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

第2章 天上掉下個兒子

“這……縱？顏色不太對？還是小脆柄……薩奇蹲在草間觀察着一叢淺棕色的蘑菇，手裏舉着一本食用真菌鑒別手冊，眉頭緊鎖。

森林裏春意盎然，彌漫着花草的芬芳。各種蟲鳥細細索索地忙碌着，不時有撲愣愣飛過的身影打碎枝葉間漏下的陽光。薩奇纖長的手指掃過那叢蘑菇，感受了一下指尖的膩滑。”小脆柄菇，不好吃。”又聳了聳肩，“而且沒有魔力。”

就在他想起身離開時，森林裏忽然安靜下來。薩奇僵在了半蹲的姿勢。

天空中劃過一聲凄厲的長嘯，緊接着什麽重物穿過茂密的樹枝摔了下來，撲通一聲落在離薩奇五十米開外的林間。

天空中繼續傳來不知道什麽生物的慘叫聲，盤旋了幾周，終于遠去了。

薩奇又等了一會兒，才蹑手蹑腳地向有東西落下的地方探尋過去。森林裏的生靈似乎也覺得危險過去了，又開始喧鬧起來。

茂密的樹枝被砸落了不少，陽光灑在一小片絢爛的金黃色上面。薩奇在斑駁的落葉中勉強辨別出那團金黃色附帶的身體。

那是一個看起來十來歲的孩子，長長的金色卷發遮住了面龐，衣服破破爛爛，露出白皙纖細的身軀。

薩奇快步走上前去拂開那沾滿落葉的金發。孩子閉着眼睛，幾乎沒有呼吸。脖子上一道滲着血的勒痕，勉強挂着一根已經斷裂的銀色項鏈。薩奇輕輕地把項鏈從傷口中取出，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孩子頸邊的動脈。那顆年輕的心髒還在微弱地跳動。

薩奇輕輕地确認着孩子的傷勢。頭骨有裂縫，脊柱扭曲，全身的骨頭都碎了不少。內髒估計也有出血。腰側背上還有幾道平行的深深劃痕，皮肉猙獰地翻開着。

薩奇嘆了口氣，看着手中項鏈上那細細的銘文“辛希亞“，以及孩子尖尖的耳朵。”如果你我不都是精靈，可就真的沒救了。”他開始畫起複雜的符咒，指尖亮起藍色的熒光。孩子的骨頭慢慢複位，看起來終于不那麽像個被蹂躏過的破布娃娃了。薩奇用樹枝固定住孩子的關節和脊柱，揮手控制着擔架懸浮起來往回走去。

薩奇把孩子安頓在主卧隔壁的房間裏，一邊用溫水擦拭，小心地剝去那些髒兮兮的破布----從柔韌的面料和男女莫辨的款式來看，這就是離這裏兩百公裏左右的那個精靈部落的衣物。薩奇把傷口逐個消毒，用魔法縫合，再用紗布裹好。幸好小家夥還昏迷着，薩奇不忿地想，那些眼高于頂的家夥不知道養出了個多麽讨厭的熊孩子呢。

終于包紮妥當，薩奇拍拍手站了起來，把脫下的破衣爛衫扔進壁爐裏燒掉。想了想，又拿出青黴素和破傷風給孩子打了，才給孩子掖好被子走了出去。能恢複到什麽樣就看這家夥的造化了。薩奇不信任精靈那巫毒般的草藥，也不認為讓人類醫生給精靈看病是個好主意。

等他醒過來就把他送回那個部落吧，薩奇想。不過一想到要跟那些毫不掩飾地鄙夷他的精靈打交道，就提不起精神。他們覺得薩奇是個努力生活在人類中的精靈叛徒。他在人類中每待二三十年就要消失十年以掩飾自己不會變老，而精靈們雖然嘴上說着歡迎所有同胞，行動上卻不願在此期間接納他。

在這種地方成長的孩子還真是不幸啊，薩奇想。如果他能一輩子龜縮在密林深處，沉浸在古老的學問中也就罷了。但精靈漫長的人生總有一天會帶他接觸到外面日新月異的人類世界。那會是多麽可怕的沖擊啊。

薩奇準備了晚飯，端去孩子的房間，一邊吃一邊時不時查看孩子的體溫脈搏和呼吸。一切正常。孩子沒有醒，但白嫩的臉蛋上已經浮現淡淡的粉紅，柔軟的嘴唇也紅潤起來。薩奇注視着孩子的小臉，忽然有點期待他睜開眼睛的樣子。

清晨，一聲低吟讓薩奇從淺眠中驚醒。孩子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幹裂的嘴唇微微張合卻發不出聲音。薩奇揉了揉窩在躺椅裏一宿而酸痛的腰，倒了一杯水扶着頭喂給他。孩子喝了水差點又睡過去，總算還是掙紮着睜開了眼。

薩奇呆呆地看着臂彎裏那雙澄澈的淺藍色眼睛，一時無語。

孩子也沒有吭聲，迷茫地注視着薩奇。

終于薩奇回過神來：“身上還疼麽？”

孩子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一點，還好。”

薩奇把他的頭輕輕放回枕頭上：“你記得發生什麽事情了麽？”

孩子搖搖頭，但頭又痛了起來，趕緊作罷。

“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

孩子張了張嘴，表情變得困惑起來，忽然大滴的眼淚湧了出來。

薩奇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幫他擦臉：“怎麽了？哭什麽？”

“……不知……孩子嗚咽着，“我不記得……他皺起小臉，似乎在用力回憶，聲音裏充滿絕望，“我什麽都不記得……

薩奇的手頓了一下。他輕輕地撫摸着孩子的臉頰，做了一個決定。

辛希亞，是古精靈語裏灰色的意思。

“你叫格雷，這裏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