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祝子翎微怔, 仰頭看着容昭,對方高坐馬上的身影逆着光,恰好把他給完全籠罩在了陰影裏。
“上去……幹嘛?”祝子翎一時沒弄懂。
容昭眉頭微蹙,淡淡道:“帶你去打獵。”
“……”祝子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看着對方朝他伸來的那只白皙修長的手, 不由自主起身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同時忍不住驚嘆道:“那麽遠王爺都能聽到嗎?”
“聽到什麽?”容昭握住掌心裏的溫熱,微一用力就将人拽上了馬, 讓祝子翎穩穩當當地側坐在了自己身前, 恰好楔在他的臂彎裏。
祝子翎一下子換了個視野,被圈在容昭的懷裏, 還沒太适應過來, 對方已經輕輕一抖缰繩。掠影迅速轉頭,眨眼間就飛速疾奔起來。
祝子翎頓時整個人都緊緊靠在了容昭胸膛上, 不得不伸手抱緊了對方的腰。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大聲作響,祝子翎還是忍不住在風聲裏繼續問:“王爺不是知道有人嘲笑我不能去打獵才突然回來的嗎?”
“不是, ”容昭語氣淡淡,“本王沒聽到什麽。”
“原來有人嘲笑你?”
容昭話中泛起冷意,恰好這時垂眸瞥了一眼再度被他錯身而過的安平郡主,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安平郡主一下子頭皮發麻、寒意乍起。
所幸這一眼只是轉瞬即逝,那兩人一馬緊接着就遠去了,并未因她有分毫的停頓。
只是與在祝子翎面前急停時,輕柔地不帶起一絲塵土的動作完全相反,高大的白馬從安平郡主身旁跑過時,健壯的後蹄幾乎像是在直接把灰塵故意往她身上揚。
安平郡主頓時被迷了眼睛, 鼻尖都是土腥味,連連咳嗽起來。
不過祝子翎完全沒在意她, 仰頭盯着容昭的下颌,越發意外道:“沒聽到什麽?那王爺怎麽突然回來要帶我去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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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王爺剛才都已經出發好久了。”
容昭頓了頓,說:“沒出發,有事耽擱了。”
祝子翎:“那也不應該又來帶我一起啊。”
男人薄唇微抿,低頭看向懷裏的人,對上祝子翎求知的視線,眸光閃了閃,片刻後擡眸淡淡說道:“王妃不是要挑獵物麽?帶你親自去挑,看你覺得哪只兔子好吃。”
祝子翎聞言頓時微微睜大了眼睛。
從食材開始就能指定?這服務也太到位了吧!
雖然打獵就沒法一邊吃零嘴點心了,但這種從獵物到成品一條龍定制的服務好像也很值得體驗一下……
祝子翎剛才把手給容昭的時候還是有點茫然的。其實他沒想要打獵,就是一時被對方的“美味”誘惑。
不過這會兒,祝子翎就徹底順從地窩在對方懷裏了,并且開始思考自己等會兒要從什麽标準來挑選獵物。
安平郡主是啥?
已經想不起來了。
容昭剛才的話其實一半真一半假,他确實沒聽到什麽,畢竟隔了那麽遠,武功再高強也不可能聽清楚。但聽不到,大致的情況卻是看得到的。
容昭本來确實已經策馬跑出了挺遠,不料回頭看了一眼祝子翎這邊,就發現安平郡主找上了祝子翎,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
安平郡主跟祝子翎說的必然不是什麽好話,容昭當即皺了眉。再看到祝子翎仿佛是被人欺負得呆住了,一句都沒回嘴,容昭就調轉馬頭回來了。
這種野外空曠的地方,都不好給祝子翎安排暗衛,還會有安平郡主這樣的人來找麻煩。
不如把人帶在身邊。
白馬走得和來時一樣快,轉眼就只給聚會場上的衆人留下一串蹄音,以及臉上尚未散去的驚愕。
看到容昭突然騎馬沖到祝子翎跟前,神色還不太好看,衆人都忍不住驚訝又好奇。
本以為是厲王喜怒無常,之前還像被人下了蠱似的,現在又突然要對厲王妃發火了,哪知道接着見到的,卻是兩人親密共乘的一幕……
這……這簡直成何體統!
人家男女夫妻,也幹不出這樣大庭廣衆之下在一起貼得這麽緊的事!
