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代明君6
宮牆外夜燈纏繞,繁花映碧空。
宮牆內寂寂無聲,獨留明月空醉人,冷湖照蒼穹。
皇後娘娘快不行了。
武元帝壽宴過半,皇後娘娘突然落水,雖然及時救起,可身體每況愈下。僅僅三天,已是藥石罔效。
從病着到如今病入膏肓,武元帝只來了一趟,人人都說武元帝冷血無情,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其中另有隐情:皇後娘娘竟然有孕了。
只有一個月的身孕,太醫還是把出來了。一開始以為把錯了,再三确認,又先後找來五位太醫這才敢肯定,娘娘這的确是滑脈。
這孩子命大,就算皇後後來纏綿病榻,胎兒竟然還穩穩當當紮進了皇後的肚子裏。
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後宮人人都知道,陛下這一個月來政務繁忙,從未臨幸過任何人。
這孩子,又是從何而來?
武元帝氣得不輕。
太後多次勸他開枝散葉,壽宴當晚,皇後一改以往拘謹做派,今年送的金絲輕甲,深得他心。
原本當夜他已打算壽宴結束便在鳳儀宮歇下。
一想到若是他當真歇下,這不明不白的野種便成了名正言順皇家龍嗣,武元帝恨不能将皇後殺之而後快。
可他不能殺,更不能責問。
皇後母家李家是開國功臣,剛辭官而去的李國老更是三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兩袖清風,護主愛民,乃是國家之棟梁,臣子之楷模。
Advertisement
李皇後是名門之後,不可因她一人所為,折損了皇家和李家兩家的顏面。
武元帝眼不見為淨,恨不得從來沒有李皇後這個人。
他不想聽到“李皇後”這個名號,更不想見與李後有關的任何東西,包括三皇子。
所以當三皇子求見時,武元帝差點沒把今日的早飯嘔出來,“不見!讓他滾!”
近侍太監曾受過李後恩惠,此刻冒着殺頭的危險傳了一句話,“陛下,三皇子殿下說,想懇請暫時移居錦繡宮,跟随王貴妃娘娘修行,一來祈求國泰民安,二來祈求龍體康健。”
武元帝正心煩,聽到他主動請辭要去那個冷宮一樣的地方,不耐煩地擺擺手,“準!趕緊讓他滾過去,別再來煩朕!”
三皇子走了沒多久,暗衛又來了。
武元帝強忍着腹中不适,“可查到什麽?李後一個月前都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啓禀陛下,皇後一般都在鳳儀宮中,進進出出都是些宮女太監。只有那麽一次,李後聲稱要為您挑選一件珍品出了宮。原本她是要邀王貴妃同去,王貴妃以修佛為由婉拒了。随後皇後便帶着一名大宮女出了宮,去了一家名為容容速遞的店鋪。”
“七王爺陪她入店挑選了半個時辰,之後便分道揚镳。後來皇後走路不慎扭傷了腳,便在附近一家名叫啞舍的客棧要了間上房歇下,直到黃昏才離開。”
武元帝捏着狼毫的手青筋暴起,“老七當時怎麽會在那裏?”
“是皇後娘娘提前叫去的,說是請他帶路,順便提着建議。”
“呵,難怪今年開了竅,原來是老七的主意。”最後的一絲留戀也被磨平,“從早晨一直到傍晚,真是朕的好皇後啊!去給朕查,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個男人找出來!李後不說,朕有的是辦法知道!”
三皇子只帶了兩個太監收拾了一堆細軟便去了錦繡宮,王貴妃像是料定了他會來,提早收拾出了一間偏殿,只等着人拎包入住。
百裏舉此刻的心情極其複雜,一來他高興頂替他母後的人終于得到應有的懲罰,二來卻因那人讓母後蒙受不白之屈而心寒。
王貴妃準備了一桌美味佳肴,舉手投足飄逸若仙,就像牆上挂着的那尊觀音像,高高在上,俯瞰衆生,好像什麽都和她沒關系。
兩個小太監在修整偏殿,百裏舉沒什麽胃口,随便扒了兩口便放下了竹箸,端端正正坐好。
一直等到王貴妃吃完,将他帶到書房,摒退所有人,他才開口問,“是您做的?”
