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苦愛
丫鬟亞心左眼邊多了個淚痣, 身材比劉靈秀更消瘦一些,盡管塗脂抹粉了,仍能瞧得出她容顏十分憔悴,像是很多天沒吃飽飯似得, 有點瘦脫相了。徐青青嚴重懷疑劉靈秀在短時間內故意節食減肥, 目的就是為了可以微調自己的容貌。
她請禮時,雙手交疊, 露出了右手背近虎口處一塊方形的黑胎記,拇指甲大小。劉靈秀的手上确實沒有這樣的胎記,但人臉都能刺字,僞裝個胎記很容易。其嗓音比劉靈秀的原音更纖細輕柔些, 卻也可以僞裝, 誰還不會發嗲了。
整體細論起來,這位經過刻意打扮的丫鬟亞心和劉靈秀大概只有七分相像。但徐青青太了解劉靈秀了, 她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 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劉靈秀無疑。
徐青青目光不善地瞪向朱棡, 想知道他鬧這一出到底是什麽意思。
朱棡笑容滿面, 仿佛沒看到徐青青不高興的眼神似得,“這丫鬟身子單薄,瞧她這面黃肌瘦的樣兒,着實可憐得緊。四弟四弟妹向來仁慈,要不讓她早點起身?”
明明是故意來挑釁, 卻還在那裝作謙遜随和。
徐青青無語地笑了一聲, 瞧一眼朱棡, 就命這丫鬟起身。
“三哥這丫鬟有福氣,長得跟我十七師妹可像了。你家住哪裏,本名叫什麽?”
“婢子本名劉亞心,家住鳳陽城外三十裏的劉家村。婢子的爹前不久剛去了,兄嫂嫌婢子累贅,便将婢子給賣了,得幸能遇到晉王爺,救了婢子。”
蚊子一般纖細的嗓音,十分考驗人的耳力。
“略賣良人為婢?”朱棣突然出聲。
朱棡哈哈笑:“是呢,略賣良人為婢可是犯了大明律。我就知道四弟的想法和我一樣,所以我立刻敦促鳳陽府,将亞心的兄嫂按律處置了,杖一百,流三千裏。但真想不到這倆鄉野人這麽不禁打,才杖不足八十就死了。”
誰不知這衙門行刑有輕有重,如果被他晉王招呼過一聲,想五十杖打死人再容易不過。
徐青青禁不住抽了下嘴角。這晉王真夠‘清新脫俗’了,把殺人滅口說得如此明目張膽。
“我呢,也是個仁慈的主人,既然人家是良籍,自然要遵循我大明律,沒有收她的賣身契。不過這丫鬟倒是知恩圖報,非要留在我身邊伺候。所以這人呢,可以算是我買回來的,也可以說不算。”
朱棡說着就将手臂搭在亞心的肩上,笑得那是一臉春風得意。他故意挑眉看向徐青青和朱棣,問他們夫妻覺得他買回來的這名婢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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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麽樣,姿色一般,身材一般,遠不及王爺打發走的那些美人,甚至連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徐青青說完這話,故意去看劉靈秀,倒是沒破綻,謙卑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什麽話都沒聽到似得。她的話如此刺激人,居然還能有此定力,看來早做好心理準備了。
“四弟妹說的是,我也這麽覺得。”朱棡當即露出一臉嫌棄相,他确實覺得劉靈秀的姿色一般。
“走。”朱棣拉住徐青青的手離開。
朱棡笑了笑,伸脖子瞧着他們小夫妻離開的背影,力邀他們有空去他那裏喝湯,“我這亞心婢女最會熬湯了!”
徐青青跟着朱棣回房後,氣得立刻把門關上。
“他這什麽意思?他明知道我跟劉靈秀有宿仇,為何要這般故意針對我?”