這些高官貴婦們大多看重身份禮數,雖然厲王和厲王妃此舉并沒有哪條律例或是哪本聖賢書裏說不許為之,畢竟人家是正經的一對兒,但依舊擋不住他們的震驚。
不是說厲王是修羅再世、天煞孤星麽?
竟還能跟人如膠似漆到如此地步?!
這些人隔得遠,并不清楚前因後果,更明白經過的溫辭見狀則是驚訝之餘更多了幾分欣慰。
剛才安平郡主一番唱念做打,就是要譏諷祝子翎作為男子不能去打獵,現在容昭主動來帶祝子翎去打獵了,不啻于一巴掌把安平郡主說的那些話扇到了她自己臉上。這比祝子翎用言語跟對方争辯還有效多了。
溫辭看見這倆人在馬上親密的姿态,越發肯定祝子翎跟容昭感情很好,忍不住替祝子翎欣慰高興了一會兒,接着才意識到——
祝子翎被容昭一帶就走了,似乎都沒想起來他這個人來,一個招呼都沒打就把他給落在這兒了。
容昭就更別說了,從頭到尾看都沒看他一眼。
溫辭:“……”
說好的讓他陪祝子翎解悶呢?
恰巧一陣風刮過草地,吹得人衣裝淩亂、筋骨泛涼。饒是以溫辭的性子,也忍不住感到有點蕭瑟的時候,祝子翎終于把自己的小夥伴想了起來。
不過在他開口之前,容昭已經先做了安排。
溫辭在冷風中皺了皺眉,正想着接下來是要一個人就這麽呆着,還是幹脆找借口回帳篷去算了,卻見也有個人騎着馬到了他跟前來。
“溫公子,在下是厲王府的侍衛。奉王爺的命,請您騎這匹馬随我們王妃一起去打獵。”
溫辭一怔。看來祝子翎還沒完全把他給忘了。
不過……
溫辭猶豫了一下,卻是開口拒絕了。
他會騎馬,比起在這裏一個人呆着也更願意去跟祝子翎一起打獵,但……
就算他跟祝子翎的私交再好,恐怕一般人眼裏,那也不是私交,而必須要跟霍玄照和容昭扯上關系。
他和祝子翎在這種公開聚會上聊幾句,或是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情況下私下稍微聚一聚,這倒是影響不大。但要是衆目睽睽之下,他這個将軍夫人去跟着厲王和厲王妃行動,恐怕就不知道會引起多少的揣測了。
到時候定然有人誤以為是将軍府和厲王府有了多大的關系,可能會給霍玄照造成不小的麻煩。
因此即便想去,溫辭最後還是婉拒了。
那侍衛試着勸了一下,發現不行,只能行禮告退。
容昭接到消息,眉頭微蹙。
畢竟是他讓霍玄照叫溫辭過來陪祝子翎的,結果現在把人叫來了卻又單獨扔在那兒,多少顯得有些不厚道。
但溫辭不願意跟他們同行,容昭也沒辦法。
坐在他懷裏的祝子翎聞言卻是說道:“那就讓霍玄照把人接走呀。”
“就說把他媳婦兒一個人留在那兒肯定要被人欺負。”
容昭:“……”
看來祝子翎對幫溫辭出主意對付霍玄照還蠻有興致的。
“就這樣吧。”容昭看了一眼手下,對方依言去了。
這次不必用什麽秘密渠道,厲王府的侍衛直接大喇喇地給霍玄照傳了話,霍玄照腦子比上回還懵了一下,皺起眉頭瞪着那侍衛。
“是他被誰欺負了?”霍玄照又打量了對方一下,“是誰讓你來給我傳話的?”
侍衛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溫公子不願意同行,我們王妃說應該請将軍把人接回去。”
霍玄照:“……”
啧,又是這個王妃。
容昭娶的這個男妻是不是有點麻煩了?感覺比他家裏那個差多了。
先是要人陪,這會兒又甩開溫辭要他去接……
相比之下,溫辭雖然膽子小了點,但其他方面都省心多了。
“我知道了。”
霍玄照沉着臉讓侍衛走了,心說又不是溫辭自己來叫他接,興許人家根本就不想見到他呢?
