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精靈亂世(2)
這裏是精靈王的寝殿,精靈一族對美的追求在此得到了極致的體現——不是那種金碧輝煌的富麗堂皇,而是處處透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無比舒适的氣息。
月石建成的穹頂在月光的照耀下綻放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一粒粒綠色晶石嵌在其中,忽明忽暗似滿天星鬥,又似朝霧之中晶瑩的露珠。寝殿的後方,潔白的臺階一直延伸到一汪清澈的湖水當中,一張軟榻置于湖畔的露臺上,身着白色長袍,一頭微卷的紫羅蘭色短發的精靈王幸村精市正在榻上閉眼淺寐。
精靈一族向來以容貌出色而著稱,戰士英武不凡,魔法師清秀俊逸,精靈王更是其中翹楚,有着一張絕美卻不失英氣的面孔。此時的他,睡容恬靜,由幾只巴掌大小的樹精靈安靜懸浮在周圍守護着,杜絕一切擅入者打擾王的休息。
但,若是有誰執意打擾,這些沒有太多攻擊能力的小精靈,也是阻攔不住的。所以,當一道修長的身影緩步出現在臺階上層時,它們也只能以目光表達不悅,紛紛退讓開去,讓首席大長老通過。
輕微的腳步聲成功喚醒了睡得并不深沉的幸村。輕輕掀開綿長的睫毛,紫晶般的瞳緩緩朝來者的方向看去,他唇側浮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柔聲道:“這麽晚你還過來,應該有比較重要的事吧,柳?”
身為精靈族的首席大長老,為了冥思,柳的眼一直是閉着的,倒也不會妨礙他任何的行動。可就是這樣一雙眼,此刻卻微微睜開了,飛閃過一絲似好笑的光,平靜應道:“弦一郎受傷了,還不肯讓我知道,悄悄找了神殿最低級的牧師,恰巧被我撞見了。”
細長的眉微微挑高,幸村接過小精靈送來的,一只用罕見的綠色金屬雕琢而成的水杯,将其中淡碧色的液體一飲而盡。指尖緩緩摩挲着杯壁上圓潤細小的珍珠,他看着柳,似笑非笑的道:“元素精靈族最強大的戰士,誰有這個能力傷他?難道血精靈和影精靈又不安分了?”
褐色的眼瞳中笑意加深了些許,柳斜斜靠坐着欄杆,慢慢撫平白袍上的褶皺,漫不經心的道:“就算是血精靈和影精靈,也不可能在他大腿內側留下四個牙印吧?弦一郎,可是對這傷的來源忌諱得很呢。而且……”話音一頓,他微蹙了眉心,沉默片刻後又道:“就連高階牧師也無法為他止血,最後還是勞動了我。”
“哦?那他不是很沒面子了?”終于對柳的話感到了一絲興趣,幸村慢慢坐起身,對環繞在周圍的小精靈輕輕說了一句話,在它們飛走後直直看住難得睜開的褐瞳,問:“他到底做了什麽?”
“精市,你知道越前龍馬嗎?”回望似有些了悟的紫晶鳳眼,柳微微前傾了身體,壓低溫潤的嗓音,道:“他來了。”
既是精靈王,又是頂級大祭司,幸村自然透過月亮井知道那個與精靈族未來命運息息相關的混血少年的存在。眉心輕輕一蹙,又極快的松開,他起身走入寝殿,取出一瓶果實釀就的芬芳酒液為彼此倒上一杯,淺淺笑道:“說起來,那個孩子一出生,就引來全宇宙各種族的關注。反倒是惡魔族和血族,對他一點都不在意呢。”
這種果實佳釀的原料極其難得,制作工藝又格外複雜,向來只供王者所用,所以即便是向來冷靜自持的大長老,柳也忍不住多喝了幾口,這才扯動唇角,微嘲道:“在生殖隔離定理的前提之下,越前公爵夫婦能創造奇跡本身就是個奇跡,只可惜這個奇跡到最後卻被判定為沒有任何種族天賦,讓惡魔族和血族徹底淪為了其他種族的笑話,他們能理會他嗎?沒下令處死,已經是忌憚大公爵了。”
“所以啊,野蠻就是野蠻,目光也是如此短淺。”含笑輕抿一口清甜的酒液,幸村眯眼看向正低頭不知在想什麽的柳,淡淡道:“你專門來找我,不是為了真田的傷,而是為了那個孩子。只是我不明白,你在擔心什麽?”