“你沒看出來麽。”朱棣的反應一直淡淡的,倒是很冷靜,他倒了杯茶,送到徐青青面前。
徐青青确實需要冷靜一下,一口氣把茶喝完。
朱棣複而又給她填滿一杯,“聲鵲樓,你第一次見他,暗諷過他什麽。”
徐青青記得當時她覺得書生受欺負,所以沖過去問晉王知不知道酸蘿蔔炒粉是什麽,然後回他‘一盤好菜,開胃下飯,在見了你這種人後,吃它最合适’。自然是在暗諷他為人惡心,讓人吃不下飯。
徐青青腦子‘轟’的一下,才反應過來。
惡心,亞心。
一亞一心,為‘惡’。
可巧,她之前對胡百天剛用過這招。
真是天道好輪回,當初她‘愚’了胡百天,如今晉王就來‘惡’心她了。
但是當初她可并不知道朱棡的身份,而且她都已經嫁給燕王,跟朱棡怎麽說也算是一家人了。他就算想報仇開玩笑,也該有個分寸,玩這麽大?
朱棣似乎看穿了徐青青的心事,淡聲道:“這便是他的分寸。”
徐青青總算明白了,為何朱棣在兩次見到朱棡之後都會犯病。這要是換成是她,有個朱棡這樣的親三哥,她肯定還不如朱棣,早就瘋了。
這都什麽玩意兒啊!
“查她!”徐青青瞬間振作起來,命丘福去劉家村徹查劉亞心的身份,她就不信這僞造的身份會沒有破綻。
如果劉靈秀如今新僞裝的身份合法了,那她曾經戴罪的名頭便徹底被洗白了。枉她之前做出了那麽多努力,才一步步坐實了劉靈秀的罪名。徐青青豈能不生氣!
“你做好準備。”朱棣道一句。
徐青青沒顧及細究朱棣說這話的意思,等下午的時候,丘福将他查得的戶籍情況,以及在劉家村打探的結果告知後,徐青青才意識到朱棣那一聲‘準備’是何意。
劉家村的劉啞巴确有一女兒叫劉亞心,常年被劉啞巴養在家中,不曾見過外人,便是偶爾出屋,勢必蒙着面,所以除了劉啞巴一家之外,沒人知道劉亞心真正的長相,不過村裏人都知道劉亞心手背上有一塊方形的黑胎記。
再問賣劉亞心的伢子,認得劉靈秀的容貌,還說是劉亞心的兄嫂親自帶她來賣人,當時有很多人證在場,大家都親眼看到劉亞心的兄嫂承認,那位長着雷同劉靈秀樣貌的‘劉亞心’就是他們的親妹妹。
如今劉啞巴病死了,劉亞心的兄嫂被亂棍打死了,也就是說這世上僅有的三位見證過劉亞心成長的人都死了。現在只剩下間接的證人和證據,都可以完美地佐證劉亞心的身份。
理論上講,劉靈秀的身份已經被上報刑部,按死亡處理。而如今這一位,七成相似劉靈秀,也有自己的身份,且還有晉王護着她。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她不是劉亞心之前,能耐她如何?
這局做得漂亮!
徐青青突然有點佩服晉王,居然能挖出這樣一個人物身份安排給劉靈秀,他到底哪來的那麽多恨意,這麽想費心思來惡心她?
不過這惡心人誰不會,她可會了,最典型例子可參考春虛道長的敷牛糞事件。
晌午的時候,徐青青就下了通知,煩勞王爺們都搬到菜田邊上的那三間破瓦房住。
當初便說好了,先适應一下,等房子打掃幹淨就都搬過去。現在徐青青提出這樣的要求倒也不過分。三位王爺随後就搬到破瓦房處。
晉王的房子在東把頭,當夜就鬧了蟲患,大半夜吓得驚叫了兩聲,跳下床之後,他怎麽都不肯住那間房了,要回原來的通惠苑住,徐青青當然不同意。
“窮鄉僻壤,難免會有幾只小蟲子,三哥奉命來這歷練吃苦,難道連小蟲子都怕?”
