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屬感

第6章

他夢到了和沈含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天是周末，他剛看完爺爺坐公交回去的途中，天尚未黑透，他站在靠近後門的地方正盯着柏油馬路一點點後退的線條發呆，餘光瞟到旁邊的姑娘小心翼翼的往他身邊移動了大概一厘米的樣子，正思考怎麽回事就聽到那姑娘小聲驚呼了一聲，他轉過臉看到那姑娘緊抿着唇努力保持淡定，再看到旁邊站着的男人一臉猥瑣的表情就都明白了，他不想說話，不着痕跡的把姑娘往自己這邊帶了一下避免沖突，結果那個人得寸進尺的跟着蹭過來，看了他一眼還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不要臉的神态十足，他平靜的看着那個人希望他能識時務，面前的姑娘兩手絞着衣角泫然欲泣，那段時間他的腦子一直有點空白，正在努力想接下來怎麽做的時候前門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插在他們和那個男人中間，擡手擰着那人的手讓他道歉。過來的人就是沈含，正是那之後他們熟悉了起來。

夢裏沈含幹淨利落的動作和挑眉的表情像慢動作一樣清晰。

沈含停好車見顧念還在睡，表情平和，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不知道夢到什麽了。前額的碎發搭在眼睛上方，陰影和睫毛有些重合，看起來有種讓人憐惜的脆弱。他想起下午腦子裏突然閃過的那些片段，在巷子口看着顧念背影的時候就陸續有點印象了，拍着拍着不知道觸動了哪根神經，突然想起來最初見到時顧念的樣子。

回憶。

沈含第一次看見顧念是在紅樹點心坊，賣的是宮廷點心，在錦市非常出名，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那天也不例外，店門口排着長長的隊，沈含來的晚，已經在隊伍的末尾了，前面的阿姨們提着袋子聊得很愉快，也很吵，他受不了的調大了耳機音量，把自己隔絕在家長裏短外，偏着頭看向馬路邊，覺得喧嚣，又覺得寧靜，歌裏唱到“喔噢噢噢 ，我不是完美小孩”時他看到了顧念，穿着白色長袖體恤和黑色牛仔褲，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季節額前會粘着一縷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微微的卷。他面無表情的抱着剛拿到的點心盒子往回走，走一半掀開蓋子摸出一個酥餅往嘴裏送，還沒下嘴咬就一個踉跄，手跟着一抖，沒蓋好的盒子連帶着手上的那塊酥餅一起掉在了地上，一地都是摔碎的點心。旁邊撞到他的大叔一個勁兒的說對不起不是故意的，顧念頭也沒擡，蹲下清理現場，收拾完往旁邊垃圾桶一丢，直接走到隊伍最末尾排着。沈含就記住他了。

那天晚上在考化學，老于大發慈悲說交完卷就可以先走，不用繼續上第三節 課，化學是沈含的敵人，僅次于物理和數學。等他抓着頭發終于把最後一道題做完時，教室已經沒幾個人了，出門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還不小。他沒帶傘，只好舉着書包一邊跑一邊嘟囔着天氣預報不準，雨越下越大，再淋估計書包裏的課本要報廢了，反正也快到了，他打算找個屋檐躲一躲，正四處望着就撞上人了。他認出來是在點心坊碰到的那個人，忙着說對不起，卻發現對面的人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一樣，黑漆漆的眼睛沒有一點光，人是在看着他，神智卻不知道在哪個宇宙飄搖，突然就把自己的傘遞過來，說，

“你打吧。”

沈含沒反應過來，愣愣的問他：“那你打什麽？”

“你住在附近嗎？我送你吧。”

也許是受他那個暗淡的樣子驅使，沈含點頭答應了。一路上除了指路兩人完全沒說話，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沈含終于開口，

“謝謝···你····看起來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我想做一件好事提升下生存欲望······謝謝你。”顧念低頭說完轉身就走了。

