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蘑菇
朱棣步步逼近,迫得徐青青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書生所散發的駭人氣勢,令徐青青很疑惑,以他平常随和溫柔的性格,不應該是這樣的。不過她用過善言咒之後,書生便暈厥了,這情況以前倒沒遇到過。難道是善言咒出了問題?
“破其憂抑之情,以善勸世人,即可成事。”
用咒前必先‘破其憂抑之情’,換言之要令被施咒者卸下心防,使其有思過之心,生出改變錯誤的念頭,方可施咒。
徐青青本以為這幾天的相處已經足夠讓書生卸下心防,産生一些求生欲,看來是她錯了。書生可能連半點求生的念頭都沒有,他一心只想尋死,而自己卻硬施咒,所以才會造成他如今的暈厥,以致突然轉性。
既然事情是她搞出來的,她得負責到底。
徐青青仰頭望着書生,見書生此刻看自己的眼神陌生又冷漠,心裏很不是滋味。
“對不起,一時情急就對你用了——”徐青青猶豫了下,不知在這種時候,該不該将善言咒的事情如實說給他聽。
朱棣眼神陰戾,擡手便掐住徐青青的脖頸。
“用了什麽?”
徐青青被掐得喘不過氣來,拍着他的手掙紮咳嗽。見對方毫無放手的意思,徐青青狠掐住朱棣肘部的曲池穴,随即整個人迅速飛彈出去,逃到一丈開外。
“咳咳!”
徐青青靠着樹幹咳嗽兩聲,呼吸總算通暢了。
朱棣的整條胳膊有強烈的酸脹麻木之感,短時間內使不上力。
想不到這道姑居然還懂穴位,看來她多半通岐黃之術。
呵,他倒是險些忘了,這道姑有多機靈。當初她膽敢假冒胡百天的名義,用寫着‘燕王萬歲’的孔明燈算計他,如今再耍招數冒犯他,實在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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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眸底暗色洶湧,徹底失了耐性,左掌開始蘊力。
憑他的功夫,一掌劈在其脖頸上,必會令其頃刻間骨斷命斃。
“我能對你用了什麽,當時情急,看你在崖邊要尋死,我就拉你一把,結果用力過猛,把你摔到地上弄暈了。弄暈你是我不對,但不管怎麽樣我是好心想救你啊,你怎麽能那麽掐我?”徐青青一邊揉着脖子一邊牢騷道。
現在的書生不太正常了,甚至有點失心瘋的樣子,徐青青覺得自己還是暫且不要跟他說言咒的事了,省得他更受刺激。
“我知道朝廷現在通緝你,你挺難的,容易想不開。可現在不是沒抓到你麽,你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麽。再說你現在都這麽慘了,以後的日子還會更慘麽?不會了,只會越來越好。既然好日子還在後頭,那幹嘛還尋死啊,過呗!”
既然開口了就停不住,徐青青幹脆把她之前憋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一陣風過,吹得樹葉嘩嘩作響,不知是什麽鳥在陰森的林子裏咕咕叫着,平添了幾分冷瘆。
片刻寂靜之後。
“今日何日?”朱棣忽然問。
“洪武九年五月十三。”楚秋已經被眼前的情況給弄懵了,才緩過神兒而來就聽到書生問話,便乖乖答了。
朱棣記得他離開鳳陽府那天是五月初八,如今竟已經過去五天了。
才剛醒來時,他發現周圍的環境不對,還以為遭了算計。如今聽這名‘借刀殺人’的小道姑絮絮叨叨了半晌,他再不明白就成傻子了。
朱棣将手背到身後,鳳目半眯,耐心耗盡地掃向徐青青和楚秋。
極具攻擊性的目光令倆人湊在一起抱團,手挽着手,滿臉防備地看着朱棣。
“帶我回房。”朱棣嫌棄地瞥一眼徐青青,率先下山。
“他怎麽會變成這樣?”楚秋驚訝問。
現在讓她瞄一眼書生的背影,心都會下意識地哆嗦一下。這世上怎麽會有戾氣如此重的人,好可怕。
“都怪我不好。”徐青青把使用善言咒的事跟楚秋講明,忏悔自己做法不夠謹慎。
楚秋安慰她:“這不怪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如何攔得住他一個大男人跳崖,情急之下用咒實屬正常。現在他雖然這個樣子,但好歹活着了不是?且先看看,說不定他睡一覺就好了。你那好色的毛病,不就是大概三日便好了?”
徐青青點點頭,“有道理。”
回到道觀後,徐青青讓楚秋先回去,她自己帶書生回房。楚秋不放心,畢竟書生剛掐過徐青青的脖子。
“沒事,他如果想動手,剛才就不會停下了,再說我也能保護好自己。”徐青青拍拍自己的腰,告訴楚秋她一直有随身攜帶防身之物,比如癢癢粉。
楚秋這才放心讓徐青青自己去。
徐青青将朱棣帶到通達苑後,用火折子點燃屋子裏的油燈。
朱棣環顧一圈屋內的環境,目光落在經書上。
徐青青跟着看過去,“你的字很清隽好看!沒想你這麽快抄好,本來是給你準備一個月的量,想讓你慢慢來。以為你到時候就想開了,不會尋死了,誰知道你這麽決絕,死也要把這些東西抄完。”
朱棣斜冷睨一眼徐青青,“你可以走了。”
“幹嘛這麽無情?”