徐青青這一問,朱棡憋氣地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他一個大男人,就吃不了這份兒苦,就是膽小怕蟲子。可那屋子裏的蟲子也忒多了,才睡一會兒覺,就啪啪地往臉上掉。
朱棣冷眼旁觀這一幕,什麽意見都不表,便回房繼續睡了。
朱棡沒辦法,只得跑去朱樉的房間裏睡。
次日,朱棡就要求和朱棣換房,朱棣同意。當晚,朱棡又被蟲子騷擾,氣不打一處來,再去找朱樉同住。這下連朱樉也跟着遭殃了,他房裏也開始有蟲子了。朱樉不怕這些小蟲子,可他惡心啊。朱樉嚴重懷疑就只是朱棡自己招蟲子,所以打發朱棡快走,他堅決不再收留。
朱棡沒辦法,就去找朱棣。朱棣自然不會留他。
朱棡只能等屬下們将房間的蟲子弄幹淨了,再灑了驅蟲的草藥,點了驅蟲的香爐,才算安生地睡了片刻。
早上朱棡被按時被叫起身去放牛,他頂着一雙黑眼圈,困得直打哈欠。跟着朱樉一起下山的時候,他在路上少不得牢騷蟲子的問題。
“一定是老四媳婦兒報複我。”朱棡憤憤道。
朱樉禁不住笑,“她哪有那能耐,那你說說她怎麽讓你這麽招蟲子?”
“我要是知道,還用跟你在這發牢騷麽,早找她算賬了。總之這事兒肯定是她幹的,她通醫術。”朱棡道。
“沒證據就別瞎說,一如你身邊那丫鬟,叫亞心的,也沒人敢說她是劉靈秀。”朱樉嘆道。
朱棡愣了下,笑着勾住朱樉的肩膀,“二哥,你都知道?”
“你以前逗弄四弟也罷了,如今又加個四弟媳,若真惹怒了他們夫妻,你活該自找罪受。”
“诶,這次可不是我主動挑起來的,本來呢,我沒打算玩這麽大。”朱棡随即把他安排劉靈秀做眼線,盯着胡百天的事告知朱樉,“我早盤算好了要拿他,結果四弟不聲不響地把功勞給我搶了,你說我能不氣麽!每次都這樣,他兀自地把事兒辦得利落漂亮,只顯出你我二人的無能來。”
嗡——
嗡嗡——
嗡嗡嗡——
朱棡邊說話邊跟朱樉一起走到了河邊,突然有一群蚊子朝他撲過來。朱棡氣急敗壞地拍自己脖子以下,臉、耳朵還有手背。
“诶?怎麽這麽多蚊子?二哥他們怎麽好像只叮我?”
朱樉嗤笑一聲,默默退了兩步,眼瞧着朱棡跟那群蚊子戰鬥。随後,朱棡就氣呼呼得叫着,用侍衛脫下的衣裳把自己的腦袋脖子包裹嚴實,手也縮進袖子裏不敢伸出來。
朱棡如縮頭烏龜一般,在侍衛的攙扶下匆匆趕回道觀,随即就請了随行的禦醫來看病。
禦醫一瞧朱棡被盯得腫成饅頭的臉,吓得差點當場手抖失禮了。
“聽說三哥受傷了,可有事沒有?”徐青青帶着人随後而至,滿臉假意關切的表情問候朱棡。
瞧見他腫成豬頭的臉,徐青青直嘆情況嚴重,請禦醫趕緊好好看看。
朱棡瞧她這副得意的樣子便氣得直咬牙,怎麽看怎麽覺得四弟妹就是故意來瞧他笑話。他覺得這事兒就是四弟妹所為,奈何他沒證據,也搞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這麽招蟲子。
朱棡用錦帕蓋住自己的臉,又讓丫鬟亞心放下帳幔,再怎麽樣他絕對不會把他狼狽的樣子讓徐青青瞧見。随即他暴躁地吩咐禦醫,給他好生查看屋子裏的一切東西,他就不信了,真是他自己招蟲子。總之,一定是哪裏有問題,朱棡命令禦醫檢查!
