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言咒
徐青青獨自一人坐在師父床前守夜,為她擦汗,不時地替換頭上的巾帕,以求師父能早點退燒。
她閑下來的時候,仔細回憶了一下劉靈秀這個人。
劉靈秀在七歲時被師父救回了道觀,性子一直很孤僻,少言寡語,跟觀裏大多數人都相處不來。
觀裏會給每名弟子都分派活計,皆是些挑水、打掃、做飯等簡單的粗活,大家輪着來幹,公平公正。但劉靈秀卻總是完不成她那份活兒,需要大師姐等人為她分擔。
日子久了,大師姐等人難免心中有怨,便對劉靈秀沒有了好臉色,甚至惡語相向,大概便由此慢慢演變成了羞辱戲弄。
徐青青常跟在師父身邊做事,倒沒怎麽和劉靈秀打過交道,只聽說過劉靈秀完不成活計的事。當時她的看法跟大家一樣,既然劉靈秀身體康健,有手有腳,大家都能完成的活兒她卻不行,因此被大師姐等人教導并不為過。
而對于故事中所述的情形,有人誣陷劉靈秀盜竊,将她逐出道觀的行為,确實不對,也該受到懲罰,應當誰錯就罰誰,但劉靈秀卻不顧道觀裏所有人的性命。
火場中有很多小道姑跟她沒有過瓜葛。還有師父,當初若非師父好心收留她,劉靈秀早就凍死在荒野,哪會有她現在活命報仇的機會。
與朝廷通緝要犯合謀,引惡人入觀,将一衆道姑的生死置若罔聞。劉靈秀因一人之過便無情錯殺整個道觀,此種行徑簡直與豺狼禽獸無異。
“青兒……”
徐青青忽見師父醒了,忙問候道:“師父可要喝水?哪裏不舒服?傷口是不是很疼?”
徐青青去試探雲塵的額頭,發現她的燒退了,松了口氣。
“疼不疼有什麽打緊,早晚要受這一遭,這是命數。”雲塵嘴唇白得毫無血色,卻笑了一聲。
“師父,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徐青青忙握住雲塵的手。
雲塵的目光在徐青青身上逡巡半晌,終于下定了決心,“快扶我起來!”
徐青青剛剛被看得心裏發毛,依言扶起雲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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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只是一個簡單的起身動作,但看得出師父很疼,行動艱難,兩頰不住地流汗,但她終究沒哼出一聲。
雲塵緩緩地擡手,指着東牆上挂着的畫。
徐青青以為雲塵要畫,就去取下來,結果發現畫後面有暗格,方知師父是要這暗格裏面的東西。
徐青青将暗格裏的木盒取出,送到雲塵面前。又在雲塵的吩咐下,從她們之前撿回來的那串鑰匙裏,找到了對應的鑰匙開了木盒。
盒子裏放着兩錠金子和一個很舊的卷軸。
以她平日裏對師父的了解,師父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讨金子來看。徐青青就打開卷軸,準備呈給雲塵。她還順便掃了一眼卷軸伊始的三個字:善言咒。
聞所未聞,《善言咒》是什麽?
“此為祖師留下的寶貝,須得心方正有慧根的弟子才能習得。我至今只遇到一名符合要求的弟子,就是你,為師便将它送與你了。”
雲塵接到卷軸後手就抖了一下,她飛快地把話說完,像嫌棄什麽髒東西一般,立刻将卷軸丢進徐青青懷裏。
徐青青:“……”
“且謹記一句話,心不正,為惡終害己。”雲塵高深莫測地悠悠道。
“師父您莫不是忘了?弟子已于前日從道籍上除名,還俗了。這《善言咒》師父還是傳給楚師姐吧。”
徐青青幹脆拒絕,欲将卷軸還給雲塵。
雲塵哆嗦了下,馬上躲避開卷軸,“你……你這個不孝徒!我都快死了,你還來氣我。”
“師父,徒兒不想氣您,可還俗的事您早前已經答應了,除籍的事兒也都辦完了。這卷軸既然是祖師爺留下的東西,自然該傳給觀裏正統的弟子。”
徐青青是個棄嬰,得幸被愛撿孩子的師父收回觀裏養大。師父一直待她極好,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寵愛,她也把師父當做親生母親一般孝敬。她不喜修道,喜歡研究醫術,師父也一直理解她,早前就應了她還俗的要求,并準她上京去太醫署求學。
“反了天了,一個做徒弟的竟跟師父講起規矩了?我說給你就給你!”雲塵氣得直咳嗽。
徐青青擔憂她老人家的身體,不好再跟她繼續犟,連連敷衍應是。
雲塵一眼看破徐青青的心思,逼她道:“你發誓,一定會好好習得《善言咒》,一輩子保平安觀香火旺盛,一定要上最粗的香!給我蓋最氣派的道觀!”
“師父——”徐青青為難不已。
若發誓這一輩子保平安觀香火旺盛,她豈不是一輩子都要留在平安觀不能離開?那她學醫的心願怕難達成了。
雲塵突然捂着胸口,蹙眉大喊:“啊,疼疼疼,疼死了,快不行了,也不知道還有幾口氣在。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臨了要死了,就這麽一個心願,從小養大的孩子啊,卻不答應,好生寒心啊……”
“好,我答應!”