既然不是真被人欺負了,那不想呆了自己回來就行了吧?要是他去,說不定反而要把人吓着。
溫辭确實是打算自己回來的,不過方才祝子翎和容昭那一番舉動太過引人注目,以至于原本沒什麽人搭理的溫辭這會兒卻是被人給纏上了,不少人都忍不住向他打聽剛才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溫辭不擅長應付這些,一時間根本脫不了身。但他又不想把安平郡主陰陽怪氣祝子翎,順便還帶上了他的那些話說給其他人聽,除了衆人都看見了的,容昭把祝子翎帶走的那一幕,其他都含糊地閉口不言。
沒有打聽到想要內容的那些人頓時不高興了,對溫辭的态度語氣也逐漸不那麽友好起來。
真要說的話,還真跟祝子翎說的被欺負差不多了。
“實在抱歉,我有些倦了,這就準備回去休息了,望各位夫人海涵。”溫辭實在被問得實在不悅,終于忍不住蹙眉說想要走,然而依舊有人攔在他前面。要不是男女有別,說不定還要直接拽着他不讓走了。
“這才巳時吧,哪裏這就要倦了?”
“溫夫人這是做什麽?難道是只想跟厲王妃來往,看不起我們這些普通诰命不成?”
溫辭被幾人圍着堵着,臉色越發不好,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卻是總歸沒法解決眼下的麻煩。
這些人這麽攔着,他一個男子也不好動手去把人給拉開,又不善言辭,怎麽也說不過這麽些人。
“你們在幹什麽?!”
一個渾厚兇悍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來,在場的夫人們頓時都吓了一跳。
溫辭一怔,驚訝地轉頭望過去,映入眼簾的竟然真的是騎馬而來的霍玄照。
他怎麽會在這兒?
霍玄照騎着棕黑色的汗血寶馬,逐漸放緩了步子來到這些人跟前,仔細看了一眼确認了情況,冷冷地出聲道:“這是想以多欺少?”
那些纏着溫辭的人頓時都僵了僵,有人連忙笑了笑道:“霍将軍這是說的哪裏話,咱們只是想跟尊夫人聊聊天,怎麽會是欺負呢。”
霍玄照看了一眼溫辭,對方在他出現後就一直驚訝地睜大眼睛望着他,像只呆兔子似的。霍玄照見狀頓時啧了一聲,心道怪不得會受人欺負。
“男女授受不親,各位夫人以後還是別這麽纏着我夫人的好。”霍玄照并不接那人的話,冷眼看着她們,語氣生硬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雖然此行不怎麽有憐香惜玉的風度,但看着霍玄照那一身殺伐之氣,也沒人敢當面抱怨他不知道憐香惜玉,聞言只能讪讪一笑,自己散去了。
霍玄照低頭重新看向溫辭,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要不要我帶你回去?”
雖然溫辭怕他,恐怕不想上他的馬,但現在這個情況,他要是不帶上溫辭自己走了,怎麽看都不合适。
溫辭從霍玄照出現給他解圍開始,就一直處在怔愣之中。
這個時候也沒心思去想對方的話,唇瓣微張,遲疑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将軍怎麽會來?”
霍玄照:“有人說你一個呆在這兒,可能被人欺負,我就過來看看。”
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不過騎上馬之後本應該去營地看看,卻不知道為啥,鬼使神差地就往這邊來了。
可能是潛意識裏覺得溫辭确實很有可能受欺負,所以不知不覺就過來了吧。
現在看來果然他猜得沒錯。
溫辭聞言越發意外:“怎麽會有人跟将軍這麽說?是……誰?”
溫辭驚訝之後很快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人選,果然就見霍玄照皺了下眉,答道:“是厲王妃派人來說的。”
溫辭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反應。
祝子翎這是……看他不想再“堅持”,所以幹脆直接幫他跟霍玄照提要求了?
厲王竟然這也由着他胡來麽……這可真是……
溫辭心緒複雜,不知應該作何感想。
但比起這個,其實真正讓他意外的是,這樣兒戲的傳話,霍玄照竟然……竟然真的來找他了。
溫辭抿了抿唇,忍不住低頭掩飾了一下有點慌亂的神色。
他以為按照霍玄照之前對他的态度,聽到這種話也根本不會理才對。結果對方不僅理了,居然還是親自過來,還恰好幫他解了圍……
霍玄照不知道溫辭在心慌意亂什麽,見他低着頭,還以為又是害怕自己了,頓了一頓,盡量放緩聲音又問了一遍:“你要不要現在跟我一起回去?”
“我……”溫辭連忙回神,剛想說他可以自己回去,但話沒出口就意識到不妥,猶豫了一下,只能改口道:“……那麻、麻煩将軍了。”
溫辭看向霍玄照坐着的高頭大馬,不由地更加緊張起來。
他……他難道要像剛才祝子翎那樣,也坐在霍玄照懷裏嗎?
