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傍晚，夕陽下沉，橘色的光線從小山丘上的樹縫裏鑽出來，落在屋子的前坪，倦鳥歸林，鎮上人家的房頂開始飄起白煙，飯香味由遠及近，連坐在門口的夏初雲都聞到了。
關岳答應晚上回來陪夏初雲吃飯，早早地太陽剛開始落山她就端着板凳在門口等，旁邊還跟着一個尾巴。
夏初雲性格活潑好動，安靜的等了一會就坐不住了，在屋子裏跑進跑出，一會端水一會拿糖一會拿彈珠出來玩，忙活好一陣，漸漸地太陽完全落下去，遠處的天開始變黑變暗，夏初雲的板凳從門口搬到前坪再搬到回家必經的小路上，眼睛都望穿了，也沒在坡上看到關岳的身影。
小鎮的水泥路兩邊開始亮起路燈，蟲鳴蟬叫藏在草堆裏，圓月高挂天空，夏初雲搬着板凳默默回家，低着頭完全沒有下午那會有活力，小小的臉蛋藏在發絲後面，難掩失落。
回到家後，夏初雲把板凳丢在門口，轉身回房間，一頭門鑽被窩裏，許久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床邊傳來細微的動靜，把自己包的像烏龜殼似的夏初雲感覺被子邊邊被人扯開一條縫，然後一只瘦小的手伸進來放下了什麽東西，又迅速抽出去。
夏初雲憋了一會，掀開被子坐起身，看清剛才被放進被窩的東西，居然是用稭稈和紙條做的竹蜻蜓，她伸手拿起來在掌心搓了一圈，竹蜻蜓飛了出去，在頭頂轉了一圈後又落回夏初雲身邊。
在被窩裏憋得通紅的夏初雲臉上陡然露出欣喜的笑容，“它飛的可真高，比之前小胖烏鴉他們做的還飛的高些。”
夏初雲爬到床邊，拿着竹蜻蜓杵在男孩面前，亮晶晶的眼睛帶着水潤，看着他，“是你做的嗎？送給我的嗎？”
男孩直愣愣的看着她，臉上依舊僵硬木讷，過了很久，腦袋遲鈍噫嘩的點了一下，夏初雲開心了，下床穿上鞋就拉着男孩跑出去。
“走，咱們去前坪玩，能飛的更高。”
之前還鑽進被窩不發一言自己難過的小女孩，轉眼間笑容滿面，拿着竹蜻蜓在水泥地板上搓，這竹蜻蜓不知道男孩用什麽做的，特別堅硬，飛起來也很高，夏初雲搓的手掌心都紅了，在前坪玩的滿頭大汗，後來實在餓得不行，拉着男孩回屋裏吃飯。
吃飯的時候夏初雲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着竹蜻蜓不松手，喜歡得很，邊擺弄邊問男孩，“你這竹蜻蜓翅膀用什麽做的呀，可真結實，怎麽飛都不會壞，不像我之前做的，飛不了多高，一會就壞了。”
可惜男孩蹲在板凳上并不回話，還是像中午那樣拿着勺子往嘴裏塞飯，時不時會轉動眼珠子落在夏初雲身上。
吃到一半，關岳回來了，礦上出了好東西，正是需要他拿主意的時候，大事小事都找他，這一下午忙起來，關岳頭都要炸了，等回過神發現已經很晚了，推着摩托車就往家裏趕，已經做好哄勸女兒的準備，結果走進門看到堂口笑眯眯正在吃飯的夏初雲，還不停找旁邊那個男孩說話，看不出一點鬧情緒的樣子。
“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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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雲自顧自說話，忽然被打斷，看到門口的關岳一下就跳下椅子跑過去，“爸，你回來啦。”
關岳抱着女兒走到桌邊，“對不起，爸在礦上忙的時間忘了，沒趕回來。”
夏初雲用手給關岳擦臉上的黑印子，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樣，“沒事，爸，你忙你的，我自己在家好好的。”
關岳一聽，頓時被女兒的懂事感動到了，答應等她病好了就帶夏初雲去城裏玩，買她喜歡的玩意。
“爸，你還沒吃飯吧，我熱了飯，一起吃。”
關岳把女兒放回去，看着桌上中午剩的菜，已經被熱好了，欣慰之餘又有點心疼，夏初雲才八歲，本應該是天真無憂的年紀，卻因為從小沒了媽，自己又常年在礦上奔波，所以她自理能力比鎮上一般小孩都強，偶爾關岳不在家，夏初雲甚至可以自己用柴火竈炒兩個小菜。
“雲雲，爸爸說過讓你不要進廚房，很危險，要是餓了就去水庫金叔家吃，爸跟金叔交代過，炒你喜歡吃的菜。”
夏初雲不以為然，“這不是中午沒吃完嘛，不吃就浪費了，再說我現在已經夠的着竈了，熱菜不費勁。”