“你明明知道的,我們若非重傷,傷口都會自然愈合,而弦一郎卻因為那麽一點點小傷便流血不止,不是很奇怪嗎?”褐瞳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柳回望幸村,正色道:“我很懷疑,他是否真如傳聞那樣,一點種族天賦都沒有。”
“既然這樣,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這個越前龍馬吧。”緩步踏上臺階,幸村示意柳與自己同行,垂首間淡櫻色的薄唇微微翕動,仿若自言自語般的道:“我也很好奇,他是否真的……”
因為已是深夜,王與大長老同時出現,并未引來太多精靈的關注,他們一起來到了關押越前的大樹前。擡頭望望懸挂得高高的籠子,幸村輕笑一聲,回頭對柳道:“連被子什麽的都準備好了,真田為什麽不幹脆給他安排間屋子得了……不過……”話音微頓,銳利的紫瞳朝一個正悄悄沿着樹幹溜下來的小小身影看去,意味深長的嘆道:“還的确是個不安分的小鬼啊……”
“那你打算怎麽辦?”眼瞧那小黑貓已溜下了樹幹,正藏在角落裏偷偷打量着他們,柳莫名覺得有趣,不動聲色的移動了幾步,将黑貓唯一的逃跑路線徹底封死。以詢問的目光看向幸村,得到微微颔首的允準後,他掌心浮起一團明亮的光球,狹長的褐瞳突然睜開直直看住金琥珀色的貓眼,淡淡道:“你難道不覺得,一只貓叼着一堆衣服到處跑,很違和嗎?越前龍馬?”
早在柳睜眼的瞬間,越前已然察覺不妥,此刻聽見對方直接喚出自己的名字,他再也顧不得許多,後腿一蹬撒腿就朝前沖去。可惜沒跑兩步,他便四腳騰空,被封進了一個透明的氣泡裏,以失重的狀态漂浮着。
只要是習慣了在地面生活的種族,失重終歸不是一種愉快的體驗,越前也不例外。被輕易識破僞裝的震驚和失重所帶來的不适感讓他不由自主感到慌亂,四只腳在氣泡裏胡亂撲騰,試圖抓破那看似薄薄一層,不堪一擊的氣泡壁。可惜,無論怎麽努力,他那短短的四肢連氣泡壁都碰不到。
正饒有興趣的看着驚慌失措的貓兒徒勞無功的表演,察覺到柳詢問的目光,幸村微微沉思片刻,道:“帶回我那裏吧,免得驚動了守衛。”
于是,兩位高階精靈帶着一只被封在氣泡中的黑貓,再次悄然無聲回到了精靈王的寝殿。示意柳先別放越前出來,幸村慢慢的繞氣泡走了一圈,迎着恨恨瞪來的貓眼,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唇角,道:“都到這地步了還不吭聲,脾氣還真夠倔的。”略微頓了頓,他突然把手伸進氣泡內,捏住貓兒小巧的下颌掠走了一直咬在嘴裏的衣物,微彎下腰看住頓時瞪得滾圓的貓瞳,輕笑道:“這套衣物,我看你也是不想要了,對吧?”
完全沒想到這個容貌絕美的精靈居然如此無賴,越前氣得暗自磨牙,恨不得即刻撲上去用爪子撓破那張笑得可惡的臉。可想歸想,在自己完全處于下風的情況下,他也只能暫時屈服,咬牙切齒的開口道:“你要做什麽?”
“這話應該問你吧,越前。”不知為何,總覺得寫滿氣惱的貓眼特別可愛,幸村忍不住輕笑出聲,倒惹得柳微微驚訝的睜了睜眼。似注意到了柳的反應,他慢慢斂住笑意,恢複了慣有的雲淡風輕的表情,将衣物放在旁邊的軟榻上,轉身道:“穿好衣服出來見我。對了,我提醒你一下,負責寝殿防護的植物,你最好不要激怒它們。”
若是就這麽輕易相信了幸村說的話,那便不是越前龍馬了。等柳解開禁制,同幸村一起離開之後,他飛快恢複人形,穿好衣物,擡腳就朝進來時的門沖去。可剛一跑到門口,一條不知哪裏竄出來的綠色藤蔓就纏住了他的腳踝,讓他面朝地結結實實摔了一腳。如此嘗試了數次,換了無數種花樣,卻始終邁不出那扇門,越前終于放棄了,揉着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帶着滿心的郁悶與氣惱,不情不願的走向通往後院的臺階。
雖說已經通過藤蔓得知了越前在寝殿裏的一切所作所為,可當看到青紫得相當精彩的面孔時,幸村還是不自覺的抽了抽唇角,轉頭與同在憋笑的柳對視了一眼。“過來。”朝身側的軟榻微微揚了揚臉,他擡手阻止正要使用治療魔法的柳,道:“他是天生的禁魔體質,沒用的。”
若說之前已有些懷疑幸村是認識越前的,那麽這句話無疑是證實了柳的猜測。但他并未即刻追問任何問題,只颔首道:“那我去取些藥來。”
對柳的離開置若罔聞,幸村靜靜看着不情不願挪坐到身邊的少年,唇側漾開淺淺的笑意,柔聲道:“我還在想,你要什麽時候才會到來,不想來得這樣快。”
“你認識我?知道我會來?”原本打算絕不配合幸村的任何詢問,可聽到這話,越前再難繃緊面孔,愕然睜大了雙眼——傳送門是随機選擇的出口,這個精靈怎麽會一副早就算準了自己要來的樣子?莫非……“你認識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的确是相當出名的時空族,但我卻沒有見過他。”親自為越前倒了一杯美味的果酒,幸村看着那雙一直緊緊跟随自己的貓眼,不覺莞爾道:“精靈族可以透過月亮井看到一些未來的片段,我在月亮井裏看到過你。”
也許是跟着斑喝過好一段時間的酒,一小杯果酒明顯沒辦法滿足已經有酒鬼傾向的越前,待一口抽幹酒液之後,他舔着嘴唇朝盛酒的水晶瓶看去,有再來一杯的渴望。當然,他還記得掩飾,裝作不在意的“嗯”了一聲,問:“你看到了什麽?”