這是第二次見到。

第三次看見顧念，是在公交車上。那天是周末，沈含例行去爺爺奶奶家吃晚飯，爸媽吃完跟他聊了會兒天就又被召回單位了，讓他自己回去。

沒人送，一摸兜裏總共三塊錢，只有憑記憶力搭公交回去了，雖然他特別煩人擠人這件事。

還好804上人不多，一上車他就看見了站在後門口的顧念，和前兩次一樣面無表情，一幅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于是想打個招呼，雖然他覺得也許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他了。結果還沒開口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衆目睽睽之下伸手在顧念旁邊的姑娘屁股上捏了一把，姑娘沒忍住小聲驚呼了一下。車上人都看見了，顧念也看見了，他靜靜地挪近了點把她往自己方向帶了一下，但那個變态恬不知恥的挨着蹭過去了，看了一眼後，竟然還在顧念腰上摸了一把。其他乘客都或低頭或看向窗外，因為害怕被牽連而假裝不知情。

很久以後和顧念再談起這些人的反應時，沈含想明白了，那個時候網絡沒有現在發達，犯罪有隐蔽性，對于敢明目張膽耍流氓的人大家都有種懼而遠之的态度，是網絡的發達給了大家抗争的勇氣和信心。

顧念看着對面的男人沒說話，那姑娘低着頭眼看是要哭出來。沈含的動作很快，他幾個大步走過去，隔開他們，利落的抓着那人的手擰起來。

這人竟然嚷嚷起來，“幹什麽！你放開我！”

沈含看着他平靜的說：“你幹什麽我幹什麽。”

“我幹什麽了？！我什麽也沒幹！”說着還使勁甩手，“你放開！”

車上的人這會兒又有勇氣看熱鬧了。

“道歉！”沈含不想和他廢話。

“道什麽歉！我幹什麽了？”說着要越過沈含去扯顧念，“你說我幹什麽了？我那是不小心碰到了！車那麽颠，人又多，憑什麽扣着我！”。

顧念往後躲了一下，沒讓他碰着。那個女孩已經哭出來了，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沒幹什麽怎麽知道碰到了！ 這也叫人多！

沈含第一次遇見這種不要臉的人，一時氣的沒話說，就把他往前甩了一下，不給他機會再往那邊挨，手勁兒也變大了，引來一陣喊疼聲。他懶得說，下意識回頭看顧念，顧念看着他先是頓了一秒，有點楞，等沈含挑了下眉他才反應過來一樣，小小的垂了下眼，然後擡頭直直盯着那個中年男人，問他，

“你問心無愧嗎？”

中年男人和沈含都楞了一下。

顧念沒停下盯着他又問了一遍：“你問心無愧嗎？”

也許是因為顧念的眼神，那人反而沒再像剛剛那樣誇張的大喊大叫，有些躲閃，偏頭不看顧念，專心甩手想要掙脫沈含的控制。

這時候司機終于發現後門的争吵一樣，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播起了“尊老愛幼”的廣播。

沈含重重的哼了一聲，甩了那人一個趔趄。然後站到顧念他們的旁邊，看見他用手機打字給姑娘看，讓她多坐幾個站再下。

車一到站，那變态忙不疊的就下了車。看熱鬧的乘客們又各自低頭看地板或者戴耳機看窗玻璃，聰明的麻木着。

這之後又過了幾站，一路上車廂裏出奇的安靜。

沈含準備下車的時候，發現顧念也打算在這一站下，不知道剛剛手機上又交流了什麽，那姑娘也跟着一塊兒下來了。三人一起沉默的走到十字路口時，她鄭重其事的向兩人鞠了個躬，道了謝才轉頭繞路往回走。

往家走的路上顧念如沈含所想的那樣，話不多，基本都是沈含在問他在答。一聊才發現原來兩人都是錦中的，沈含初三7班，顧念4班。住的小區也很近，十分鐘不到的路程。

“那怎麽都沒碰上過呢？”沈含問，明明碰到過兩次了。

“我才搬回來沒多久。”

“哦”

告別時，沈含很好奇他公交車上為什麽那麽問。 顧念說，反正也不能真的把他怎麽樣，如果問心有愧，那讓他一輩子受這愧疚的折磨吧。

一個流氓能指望他問心有愧個鬼！這是沈含的心裏話。

同時又在心裏默默咬牙，看來以後要克服障礙多坐公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