王貴妃斜倚在軟塌上,媚眼如絲,哪裏有半分修佛的模樣,“若我說是,你可怪我?”
怪?如何怪?
怪她幫自己手刃了仇人?還是怪她在事情還不算最糟糕時斬清亂麻?
他難道還要怪王貴妃沒有盡早動手,害得母後背負了罵名不成?
父皇擔心的是皇家名聲,母家擔心的是李氏清白,誰又站在母後的立場想過?
母後死了,無人知曉。
她身邊的二十多個下人沒有發現,太後沒有發現,父皇沒有發現,就連母家都人都沒有發現。
就算自己已經跑到父皇面前暗示,父皇都無動于衷。
她真的僞裝到天衣無縫?若真是此,那自己是如何發現的?王母妃又是如何發現的?
除了自己和王母妃,從沒人真正在乎過母後。
只要她還是敦厚溫良,只要她還頂着那張臉、那個賢臣之後的身份,就算裏面換了靈魂誰又在乎?
想起那個讓皇家和李家污了名的假皇後,百裏舉心中竟是升起一股報複後的快感。
就該用這種方式撕破你們那一張張虛僞的嘴臉,一個個沽名釣譽,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屠容容倚在軟榻上懶懶靠着,眼裏含着笑,“你還小,我也勢單力薄,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不易,你若真想為你母後正名也不是沒辦法。”
“王母妃,有何辦法?”
“扶搖直上九萬裏,億萬人之上,誰還敢與你争鋒。到那時,你說李後是被冤枉,誰會反駁?”
百裏舉眼皮猛跳,身在帝王家,注定要面對那個位置。
他不是沒想過,可王貴妃毫無顧忌說出來實在讓他始料未及,“我母後名聲受辱,父皇如今還不知道如何猜忌我。這裏說好聽點是貴妃的錦繡宮,說難聽點不過是座豪華冷宮。身處冷宮,身份遭受質疑,又不受待見,我如何争、如何奪?”
“成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你都趕不上了,好在你有我。”屠容容粲然一笑,“我不是說過嗎,‘王母妃’這個稱呼太見外,以後要喚我一聲‘娘’。為娘不僅要送你上去,還要你成為一代明君,寫入史冊,受萬民愛戴,引萬世歌頌。快,叫我一聲‘娘’聽聽。”
屠容容說完這句話後開始用熾熱的目光盯着百裏舉,百裏舉不說話,她也不動彈。
直到百裏舉硬着頭皮幹巴巴擠出一聲“娘”,屠容容才又開心笑道,“來來來,別皺着臉了,為娘教你唱首歌,開心一下。”
“娘,唱什麽?”三皇子心思活絡,一通思考下來,自己開導通了自己。就算王貴妃只是騙他,能這般相信自己他已是很開心。更何況她言之鑿鑿,語氣不容置喙。
“跟着我唱,我唱一句你唱一句,等有機會咱倆一塊唱給你父皇聽。”像是想到了什麽,屠容容笑得更開心了,“開始了哈,愛是一道光,綠到你發慌。”
百裏舉只覺得曲調奇奇怪怪,卻還是跟着唱了,“愛是一道光,綠到你發慌。”
次日,綠光之歌不胫而走,席卷整個後宮。
周貴妃可沒有心思聽這首歌,她這幾日很是忐忑,把心腹叫到身前,“不是把毒下給了三皇子嗎?為什麽中毒的會是李皇後?”