徐青青乖乖地舉手起誓,便勸雲塵別再鬧了,現在好生養身體才是正經。師父雖然傷得重,但現在燒退了,就有痊愈的希望。
雲塵全身像是突然卸了力,身體重新癱軟下來,氣若游絲地跟徐青青道:“別怪師父,師父不能負了祖師的遺訓。這《善言咒》于世人大有好處,你學了她,也算治病救人了,不虧。”
她本來想着等以後再找一名合适的人選也來得及,卻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
“師父,這《善言咒》到底是什麽?”徐青青拿着卷軸,疑惑問。
“世間活物千千萬,唯有人能言,可知為何?言為神所賜,是一種力量。雖然普通人不知道如何用它,但平常大家也都知道誓言、詛咒不可随便亂說,常有應驗之時,這便是言之力量。我們道家謂之為言咒,這《善言咒》便是叫你如何運用這種力量,以善勸世人。 ”
徐青青聽得雲裏霧裏,總覺得她師父在胡扯。
沒辦法,她老人家現在病着,是老大,胡扯就胡扯了,她暫且不反駁,總之一切等她病好了再說。
“我告訴你,這種秘術早就失傳了,你這丫頭忒好運了,得幸拜在我門下才有此機會!”雲塵見徐青青一副不知感恩的模樣,冷哼一聲。
“是是是,徒兒真幸運!師父快早些好起來,讓徒兒更幸運一點好不好?”
徐青青本想提劉靈秀的事兒,但見師父精神不濟,提了只怕讓她老人家傷心,影響養病。既然師父沒問火災的事情,她便不說了。
“你記住,我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平安觀一定要香火旺盛!上最粗的香!”雲塵再度囑咐道。
徐青青連連點頭,“師傅放心,徒兒謹記在心。”
雲塵哼了一聲,便閉眼歇息了。
徐青青見她呼吸變緩,漸漸睡了,便也趴在床邊歇着。
迷迷糊糊間,似有一股暖流從她的頸背遍及全身,徐青青只覺得渾身十分舒坦,動了動嘴角,睡得更香。
……
啪!
瓷器摔碎的聲音。
徐青青猛然驚醒,看見楚秋正跪在床邊哭喊着師父,藥碗碎在一旁的地上,濺了滿地黑藥湯。
她愣愣地轉頭,預感不妙地含淚朝床上看去,人果然一動不動,沒了呼吸,淚水頃刻間奔湧而下,她重重地跪在地上……
師父去了。
下午,在收拾火場的時候,又找到了三位師姐的屍體,俱已燒得焦黑如炭,辨不清誰是誰。
剛經歷一場大火,平安觀內又挂起了喪幡。
徐青青一人躲在房裏三日,滴米未沾。
楚秋實在看不下去了,知道用那些安慰的話勸她沒用,只來問她到底什麽時候能出來主持道觀。
徐青青仰頭看着楚秋,喃喃道:“你看我三日未進食,氣色也不算太差,師父應該是在臨終前把她畢生的功力都傳給我了。”
徐青青說罷便鼻子發酸,又紅了眼睛。
楚秋愣了下,摟住徐青青,和她頭靠頭,“那是師父她老人家慧眼如炬,知道只要有你在,這平安觀一定能撐下去。”
“觀內的存糧有限,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盜走,我看過不了幾天就要斷糧了。雖說這還有兩錠金子,可咱們道觀有這麽多口人,若如此坐吃山空,挺不了多久。”
徐青青抽了下鼻子,繼續說道。
楚秋見徐青青已經考慮到這一層,知道她這三日并不是只關在屋裏頹廢,頓時欣慰不已。此前她還真擔心過,這道觀裏最聰明的一位如果自此一蹶不振,大家定會亂成一鍋粥,終落得糧盡鳥散的下場。
徐青青喝碗粥填肚,便沐浴更衣,換了件嶄新的道袍。烏發利落地盤起,簡單挽了個髻,簪一根桃木簪子,拂塵半挂于臂上,挺直腰背端方行走,自帶半仙風韻的女道士便渾然天成了。
徐青青拉着楚秋一起進城。
“進城作甚?”
“總得把這兩錠金子換成銀子才能花。”徐青青說着就将木盒裏的兩錠金子揣進懷裏,又取來一把匕首和幾包藥粉,藏于袖中防身。
楚秋驚訝不已,“都換了?那可是二百兩銀子,咱們一下用不了那麽多。”
“用得了,”徐青青語氣篤定,“要重修道觀。”
楚秋更加不明白了,“我們現在剩這點錢本來就不夠用,何必那麽着急修道觀?”
“正因為所剩不多,便更要修。這上香祭拜事宜誰都講究個吉利,道觀沒個好門面,哪裏還會再有香客登門。你瞧哪個破廟有過香火?若無香客登門,又何來香油錢?
故與其坐吃山空,不如賭一把,将錢投進去修觀,開源納財。”
楚秋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師妹果然不愧是師父選中的繼承人,見地深遠,令她自嘆弗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的設定去年就在醞釀,那會兒覺得很萌,出于謹慎等了半年,到現在依然覺得萌,所以決定下筆寫啦。
希望大家也會喜歡啊,我覺得我自己設想的那些情節可可愛了(臭美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