“看到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麻煩。”回答得面色坦然,幸村不理越前氣惱的瞪視,徑自轉身拿起水晶瓶為他倒了一杯,微微含笑道:“再喝這點就打住吧,這酒入口雖然清甜,但後勁很大。”
眼瞧着不能像妖怪的酒泉那樣随意取用,越前對手裏的那杯酒格外珍惜,小口小口的抿着,樣子十分可愛。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又問幸村:“憑什麽你說我是麻煩?”
笑意柔和的目光落在雖然鼻青臉腫卻藏不住精致的面孔上,幸村不語良久,最後微微搖頭,道:“你認識不二周助,就應該知道,被現實所幹涉的未來是永遠不會出現的。未來對我而言已經太麻煩了,若還不能把控,那便是再大不過的危險。”
這點道理越前明白,只是不忿自己被當成麻煩對待,一扭頭冷冷哼道:“既然這樣,那你就把我送走好了。雖然那個臉黑的精靈說你們沒有傳送門,但你們一定有其他辦法的吧?”
臉黑的精靈?為着這樣的形容,幸村先是微怔,随即笑了出來——對皮膚白皙的精靈而言,真田弦一郎的膚色的确是偏深了那麽一點,但還不至于到黑的程度,可他怎麽就覺得越前的說辭是那般貼切呢?越想就越覺得好笑,他擡手撫向有些淩亂的墨綠色發絲,輕輕嘆道:“你啊,果然是那麽古靈精怪。”
些微的暖意滲進頭頂的皮膚,連帶着面上也浮起微微的熱度,越前不自在的動了動,垂眼小聲道:“說得你好像認識了我很久一樣,你到底是誰?”
“我是幸村精市,精靈族的王。”紫晶般的眼因映進了微紅的面頰而加深了瞳色,幸村不緊不慢的将越前的發絲理順,回頭看向早就等待臺階上的柳,他淡淡道:“把藥交給我。”
将一盒散發着淺淡花香的透明藥膏交到幸村手上,為着對方并未要求自己離開,柳自然選擇了留下,站在一旁看素性冷淡的精靈王含着溫柔的眼色,将藥塗抹在初來乍到的少年臉上。一點一滴,每一處都不曾遺漏,等做完這些,幸村把藥放進越前掌心,輕聲道:“其他地方,你自己上藥吧。今天也不早了,你就留在我這裏休息,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感覺酒勁有些上來了,越前不想做出什麽匪夷所思的舉動丢臉,便乖乖點了點頭,跟着幸村喚來的一個小精靈,搖搖晃晃的離開。而等他一走,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柳立刻就出言問道:“你認識他?”
“不算認識,只是通過月亮井見過。”眼看水晶瓶裏的酒液不多了,幸村幹脆傾倒入彼此的酒杯,輕輕搖晃了許久才又開口:“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能告訴你的,是他很重要,必須留下來。”
“對你,還是對整個精靈族?”如果不是親眼看過幸村眼底的溫柔,無論誰來說,柳都是不會相信的——那張總是帶着淺淺笑意的絕美面孔之下掩藏着多麽冷淡的心性,身為大長老的他比誰都清楚。所以,即便會惹對方不悅,他也忍不住要問出來。
然而,幸村并未流露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細長的眉微微蹙了一下,随即道:“都是。”不欲多說,他回答完後一口将杯中酒飲盡,起身道:“不必再說,以後你慢慢會看懂的。只一點要求,無論将來發生任何事情,你都要站在我這一邊;我若不能時,你要替我保護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