關岳不認同夏初雲的說法，操心的念叨了幾句，夏初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沒進腦。
父女倆坐下吃飯時，關岳發現那小男孩居然自己拿着飯勺也在吃飯，只是不上桌，蹲在夏初雲邊上。
關岳驚訝了幾秒，他還以為這小孩腦子壞到連吃飯都不吃了，幸好沒全壞，還知道餓。
吃完飯後，關岳從後院井裏打水倒進鍋裏燒熱，準備給那髒兮兮的小男孩洗個澡，大熱天的，男孩被撿回來後除了擦臉也沒收拾過，身上隐隐有點味。
關岳一邊燒水一邊叫夏初雲去洗澡，“雲雲，去洗澡，洗完後燒熱水的別關。”
家裏有燒熱水的熱水器，但瓦數小，一般只夠夏初雲一個人洗的，關岳經常在礦上洗完澡回來，夏天就直接洗涼水，他本來也想直接給小男孩洗井水，但看他這小雞仔的身體，怕給洗病了，還是燒熱再洗吧。
夏初雲從衣櫃裏翻出睡衣，抱着去廁所，廚房裏關岳拿着勺往桶裏舀水，裝好後提到後院，叫男孩過來洗澡。
經過一下午相處，男孩除了對夏初雲有點反應以外，對別人依舊還是那副木讷沉默的樣子，關岳叫了幾句沒聽見動靜，在屋裏找了一圈，在廁所門口找到蹲在邊上的男孩，要不是夏初雲洗澡不讓進去，估計他也會跟進去。
關岳這次沒縱容他，一手直接把男孩拎起來，拎狗崽子似的拎出廁所，中間男孩試圖掙紮幾下，但效果甚微，畢竟關岳一個成年大男人，單手就能制止住這半高的小孩。
夏初雲在廁所聽見動靜，朝門外喊，“爸，什麽事啊？”
關岳，“沒事，洗你的。”
等夏初雲洗完澡到後院，現場一片狼藉，男孩根本不聽關岳調擺，讓他低頭不低頭，讓他彎腰不彎腰，直愣愣站在那裏，雙手捂着胸前那根繩子，關岳沒辦法只好任由他站着，洗發水落進眼睛裏他也不伸手擦，就使勁眨眼，關岳一碰他胸口，男孩就像被碰到逆鱗的小獅子，張牙舞爪惡狠狠地掙紮。
導致一個澡洗下來，後院滿地的水，男孩和關岳身上也濕透了，關岳腮幫子都咬痛了，忍住即将爆發的脾氣，把桶裏最後一點水朝着男孩兜頭淋下去，毛巾一擦，衣服一裹，不管了。
洗完澡後男孩穿着件關岳不要的大T恤，罩到膝蓋，下半身赤條條的連小內褲都沒有，亦步亦趨跟在夏初雲身後，亂七八糟的頭發上不知道沾了什麽，怎麽洗都洗不幹淨，索性全給剃了，本來就又黑又瘦，頭發一剃更醜了，像只沒毛的猴子，夏初雲看了會，嫌棄的撇嘴。
夏天的夜晚，鎮上的人都喜歡搬着竹床在房子外面納涼，關岳收拾完後院把竹床搬出去，讓夏初雲在上面玩，自己回房間講電話去了。
夏夜星空敞亮，繁星點點，夜晚溫度降下來伴随着小風吹，別說多舒服，夏初雲躺在竹床上翻來翻去，手裏還拿着那個竹蜻蜓，時不時找小男孩說兩句話，別人不搭理也沒事，她自己也能聊起來。
男孩似乎不習慣和人靠得太近，總是一副很局促呆板的樣子，佝偻着背讓本就不高的身子顯得越發瘦小，T恤下面露出來兩條腿比女孩的還細，眼神空洞茫然，甚少有波動的時候。
夏初雲趴在竹床上和男孩面對面，洗幹淨剃了頭發後男孩雖然醜，但精神不少，五官露了出來，聚在一張臉上像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只有一雙眼睛格外黑亮，夏初雲擡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又看了看男孩的眼睛。
跟他說，“你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好像诶。”
男孩沒反應。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啊，你叫什麽名字呢，從哪裏來的，你家在哪？”
“你也太矮了，比我還矮一個頭，你應該比我小吧。”
“你為什麽老跟着我屁股後面呀，只有小狗才喜歡跟着人跑的，你是小狗嗎？”
夏初雲說男孩是狗，男孩沉默着，任由她說，反而是夏初雲被自己說的話逗笑了，翻了個身仰面朝上。
“你不說話我以後就叫你小狗咯，小狗小狗，嘻嘻，狗狗。”
夏初雲口音偏南方，小聲軟軟說話時有點像撒嬌，她嘴裏不停叫着狗狗狗狗，變着各種調叫，叫多了聽起來有點像叫哥哥。
狗狗，哥哥。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祝大家平安喜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