,一位警察大叔說:“別磨蹭,下一個。就你吧,那個長得挺俊的制服小哥。對,別看了,就是你!”
童臻只好跟着警察進去,現場只剩下幾個小保安和高總、沈總兩個半大不小的佬。
高副總并不想和他說話,因此氣氛有點兒尴尬。
但沈璟冰卻仿佛絲毫不覺得,仍舊笑意盈盈道:“高總,你覺得我過兩天給那位‘長得挺俊的制服小哥’送面錦旗怎麽樣?”
高副總:“……”
“長得又帥,身手又好,現在這麽完美的小保安不多見了,”沈璟冰目光裏滿是欣賞,伸手摸了摸下巴,一語雙關道,“你們璀璨眼光可真好……我都有點兒動心,想高薪‘挖牆腳’了。”
高副總:“……”
不好意思,這個牆角,你可能挖不起。
沈璟冰并不知道璀璨珠寶是從外面請的專業安保公司,還以為童臻是璀璨旗下的保安,他說這話就是為了提醒高副總“珍惜眼前人”,他們不要有人搶着要……當然,如果高總本人小肚雞腸,聽了這話一氣之下把他開了,他正好接手。
“開個玩笑,”沈璟冰光速為自己打了個圓場,彬彬有禮地和高總握了下手,“今晚多虧了高總運籌帷幄。高總您忙,我就不多留了。”
他過來感謝一下“英雄”,說兩句話,雖說看起來不怎麽正常,但最起碼還在情理之中,但一直賴着不走就不是回事兒了。
所以只能去外面等男朋友。
剛走到安全出口,就撞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保安步履生風地走過來,看到他腳步一頓,目光銳利地送他臉上掃過,沒說什麽,又走過去了。
那眼神分明是認識他的。
可是……他臉盲。
沈璟冰用力回憶了一下,實在是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見過這樣一個人,只好放棄。
會場門口,保安兼司機老劉正在旁邊停車位上等他,見他出來就把車開了過來,沈璟冰卻擺擺手:“你先回去吧。我等個人……等下打車就行。”
老劉已經聽說了會場發生的事,感覺沈總一個人攜帶價值百萬的珠寶确實不安全,不由擔心道:“沈總……”
“沒事,”沈璟冰說,“警察在裏面。”
“可是路上沒有警察。”
“沒關系。”
前男友的身手比警察一點兒不差,五秒制服匪徒了解一下。
“要不然我把車留下?”
“不用。”
老劉拗不過他,不放心地開車走了。
沈璟冰在會場大門口吹着小夜風等人,暢想着有男朋友疼的美好未來,心曠神怡,簡直要飄飄欲仙。
場館裏面,警察很快問完話。
璀璨珠寶的站櫃臺的小姑娘哭哭啼啼,說她男朋友說,只要幫她裏應外合幹完這一票,就帶她出國,遠走高飛,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而她所謂的男朋友,是個有案底的慣犯,專诓這種天真幼稚的小姑娘。
慣犯早就提前看過“地形”了,女廁裏面被隔板擋住的區域,有個小窗子,從裏面看不見,他提前躲在隔間裏面,等那傻女孩兒把戒指調換了,藏在洗手臺下面,他拿了戒指就弄開隔板,從小窗子爬出去,遠走高飛。
有那個傻姑娘背鍋,他就更容易逍遙法外。
可是想象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等他小心翼翼地鋸開隔板的時候,才發現小窗子竟然已經被堵死了。
他只能冒着風險強行突圍,結果被守在在廁所外面的保安來了個甕中捉鼈。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案情基本清楚,監控錄像、證物和嫌犯被警察帶走,現場的媒體和觀衆也散得差不多,璀璨的員工和雲霆的保安正在進行現場最後的整理和收尾工作。
陸昀霆忙完手上的事,過來和高副總商量了下在媒體面前的說辭,和童臻一起告辭離開。
“我去趟洗手間。”童臻說。
“一起。”
兩人嘩嘩放完水,并排洗手。
這個場館位于X市中心,有年頭的老建築,雖然後來翻新過,但隔音還是不怎麽好,尤其是洗手間,原本是男女廁外面的一大間,後來簡單做了隔斷,有什麽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對面女洗手間有人說:“嬌紅那個沈總也真夠倒黴的,聽說他們公司在鑽石商城的專櫃本來都談下來了,就差簽約,結果被人給搶了。今天拍個鴿血紅也差點兒被人偷走。幸好找回來了,不然這款鴿血紅是絕版,我們公司連同款都拿不出來。像這種慈善拍賣,換什麽珠寶他都得認……那三百多萬豈不是打水漂兒了?”