徐青青委屈巴巴地望一眼朱棣,她明明想種一棵好菜,結果卻變成了一朵駭人的毒蘑菇。對着這張冰冷兇狠卻又俊美無俦的臉,她撒不出任何脾氣,她自作自受。
“行吧,那你不準想不開!”徐青青警告道,“好死不如賴活着!”
朱棣眉間蹙着不耐,無意間對上徐青青那雙誠摯的眼,‘嗯’了一聲。
“其實活下去沒那麽難,你看你在這活得就挺好呀。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一直照顧你,多久都可以,一輩子都行!”徐青青還是有些不放心,人都走到門外了,仍然不停地安慰鼓勵他。
朱棣‘哐當’一聲把門關上。
徐青青:“……”
沒良心,果然是一朵毒蘑菇!
朱棣聽到徐青青離開的腳步聲,立刻去床榻等處搜索,在褥子下面找到鳴镝後,便縱身跳出窗外。驀地頓住腳,朱棣拽下腰間的玉佩,随手一丢,玉佩穩準地落在屋內的桌案之上,人影轉瞬間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徐青青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趴在通達苑的牆頭上,往書生屋裏看,心裏琢磨着書生的‘毛病’在睡一覺後到底好沒好。
窗戶大開,屋裏空空的沒人影,床鋪上也沒人。徐青青一驚,趕緊跳下牆,沖進屋子裏找人,果然找不到書生了。
昨日疊放在床上的衣裳仍然還在原來的位置,書生昨晚似乎沒在床上休息。徐青青發現桌案上留下的玉佩,她拾起來握在手裏,玉佩刻着螭虎紋,質地晶瑩剔透,觸感冰涼細膩。這可是書生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他是不是又想不開去尋死了?把玉佩留給她,作為這些天照顧他的謝禮?
徐青青馬上號召整個道觀的人去找人,不出意料地遭到觀內小姐妹們的一致攻擊。大家都怪徐青青居然不聲不響地藏了個漂亮男人在觀內,卻不給大家瞧一瞧。不過衆道姑們嘴上那麽說,卻都很盡心盡力地幫徐青青去找人。
觀內觀內觀外,山上山下,甚至把附近的兩個村子都問遍了,都沒有發現書生的身影。
“沒找到反而是好事,說明他可能沒尋死,只是離開了。”楚秋安慰徐青青道,“或許他忽然想到了去處,來不及跟你說,才将這玉佩留給你,表達謝意。”
“既是表達謝意,房間裏有筆墨,怎地不留信告知一聲?”徐青青現在擔心的是書生性情大變,一個人在外頭可能會惹出什麽事。如果因此害他喪了命,她會愧疚的。
但沒辦法了,人找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日的法會上,她一定要為書生祈福,懇請三官大帝保佑毒蘑菇平平安安。
……
鳳陽府。
朱棣穿着一身竹青色四團龍常服,端坐在桌邊飲茶。華貴的衣料隐隐熠着光芒,整個人雍貴風華,令人不敢直視。
丘福進門後,恭敬行禮:“秦王、晉王殿下明日抵達鳳陽。”
朱棣如常喝了茶,沒應話。
丘福明白這裏頭沒事了,猶豫了下,才開口問:“平安觀留還是不留?”
王爺的病已經有三年沒犯了,犯病的時候,仿佛突然換了一個人,只當自己是一名書生,性子溫和得不像話。但記憶并不完整,不知自己從哪兒來,也不知要去哪兒,更加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便是告訴‘書生’真正的身份也沒用,只會害得他陷入混亂和迷惘,生出更多麻煩。
好在這毛病不怎麽常犯,只在三年前碽妃去世後犯過兩次。過去這麽久了,丘福本以為這毛病已經痊愈了,沒想到現在又來了。
如今諸王權勢争鬥激烈,皆想在皇帝跟前表功。王爺的隐疾絕不能在這種時候宣揚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此事的知情者除了他都見了閻王。這一次平安觀牽涉其中,只怕難逃一劫。
想到平安觀那些年輕稚嫩的道姑們,丘福确實動了恻隐之心,然而在大局面前只能選擇犧牲這些不重要的人了。
“屬下查過了,平安觀如今共有三十七名道姑,最大的二十四歲,最小的九歲。明日會舉辦一場法會,可趁亂解決,再将罪名推在劉靈秀身上。”
“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朱棣将茶杯放在桌上,緩慢地撩起眼皮,眼睛裏迸射出冷光。
“屬下該死!”
丘福立刻跪地,伏身請罪。
“告訴王熬,讓他好生接待兩位王爺。至于平安觀,”朱棣順勢就想起那個絮絮叨叨又膽大妄為的徐青青,不禁冷嗤一聲,“且先盯着,那裏有我要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碽妃是男主爸爸的妃子,是長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