看出了溫辭的僵硬,霍玄照微微皺眉,想了想,突然一個騰身從馬上下來了,走到溫辭身邊,問:“自己上得去麽?還是要我幫你?”
溫辭一怔,連忙道:“我……我自己上!”
剛才霍玄照在上面,他确實不太好上去,主要是不好意思碰到對方。現在這樣自然沒什麽問題,他還不至于連馬都不會騎。
霍玄照的坐騎看起來就像是會把陌生人甩下馬背的那種,不過在溫辭上去的時候,棕黑大馬倒是乖乖地沒有反抗。
溫辭本來覺得這馬跟霍玄照一樣看起來很兇,因此上馬時也很緊張,這時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下一刻,他的心頓時又提起來了。
差點忘了,要是霍玄照先在馬上,那他再上馬還可以坐在對方後面。現在對方在他之後上馬,豈不是一定會把他環在懷裏了?
溫辭張了張嘴,想說要不他還是先下去吧,然而話沒出口,已經感到身後微微一沉。一雙有力的臂膀從他的腰側越過,直接伸到前方抓住了缰繩。
“坐穩。”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辭渾身僵硬,然而身下的馬已經開始不緊不慢地跑了起來。所幸速度不算太快,并沒有讓他一下子往後倒在霍玄照的身上。
但就算是這樣,溫辭也已經渾身都不自在了。
他努力挺直了背,身子只敢前傾不敢往後。手也不知道放哪兒,只能微微用力抓住馬的鬃毛。整個人都小心地縮起來,試圖躲開跟霍玄照的肢體接觸。
然而即便他再努力,對方強健的手臂還是時不時會輕輕挨到他。對方微熱的呼吸,更是會一陣陣吹在他的脖子或者耳根處。吹得溫辭越來越僵硬,臉色都不由泛起了微紅。
溫辭的不自在十分明顯,霍玄照很容易感覺到,他頓時眸光微沉,但卻并不意外。
“你這麽怕我幹什麽?”注意到溫辭幾乎要整個人往前趴在馬脖子上,僵得一動都不敢動,霍玄照沉默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本将軍又不會吃了你。”
溫辭本就緊張着,聽到霍玄照這話頓時吓了一跳,恰逢棕黑大馬轉了個有點急的彎,溫辭一下子沒穩住,身子向一旁歪了歪。
不過溫辭身側就是霍玄照的手臂,他這麽一倒,霍玄照當即就松開了缰繩,一下子将人攬住,往懷裏帶了帶以免人掉下去。
溫辭猝不及防,眨眼間就靠在了一個寬廣結實的胸膛上,腰間還緊緊印着一只近乎炙熱的寬大手掌……
溫辭一下子心髒幾乎停跳,那不屬于自己的溫度更是幾乎燙得他思緒一片空白……
其他人不知道溫辭的窘迫境地,見他被霍玄照接走,又多了一樣八卦之語。
“不是說撫遠将軍家的這個男妻根本不受寵麽,怎麽……”
“真是想不到,剛看了厲王和厲王妃那一出,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呢,撫遠将軍這竟然又來了一出。”
“咱們這麽多女眷在這兒,倒是兩個男人被自家夫君護着捧着一起騎馬走了……這叫什麽事?”
“一個大男人大庭廣衆之下還跟丈夫同乘一騎,也真夠不害臊的。”
衆人表面似乎都看不上祝子翎和溫辭的這番行徑,但事實上話裏卻多少有點酸味。
這樣跟夫君同乘雖然有些不夠莊重,但不光能說明丈夫對自己的上心在意,還能向外人展現出來,獲得他人的羨嫉。若是發生在她們自己身上,好處定然是多過那幾句“不成體統”的閑話的。
可惜她們自家的相公,就是去打獵,那多半也是要跟朋友同侪競逐游樂,而不屑于與女眷一道,覺得女眷麻煩、拖後腿。
當家的老爺們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行動來,而她們這些夫人自己也受限于賢良淑德的禮儀之教,不能去主動要求這種事。心裏多少有些羨慕,嘴上卻還要鄙夷祝子翎他們。
不過不管怎麽說,春獵這才兩天不到,所有人就幾乎都看出來了,什麽厲王妃被厲王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實際上厲王對這個男王妃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虧他們之前還都猜測那祝子翎活不長,如今看來,他恐怕比誰都活得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