禦醫按照朱棡的要求仔細盤查了一遍屋子,沒發現有什麽地方特別。其實他只是個大夫,什麽東西招不招蟲子這種事情他還真不太了解。
朱棡趁機偷瞄徐青青的表情,見她一派坦然毫無心虛之相,甚至開始懷疑可能真的只是自己招蟲子而已,跟人家沒關系。
莫非因他把劉靈秀招到身邊來,老天爺看不下去,真遭了報應?
這時劉靈秀洗幹淨的帕子,過來要給朱棡擦臉,朱棡煩躁地打掉她手裏的東西,讓她快滾。劉靈秀不敢吭聲,默默退了下去。
“三哥好生養病,回頭我讓廚房給三哥熬點當歸紅棗排骨湯,給三哥補補血。”徐青青說罷,轉身去了。
朱棡緩緩地深吸一口氣,仍舊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四弟妹倒真夠狠,居然諷刺他被蚊子叮得失血過多。
兩只灰蓬蓬的潮蟲從床裏朝着朱棡方向爬過來,朱棡轉眸看見,氣得把丫鬟端上來藥碗摔在地上。他還不信了,弄不幹淨這屋子。
當即喝令禦醫和随從們必須給他處理幹淨。
“若明天再讓本王在這屋子裏見到一只蟲子,你們所有人都給蟲子陪葬!”
當下大家忙碌起來,不僅禦醫出方子,還有請來鳳陽地界會除蟲的高人一起,把房間又擦又洗,又鋪了一層藥,衣裳被褥全部都撤換了。如此總算消停了,當晚不再有蟲子鬧朱棡。
既然此事可以人為解決,便說明很可能人為造成,朱棡又開始懷疑徐青青,但他依舊沒有證據。
隔兩日,他臉上被叮咬的癢包消得差不多了,朱棡就命屬下弄來一批拔了牙的毒蛇,趁晚上的時候放到徐青青屋裏去,哪有女人不怕蛇的,怎麽也能把她吓個半死了。
然而蛇放出去了,一個時辰後,兩個時辰後……一晚上都沒動靜。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飯桌上多了一盅飄着香味的補湯。
朱棡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用湯匙舀了舀,發現湯盅裏除了幾粒枸杞之外都是清湯,沒見有別的東西,他再喝一口之後,順嘴問是什麽湯。
“蛇湯,燕王妃特意給王爺煲的,說是有消腫止痛、解毒潔膚的效用,正适合晉王爺用。聽說從昨晚就開始慢慢炖煮了。”上菜的廚娘笑着介紹道。
朱棡立刻嘔起來,把嘴裏的東西吐了出去,氣得掀翻整個桌子。
“誰準你們把燕王妃做得東西端上來?”
廚娘等人吓得哆嗦跪地,“婢子們見前段日子王爺并未忌諱燕王妃做得紅燒兔肉等菜,婢子們以為王爺……”
“記住,今後不許燕王妃動本王的飯食!”朱棡氣得負手在地中央轉圈,他還不信了,他治不了一個小丫頭。
朱棡令屬下們集思廣益,又招來劉靈秀。
“你不是恨她麽,可有主意懲治她?”
“從道觀出事後,五師姐這個人我越來越不了解了。人比以前更伶俐更機靈,也手段更狠。”劉靈秀語氣堅決道,“但我可以肯定,王爺先前遭遇的那些蟲子肯定是五師姐的手筆。”
“少說廢話。”朱棡不耐煩地白一眼劉靈秀,這劉靈秀要是有徐青青一半聰明,也不枉他費心留下她這條賤命。可現在瞧,這厮根本就是個廢物!
