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修】
正值全校領成績回執單,道路兩側不少結伴同回的學生。
顧嶼一路疾步往前走着,身邊的學生飛快地往後倒去,在耳邊擦過一陣閑言碎語。
‘你考得怎麽樣?’‘不怎麽樣就那樣。’‘數學考得太差了,選擇題寫漏了一個負號’……
一聲一聲,避無可避。
顧嶼煩躁地猛地停了下來,看了看周圍,深吸了一口氣。
他明明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卻偏偏奇怪地總能無比清晰地聽到他們說的話。
顧嶼輕輕地扯了下嘴角,眼神第一次流露出了挫敗的迷茫與難過,但只是一瞬間。
下一秒,他就恢複了冷漠的樣子,大步往前走去。
冬日白光潋滟,街道上的行人都哈着白氣穿得臃腫。
顧嶼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着,他不想看見任何人,也不想說一句話。
只是漫無目的,游蕩在街頭,思緒紛紛擾擾。
再回過神兒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百貨廣場。
夜色悄然降臨,街道上人稀稀拉拉,不算繁華熱鬧,卻也不算冷清荒涼。
廣場的百貨超市門口的花壇已經裝飾好了大紅大紫的年味裝飾,門口聚集着一群拖家帶口來買年貨的,有小孩子在大街上撒潑哭鬧,一旁站着不知所措的姐姐,以及黑着臉指責小孩的媽媽。
顧嶼無言地瞥了一眼,心中的不甘漸漸平息。
轉過彎,再擡眼,卻發現到了個似曾相識的地方——摔碎吉他那晚,他和張與樂來過的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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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好像什麽也沒改變。
顧嶼眼神漸深,駐足張望了片刻,良久才轉身邁上了臺階。
一步兩步,最後動作緩緩地坐在了那天他坐着的那把長椅上。
幽徑百回曲折,碎石子鋪成的小道插口立着一顆小樹。
顧嶼坐在這兒僻靜的小公園裏,剛好能遠遠眺望見遠處迷蒙之中的建築。
那晚,他也是這樣,一眼望見了一大片連綴的燈火。
不知道張與樂有沒有看見。
這時,路燈忽然亮了,從天而降灑下一片光華。
顧嶼頓了下,擡頭望了一眼滿視野金燦燦的光塵。
天黑了。
顧嶼怔怔地收回視線,往前一動不動地虛望着那街道上晃着五顏六色尾燈的車流,望了很久很久。
半晌,才終于有了動作。
他伸手進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按了開機鍵。
過了半分鐘,彈出十幾個未接電話。
其中,有三個是張與樂了。
幾乎是同時,張與樂的電話就趕巧着打了進來。
手指頭懸在上空,顧嶼頓了一會兒才接了起來。
“喂?顧嶼,是你嗎?”
裏頭傳來張與樂有些焦急的聲音。
顧嶼愣了愣,有些生澀地開口,“是我。”
“你在哪兒?”她問。
“……公園。”
張與樂挂了電話就馬不停蹄地往那邊趕,到了才知道,原來是曾經來過的那個公園。
她慢慢停下腳步,轉過頭就剛好對上了顧嶼黑漆漆的眼睛。
他着一身簡單的棉襖和牛仔褲,坐在黑酸酸的公園長椅上,有燈光從天而降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上帝贈予他的一到追光。
他坐在那天他坐着的位置上。兩人隔着一段長長的臺階對視了幾秒。
沉默。
張與樂微微提了一口氣擡腿爬了上去,走進了他的光芒裏,坐在了那天她坐着的位置上。
幾乎是同時,顧嶼開口,“你知道了吧?”
沒想過他會這麽直接,張與樂愣了下,偏頭看了下顧嶼的表情,卻發現他臉上什麽也沒有。
張與樂心裏一緊,“才知道不久……”
頭頂的光束裏漂浮着細碎的浮塵,張與樂眼帶擔憂地望着顧嶼,顧嶼哽了下嗓子別開臉不去看她的視線。
他扯了下嘴角,啞着嗓子道,“……別這樣看我,又不是什麽大事。”
語帶着輕飄飄的無所謂和坦然,但到底還是失落的吧。
張與樂看着顧嶼沉靜的側臉,忽然有些難過起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我今天有打電話給你爸說的……”
這話一出,顧嶼猛然回頭,一雙眼睛鋒利地射向張與樂。
“——你說什麽?”