心腹也很是不解,“娘娘,奴才是親眼見他把藥喝進去才敢禀報的,奴才不敢欺瞞娘娘您啊。不過娘娘放心,這是奴才從苗疆尋來的屍毒,太醫根本看不出什麽。皇後中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娘娘您想啊,皇後發生這種醜聞,三皇子會是什麽下場?等皇後死了,縱觀後宮,誰還是您的對手?”
周貴妃一想也是,便哈哈笑了兩聲,“是啊,真是歪打正着。人若作妖,真是天地難容。那個賤貨,竟然敢背着陛下偷人,她不死誰死?”
又過了三日,皇後終于支撐不住,帶着肚子裏還沒成型的孩子去了。
她那個奸夫随後也被找到,只是個鴨館裏的頭牌,長得陰柔像個女人,是個孤兒。
武元帝下令,對外一概說李後身染重疾、不治而亡,将其葬入了皇陵。
衆人不明真相,也算顧全了皇家顏面和給足了李家面子。
暗中卻是将李後的肚子剝開,将整個子宮取出扔去喂狗,又将她埋在了皇陵外的西邊墳堆裏。
她讓他受辱,在人前擡不起頭。他便讓她死後也無子可生,讓她這個罪人生生世世跪在皇陵之外,永不得踏進皇陵半步。
至于那個姘頭,則是被暗暗淩遲處死,整家鴨館被封,全部發配充軍。
從此時起,皇上開始變得乖張暴戾,更不願意踏足後宮半分。
皇後死後三皇子沒了依靠,索性他早早搬到了王貴妃那裏去,武元帝直接下旨将三皇子過繼給王貴妃,再沒有去看過這個昔日自己最寵愛的孩子。
…………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七年,流光般消逝而去。
錦繡宮還是那個冷冷清清的錦繡宮,王貴妃也還是那個容姿秀麗的王貴妃。
歲月對她極為善待,七年時間,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麽烙印。
她依舊美麗得像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秀發烏黑,肌膚白皙依舊。
曾經那個瘦弱的少年卻變化頗多,他收斂了一身傲氣和铮骨,在歲月和王貴妃的雙重打磨下成為了一塊質地純正沒有棱角的美玉。
眉似遠山,眸如明月,整個人就如同畫卷裏走出來的一般飄逸出塵。
百裏舉正在院子裏練劍,宮女春紅直勾勾盯着百裏舉,雙目含春,臉頰緋紅。
他挽了個劍花收尾,春紅要上前為他擦汗,卻發現百裏舉竟然連絲發絲都未沾濕。
春日陽光在梨花瓣的縫隙中傾洩下來,打在百裏舉臉上。
梨花惹人醉,煙雨入春來。百裏舉正是那潑墨的煙雨,入了她的滿園春色。
百裏舉躲過春紅的秀帕,“你怎麽來了?可是娘尋我?”
聲音溫潤,猶如泉水叮咚,又猶如春風拂面。
春紅這才想起此行目的,“是了是了,啓禀殿下,娘娘有請。”
百裏舉來到房前,敲了幾下都不見有人應。
他也是見怪不怪,直接推門而入,果然見一名女子仰躺在貴妃椅上,四仰八叉,睡得極香。
徑自走到床邊,他将床頭的毯子拿過來輕輕蓋在女子身上後便安安靜靜盤膝坐在軟蹋對面,雙目微阖,入了定。
窗外風聲飒飒,須臾雨打芭蕉。
兩人也不睜眼,一個睡得極沉,一個則在夢中學習。
等到了雷聲大作,屠容容才伸了個懶腰睜開眼,天已是昏黃一片。
像是知道屠容容醒了,一個呼吸間百裏舉也睜開了眼,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娘,您找我?”
看着面前這個自己養了七年的小奶狗,屠容容分外滿意,“有事同你商量,再過幾日不是你父皇的壽宴了嘛?我打算讓你參加。禮物我已備好,你還記得七年前你同我說你父皇喜歡弓箭嘛?當時我讓人從北荒尋來了蚩尤弓,就藏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