朱棡看似随意地拿着手裏的玉扇敲打桌面,實則已經在動心思考慮是否要把廢物殺掉。
“對了,有一件事差點忘了。五師姐在師父去世之前,早已經脫了道籍,可她卻在師父去世之後,擔了平安觀的住持,竟還如德高道長一般四處作法行道。”劉靈秀道。
朱棡一聽這話,桃花目中瞬間流光溢彩,“你總算有點用。”
劉靈秀笑了,忙躬身表示敬從。
朱棡立刻命屬下徹查此事。
“本王要白紙黑字的實證,悄悄的,別打草驚蛇。”
朱棡這下終于心氣兒舒坦了。
其實這種事如果揭發出來,還不至于令徐青青從燕王妃的位置跌下來,畢竟她爹可是魏國公,娘家背景夠硬,再者說皇家媳婦兒哪能說休就休。但醜事一樁,肯定免不了了。倘若帝後知道此事,她行詐不端的品性便是板上釘釘的事,這輩子在帝後跟會前都擡不起頭來,從此便就是一個不被待見的兒媳婦了。
不過朱棡并不打算把此事直接捅到父皇母後那裏,這樣做太沒趣了。以此做要挾,讓那個作妖的小丫頭不得不臣服于他,聽他的話,再把老四氣個半死,那才叫真有趣。
接下來兩天朱棡心情變好了,萬般期待着自己翻身做主的那一天。他再見到徐青青的時候,也不覺得她那麽礙眼了,還如往常那般打招呼。
徐青青也跟朱棡客客氣氣地,和顏悅色地問他:“三哥,弟媳孝敬您的湯的味道怎麽樣?您要是喜歡喝,我那裏可有很多呢,現殺現做,保證新鮮。”
朱棡臉色微變,但一想到自己以後可以揚眉吐氣,抖了抖眉毛,平和了語氣:“就不勞煩四弟妹操心了,三哥的身子好得很,不需要補。”
“那敢情好啊,正好這幾日咱們可以吃思苦飯了。母後早就來信和我提過了,當年祖宗們住在鳳陽都是吃糠喝稀,就着老菜根團子吃,連鹽都不舍得放。我還擔心三哥身體不行,要等等呢,如此便從今兒開始吧。”徐青青又問朱棡,三日行不行。
朱棡哪能說不行,應承了,琢磨着即便東西難吃,少吃點就是,回頭再偷偷吃獨食也一樣。誰料這每天送上來的東西,每人一份兒,要吃幹淨了才行。
朱棡真覺得這些玩意兒比豬食還難吃,糠往下咽的時候紮嗓子,老菜根更是嚼不動,能把牙磨掉一半。偏偏他二哥和四弟都能忍得了,他也不好不忍,只能硬吞下去。
殊不知雖然他們從一個盆裏盛的飯,卻有幹有稀,朱棡那碗永遠剛巧是最幹的。老菜根也是,道觀裏熟悉野菜的方芳等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哪一團菜老,哪一團菜嫩,只管給朱棡盛走最老最難吃的那團就行了。即便被發現了端倪也不怕,只說不湊巧而已,大不了再給他換一團。
如此三天過去了,朱棡根本沒被發現,只把自己的臉給吃綠了,弄得他現在一看見老菜根就五官扭曲,忍不住腹痛,只覺得腸子都攪和在了一起。
這幾天劉靈秀那裏也不消停,道觀裏大大小小的道姑們沒事兒就會上門騷擾她,拿劉靈秀以前的各種習慣試探她,甚至拿言語刺激她。弄得劉靈秀每天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戒備,還要費心費力地應付演戲。
整個道觀足足有三十多名道姑,每天每個時辰輪着來對付她,而她就一個人,自然是精力不夠,疲于應對。最後被折騰的她每天只能躲在茅廁裏不出來。再之後,她拿去茅廁當借口都沒有用了。
“一起呀,正好我也想去。”楚秋笑着摟住劉靈秀的胳膊,“瞧見你我就覺得親切,讓我想起了十七師妹。她雖說是個懶人不愛幹活,總是拖別人的後腿,還犯了大罪,但終究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同門姐妹,也不知道她死後下了地獄會不會受折磨。”
劉靈秀掩藏眼底情緒,盡量裝作不知情的旁觀者,“既說她犯了大罪,那你因何還要可憐她?”