一個小時前。
張與樂借了顧奶奶的手機打電話給了顧叔叔。
一開始顧叔叔聽到是她的聲音還很熱情地慰問了一番,可随後張與樂表明了來意之後,顧叔叔就忽然冷了下來。
他說,“樂樂啊,是不是顧嶼那小子讓你當說客來的?”
張與樂一聽忙解釋,“不是不是,不是的,顧叔叔,是我自己想跟你聊一聊的,之前顧嶼找我補習,我是真心覺得他這次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我很高興他這次努力了,但結果就是,他沒進前三十。沒進,那就什麽也沒得說。”
顧叔叔一字一句都說得極慢極淡然,卻也格外斬釘截鐵,張與樂有些急了。
“顧叔叔,您……您不能只看結果啊。”
顧叔叔聽完輕笑了一聲,“這件事不看結果看什麽,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我不看結果,難道高考不看結果嗎?”
“不是這樣的,我……”思路全被顧叔叔打亂了,張與樂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說,“顧叔叔,我現在有個想法想和你聊聊,您願意聽一下嗎?”
顧叔叔頓了下,暗含笑意地說,“你說。”
張與樂斟酌了下語言,“顧叔叔,我是這樣想的,你看啊,以顧嶼的性格,就算這次沒考進前三十,他估計也不會遵守與您的約定,不學音樂了。哪怕遵守了,可您說的是當音樂生,但他卻可以鑽漏洞不當音樂生,卻繼續玩他的吉他。”
顧叔叔:“嗯,你繼續說。”
張與樂說:“而且,我覺得顧叔叔無非是想提高顧嶼的成績,但您看啊,這次你給訂了個目标,他就能進步這麽多,所以我覺得你不如繼續給他定目标,不然,說不定他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所以我覺得繼續定目标是最佳的選擇,而且這樣顧嶼能滿足他想要的,還能按照顧叔叔您想的這樣提高成績。”
“顧叔叔,你覺得呢?”
這一次,顧叔叔沉默了很久,才道,“樂樂啊,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張與樂微微一喜。
然而顧叔叔卻忽然話鋒一轉。
“但是——”顧叔叔停頓了下,“比起成績好壞,我更不希望顧嶼一身毀在吉他身上,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學。”
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學。
張與樂忽然感到一種憤怒和極端的無力感,“可是叔叔,即使您不許,顧嶼也不一定會依照你的去做啊,而且,既然顧叔叔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顧嶼學的話,為什麽要給他定個三十名的目标,何不直接定個前十的目标,斷絕——”
“行了,”顧叔叔忽然打斷她,語氣有些強硬,張與樂被吓一跳。
大概也是意識到了自己語氣太重了,顧叔叔又緩和下來道。
“樂樂啊,顧叔叔知道你想說什麽,但顧嶼都這麽大人了,願賭服輸這件事該明白了,不管有多麽努力,結果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沒得讨價還價,這就是成年人該面對的現實。”
“我……”
“好了啊,樂樂,一會兒顧叔叔還有個飯局,就不和你說了。”
一種莫大的無力感卷席而來,張與樂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卻還是不得不低下了頭,“……好,那顧叔叔再見。”
“再見。”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還沒能說服他……”張與樂有些悶悶地開口,轉頭看着顧嶼沒什麽表情的臉等候發落。
他卻只是遙遙地望着遠方的燈火,神色莫測,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輕嘆了一聲道。
“沒關系,我爸就是那樣的人,從來都只看結果。”
顧嶼說着話的時候臉上沒什麽表情,黑黑的眼眸裏映射着對面百貨大樓廣告牌裏的光。語氣明明那麽淡然那麽無所謂,張與樂卻從中聽見了一絲自嘲和悲哀。
這時,顧嶼忽然轉過頭來看着張與樂的眼睛淡淡地說,“唉說真的,別這麽看着我,真沒什麽大事。”
張與樂一驚忙收回視線,“對不起。”
顧嶼瞧了張與樂兩眼,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說,“真沒事,而且我還要謝謝你。”
張與樂一愣;“什麽?”
顧嶼輕輕地笑了笑,“你和我爸說的那個鑽空子,的确是個好方法。”
張與樂愕然,心瞬間嘩啦啦的溫熱一片。
明明該安慰的人是他,卻反過來安慰了自己。
張與樂怔怔地望着側着臉注視着自己的顧嶼,隽朗無雙的輪廓,明暗交錯下的一雙黑眸。
那一刻,像是有人拽住了自己的心髒,有悸動也有難過。
張與樂暗暗吸了口氣別開了視線。
心跳有點兒快。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修文了……唉質量不穩定啊老鐵們,對不住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