“何止,”另外一個聲音小聲道,“我表哥在他們公司市場部,聽說他們之前敲定的X衛視黃金檔廣告,簽了約都能被臨時撤檔,理由是什麽……不健康?他們這次估計慘喽,鐵定趕不上秋季新品發布了。”
女員工一邊聊八卦一邊嘆息着走了。
陸昀霆瞅了眼童臻的臉色:“對了,我今天在走廊上撞見他了。”
“哦。”
“既然上次的事情已經證實了是誤會,”陸昀霆說,“要不……你再給他一個機會,談談試試?”
童臻洗手的動作停了一下,關上水龍頭:“不了。”
他之前和陸昀霆簡單提過兩句再遇前男友之後的事兒,就說了沈總找女朋友是誤會,他們公司以為他是女模特,想找“她”代言,結果被小助理傳錯了話,沒提沈總腳踩N只船,左一個體育老師,又一只小野貓,還企圖和他舊情複燃的事兒。
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體育老師和小野貓,他也沒辦法談什麽戀愛。
一抱就吐,柏拉圖嗎?
人家談戀愛甜甜蜜蜜,他呢?一親嘴兒就嘔吐,那畫面簡直不能想。
他只想躲沈璟冰躲得遠遠兒的。
然而天不遂人願,他一出門就撞見沈璟冰大晚上跟個傻逼似的杵在場館大門口,看見他眼睛一亮:“銘銘,你忙完啦?”
陸昀霆十分有眼色:“你們聊,我先走一步。”
他走得飛快,順便還把他們開來的唯一一輛路虎開走了。
陸昀霆想得很周到,沈總肯定開了車來,童臻那毛病坐不了擠得跟沙丁魚一樣的公交和地鐵,這地段兒又不好打車,只要他把車開走,童臻就只能坐沈總的順風車。
“我就只能幫你到這兒了。”陸昀霆想。順便關了手機。
他什麽都替他們考慮得周周到到,唯一沒想到的是沈總為了理所當然地蹭童臻的順風車,已經讓司機老劉把車開走了。
童臻打不通陸昀霆的電話,大半夜又不好麻煩別人,沈璟冰倒是想打電話叫人開車來接,可是他家車庫裏不是賓利就是奔馳,并沒有十幾萬的大衆款,考慮到男朋友的自尊心,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并且暗戳戳地開始考慮是添置一輛大衆還是東風雪鐵龍,或者直接買一輛奇瑞?
于是兩個人只能傻逼一樣站在馬路牙子上吹着小夜風攔的士。
到後來還飄起了毛毛雨。
雖然天不冷,雨也不大,但沒多久頭發和衣服也都濡濕了,潮乎乎地貼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童臻的腳踝又開始隐隐作痛,疼得他心裏有點兒暴躁。
好不容易攔到一輛空的士,童臻身手敏捷地上了車,并且冷酷無情地企圖把前男友丢在雨裏。
前男友眼疾手快地把手伸了進來,差點兒擠在車門裏,把童臻吓出了一頭冷汗:“你幹什麽?”
“我害怕。”
☆、漏了
司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童臻一臉無語地看着沈璟冰從懷裏掏出那個印有璀璨logo的小盒子,一雙帥氣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睫毛上密密一層小水珠,暈着夜晚的燈火,看起來有種別具一格的荏弱。
弱小、可憐,又無助。
沈璟冰說:“這是我爸托我拍下來的三十五周年結婚紀念日禮物,準備作為驚喜送給我媽的,過兩天就要用,要是再丢了……這大半夜的……”
他作勢吸了吸鼻子,沒再說下去,眼睛裏的可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