“誰說我可憐她了,當初若非她引賊入觀,我師父和三位師姐就不會被燒死,我是擔心她下地獄後被折磨得不夠!”方芳話鋒一轉,便憤恨地瞪向劉靈秀,眼睛裏有數不清的怒意。
劉靈秀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在針對她,在詛咒她下地獄受折磨。她在心裏早就恨得不行,奈何還是要忍,假裝自己對方芳所言的一切都無感。
劉靈秀扯起嘴角笑了笑,應和方芳的話,“若她真如你所言那般惡毒,是該下地獄受折磨。”
“是呢,就擔心老天爺瞎了眼,把人給落下了。”方芳陪着劉靈秀走到茅房,示意讓劉靈秀先去。
劉靈秀巴不得遠離她,趕緊鑽進了茅房,那怕那裏味道不好,也比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黃毛丫頭詛咒自己好。
片刻後,茅房內突然傳出噗通一聲,并伴随着女子的驚叫聲。
方芳站在茅房外笑得不停,假裝關切地問:“亞心,你怎麽了?你沒事兒吧?”
毛房內傳來女子氣急敗壞的哭聲,再然後,下半身臭氣熏天的人就移動了出來。方芳馬上用帕子掩住嘴,後退了幾步。
“天啊,這是怎麽了?”
“木板斷了。”劉靈秀狠狠咬牙,整個人恥辱得渾身發抖。她背在身後的雙手握拳,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外洩。
“定是裏頭木板用久了,沒及時換掉才會斷。哎呀,你運氣可真不好,快去洗洗吧。觀內唯一的一口井在後頭菜田,去哪兒要經過王爺們的住所,你這樣去的話太冒犯了,你還是抄小路下山,去河邊洗幹淨。”方芳嫌棄道。
劉靈秀淚流滿面地瞪一眼方芳,低着頭快步跑了。
躲在牆後看熱鬧的楚秋等人都冒頭出來,看着劉靈秀那副狼狽相都覺得解恨,哈哈笑起來。
“怎麽樣,咱們這招不算留證據對付她吧?”
“不算,這可是她自己上茅房運氣不好,怎麽能怪我們。”
“呸!當初幹了那種事,居然還有臉回來。逃了就乖乖躲起來呗,居然還有臉特意跑回來氣住持師姐,在我們跟前礙眼,我真恨不得撕爛了她!”
……
劉靈秀一路流淚狂奔道河邊,沖進河裏,使勁兒洗自己身上和衣服上的髒污,越洗越覺得委屈,幹脆跌坐在了河裏,雙手使勁兒拍打着河面,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明白,為什麽重活了一世,她還是要活得這麽苦,還是要受盡那麽多人的羞辱。老天爺給她重活一次機會,就是為了讓她受更多的罪嗎?為什麽五師姐會那麽好命,才過了幾個月轉眼就成了高貴的燕王妃。不,她不服!
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麽好怕,不管多少困苦,多少羞辱,都阻擋不了她向前的決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姑娘,你沒事吧?這秋日天涼,河水更涼,姑娘何故要坐在何種哭泣?”
朗朗男聲自河岸東方傳來。
……
徐青青聽楚秋等人回禀了劉靈秀的今日窘狀後,稱贊她們幹得好,順便提醒她們一定要看緊了劉靈秀。
“正是,我看她恨透了我們,只怕會伺機報複。”楚秋道。
大家紛紛都警惕起來。
“報複才好,只要她有所動作,立刻抓其現行,那她的新身份就也有罪了。怕就怕她忍着,不敢輕舉妄動。”徐青青偏向認為是後者,劉靈秀之前吃虧太多,這好容易求機會得來的清白新身份,自然是要珍惜。這種時候她不管受多少羞辱,大概都得咬牙忍下。
礙眼歸礙眼了,但總不至于因為屋子裏飛只蒼蠅,便不正常過日子了。
徐青青問起楚秋,有關于那些被流匪傷害過的姑娘們的情況,可都通知到位沒有。
“已經挨家說過了,今兒下午便會來一人。”
楚秋便将孟金枝的情況和徐青青簡單講了講,家裏人是做豆腐生意的,上有兩位兄弟,下有一位妹妹,日子過得還算可以。這孟金枝從流匪那裏被救回之後,他整日在家以淚洗面,不吃不喝,接連自盡過兩次,得幸被兄嫂們及時發現。
“家裏頭倒是沒人說過她什麽,但她自己過不去這坎,一聽我去了,便立刻要随我出家。若非我攔着,讓她跟家裏人再商議一下,她當時就能跟我回道觀。”楚秋道。
傍晚的時候,徐青青見了孟金枝,年紀十五,臉色蠟黃消瘦,雙眼紅腫,不管這些道姑誰跟她說話,她都一直垂着眸子不看人。若有人稍微離近她一些,便縮着脖子有些緊張害怕。
徐青青瞧她這情況有點嚴重,讓她同方芳同住一間房。方芳這丫頭性子活潑,愛說話,也曉得關心人,希望能或多或少緩解一下她的問題。
“誰都不要多問,特別是關于流匪的事,就當她是多年在這住的同門姐妹,正常相處便罷。”徐青青囑咐下去。
次日,馨兒颠颠跑來告訴徐青青,她發現前殿有一位香客十分可疑,總是探脖子往道觀後院看。
從道觀入住人員變得複雜之後,道姑們都聽了徐青青的提醒,開始日常留意異常情況,馨兒也受此影響,喜歡觀察人。
徐青青便在馨兒的帶領下,去瞧了她說的那人。果然很可疑,十六七的年紀,穿着一身青灰布直,頭戴四方平定巾,不時地踮腳往上跳,意圖跳過牆頭,往道姑們所住的西苑看。
“施主有事?”徐青青突然出聲問。
男子被吓了一跳,踉跄了下,心虛地轉身,看見徐青青後,忙轉身就要跑。
“我勸施主最好不要亂跑,如今道觀親王侍衛有許多,随便一嗓子喊聲刺客,施主的腦袋就搬家了。”徐青青唬他道,沒想到人真被唬住了,馬上折返回來,尴尬地給徐青青賠罪。
“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尋人。”
“誰?”徐青青打量這男子模樣還算周正,琢磨着莫非她不在道觀這段時間,觀內有哪個師妹談上戀愛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互相真心喜歡,也不是不可,考驗合格後她可以保媒。
“孟三姑娘可住在觀中?” 男子支吾了半晌才讪讪開口。
徐青青在腦子裏找了一圈姓孟的師妹,猛然意識到只有昨日剛入住的孟金枝姓孟。随後得知這男子姓柳名原,為孟金枝的表哥,還是個秀才,徐青青大概明白情況了。
“你回去吧。”徐青青道。
“仙人,求求您,讓我見她一面吧。”柳原跪在地上,給徐青青磕頭,連連懇求,“求您了!”
朱棣剛巧從不遠處路過,偶然瞟見徐青青在這,走了過來。
柳原看見突然來一位俊逸不凡男子站在那道姑身邊,倆人距離親密,愣住了。随即他開始瞎想起來,十分不放心他心心念念的人,馬上起身要去把孟金枝領回家。這道觀不安全,這道觀裏的道姑好像不太檢點,風氣不正!
“我要帶表妹回家!我要見你們住持,你們住持在哪兒?”柳原急急地問。
徐青青一臉無語地歪頭看向朱棣,用眼神示意他:你看看,你的出現鬧出多大的誤會!
朱棣看眼那邊原地轉圈絮絮叨叨的柳原,把手搭在了徐青青的肩上。
徐青青:“……”
柳原見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如此動手動腳,更驚了,一雙眼瞪得猶若牛眼珠子大。他馬上往前殿去,找別的道姑為他傳話。
徐青青把朱棣的手推掉。朱棣斜睨她一臉不爽的樣子,暗自勾起了嘴角。
這時方芳帶着柳原過來了,向柳原介紹:“你有什麽事便跟我五師姐說便是,如今觀內她做主。”
“她?”柳原複而再見徐青青和朱棣,驚得彷如晴天霹靂,“這種人怎麽能——”
“放肆!”方芳立刻制止柳原的話,告知他眼前這二位正是燕王和燕王妃。
柳原恍然大悟,他之前倒是聽過平安觀的傳言,說是出了一位王妃,也有王爺正住在道觀歷練。想想自己剛才冒失無禮的表現,他吓得心甘亂顫,忙跪下哭着賠罪。
“草民該死!”
“你回吧,她不會見你。”徐青青簡明扼要道。
柳原欲再辯解,但他一擡頭就被燕王渾身散發的陰冷氣勢吓得噤聲了,最後只好默默地縮着脖子離開。
如此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柳原都會在清早道觀開門之時,第一時間趕來,默默然站在角落裏,朝着西苑所在的方向張望,直至等到天黑才走。
孟金枝的狀況幾乎沒有改善,每日只默默認領自己該做的縫補活計,怕見人,怕說話,每天依舊會哭,不過哭的次數倒是比往日少了些。且不說她見女子她都會害怕了,若偶然遠遠地瞥見一眼男子,勢必會吓得渾身戰栗,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
徐青青給她把脈過,思慮過重,驚懼過度,肝郁情況極其嚴重。給她開了兩味洩肝火的藥,也不過是緩解表面,終究還是心病需要心藥醫。但是孟金枝連話都不肯說,又怎麽可能打開她的心防,這情況用善言咒最多不過是把她催眠睡個覺罷了,起不了作用。
柳原還是一如既往,每天都會來道觀,每天都站在老地方張望,時間久了,他站着地方的青石板竟踩出了一雙鞋印。
“多感人,”傍晚香客們都散幹淨了,徐青青跟朱棣路過此地,就讓朱棣也來看看這青石板的痕跡,“世間少有如此癡情的男人。”
朱棣默然聽着徐青青的話沒有表态。
“王爺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徐青青發現朱棣好像一點感觸都沒有,“若王爺是他,會怎麽辦?”
“走不到這步。”
朱棣低眸不耐地看一眼徐青青,就拽着她往回走。
這厮居然不會審題,給他一個假設的問題,都不曉得遵循規則好好回答。徐青青覺得朱棣好生無趣。
與此同時,朱棡正在屋內發邪火,一腳踢翻了桌椅。
他五官有些扭曲,沖着跪地三名侍衛吼道:“什麽叫查不到?本王給了你們這麽長時間,居然就回了這三個沒用的字給本王?”
“屬下等已經把道錄司所有的記錄都仔仔細細翻了兩遍,确實找不到了燕王妃道籍的記錄。”侍衛們畏懼地俯首,他們也不想這樣。
“沒用的東西!”朱棡一腳踢在一名侍衛身上,被踢倒的人一聲不敢吭。
“王爺,會不會是燕王妃早想到這一點,已經求燕王幫忙把記錄給毀了?”劉靈秀在旁輕聲提醒道。
朱棡這才想起來劉靈秀,轉身就揪住她的衣領,“你出的馊主意,這會兒才想起來不好用嗯?”
“王爺息怒,奴婢近日剛巧打聽到一樁事,比這道籍一事更叫人震驚。”劉靈秀湊到朱棡耳邊,小聲道,“燕王妃在行道期間,曾養過兩個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