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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我看一下幾道題。”

張與樂點點頭,出去幫顧奶奶張羅吃飯的碗筷了。

可就在這時,顧奶奶家的門被敲響了,張與樂和顧奶奶皆是動作一頓,對視了一眼。

顧奶奶先反應過來,過去開門。

門外昏暗的聲控燈下,張天國難得地穿着一身整潔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和顧奶奶寒暄了幾句,然後目光直直地看向屋內的張與樂。

“回家。”他像是命令一般硬邦邦地說道。

張與樂心陡然沉了下去,“好。”說完就要去收拾東西。

“——诶,樂樂啊,吃了飯再走啊。”顧奶奶忙出聲留人。

張與樂停下腳步,看向張天國,張天國道,“不了,家裏來了客人,回家一道吃。”

“這……”顧奶奶似乎還想留人,可張與樂知道行不通了,她低着眉眼回頭拉開門進了小書房。

一進門就對上顧嶼黑漆漆的雙眼。

他問,“你爸回來了?”

“嗯。”張與樂繞過去收拾自己的書包。

顧嶼看着她抿了抿唇,欲語還休,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張與樂收拾好東西,準備走的時候,顧奶奶還在惋惜。

張與樂只能微笑着低頭說幾句寬慰的話告別了顧奶奶,擡頭視線穿過奶奶,看向她身後亮堂堂的屋內,插兜歪靠在牆角的顧嶼,他正眉眼淡淡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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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與樂朝他笑了笑,轉身就出門跟着張天國上樓了。

上樓的時候,張天國也沒說話,一直到開門的時候,忽然開口了。

“等下進門,記得叫人。”

如此熟悉的開頭語,一瞬間就叫張與樂知道了屋內的人是誰。

她按壓下心裏浮游不定的情緒,輕輕點了點頭,“嗯。”

屋外空氣陰冷,寒風幽幽地吹,聲控燈幽暗明滅不定。

很快鑰匙轉動,門啪地開了。

屋內灰撲撲老舊的家具,門邊擺放着一個陌生的行李箱,廚房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一個陌生的燙着波浪卷頭發的女人從裏面跑了出來,笑容殷切地看向張天國,“诶,你接你女兒回來了?”

說完笑意盈盈地看向張與樂,微笑着說,“你好啊,張與樂。”

張與樂僵硬着臉笑了笑,“阿姨好。”

阿姨聞聲笑得更燦爛了,雙手搭在張與樂肩上熱情地說,“那你先做一會兒,阿姨馬上就把菜弄好了。”

“好的謝謝阿姨。”

張與樂斂下眉眼,背着書包進了自己的房間。

心裏說不出的複雜和尴尬。

她家已經很久沒有阿姨再來過了,上一次張天國帶進來的那個阿姨搬走了又來,兩人藕斷絲連了很久才徹底斷絕。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張天國都沒有再帶女人回家。

張與樂以為他不會再随便帶女人進門了,可沒想到又帶來了一個,只是不知道這個阿姨,生命期能有多長。

張與樂嘆了口氣,卸下書包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間。

百葉窗外的探進來一個綠油油的爬山虎,書桌上沒來得及收拾的面巾紙、床上攤開的那本父與子……一切都還停留在五天前的樣子。

可莫名地,張與樂心裏竟然有點兒說不出的陌生感。

她還沒在顧嶼家住多久,居然就已經開始有些不習慣自己家的生活了。

晚上吃完飯,張與樂一個人躺在床上,看着百葉窗玻璃上反射出的燈光發呆。

門外傳來洗衣機嗡嗡的聲音,還有那個阿姨時不時傳來的嬉笑聲,和她爸一起打情罵俏,她爸被阿姨吹捧的話逗得合不攏嘴。

張與樂說不清自己什麽心情,只知道自己今晚要失眠了。

她抑制不住地開始思念起在顧奶奶家住的那五天,思念每天晚上入睡前顧奶奶撫弄自己的頭發時輕柔的觸感,思念顧奶奶和自己唠嗑時溫和的嗓音。

那般細水長流、歲月靜好的五天,仿佛像是夢一般夢幻不真實,只剩下她徒留在人間,心中滿是忐忑與不安。

張與樂從未心安理得地享受過安寧。

未來是一片充滿未知的黑夜。

幸福就像是水中月,永遠都轉瞬成夢,破碎成影。

她不知道,張天國何時又會抽風毀掉這一切。

她能做的,只是等待然後隐忍。

樓下,同樣皎潔月光下靜谧的房間內。

顧嶼抱着很多年前的新手吉他坐在床邊,彈奏了幾個和旋,忽然他神色一頓,從書桌上撈過手機看了一眼。(他不止一把吉他)

沒有消息,第二人格的最後一條消息是晚安。

而他沒能找到她。

顧嶼有些煩悶地丢開手機,把下巴擱在琴上,神色明滅不定。

到底她會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點第二更,下午第三更,晚上第四更。

嗯我要賠罪。果然說話不算數要挨打。

☆、第 20 章【修】

晚上張與樂果然失眠了,半夜裏起來聽歌,想起了那天顧嶼唱的孤獨。

張與樂想了想于是碰運氣地按照着掃地時聽到的話,試着下載了網易雲,搜索GY,結果真的找到了那首歌。

顧嶼低醇澄澈的聲音順着耳機線,灌入耳內,像是貼在耳邊淺唱低吟。

熟悉又動人的前奏,迷幻而富有質感。

單曲循環。

張與樂醒來的時候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了。

客廳裏靜悄悄的,透過門縫能看到她爸和阿姨在屋內相擁而眠。

張與樂洗漱完拿起桌上的零錢就出門了。

門外清晨的朝陽,明亮卻不刺眼,和着不算凜冽的寒風,倒是一個天氣好的冬日早晨。

張與樂伸了個懶腰下樓了,然後就看見了顧嶼。

顧嶼正背對着她反鎖着101的門,似有所察覺,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早啊。”

“早。”張與樂揮揮手,走下去問,“顧奶奶跳舞去了?”

她也開始問顯而易見的問題,為了沒話找話。

“嗯。”顧嶼反鎖完門,回過身把鑰匙塞回兜裏,挑眉看向她道,“一起走?”

張與樂點點頭,“好。”

路上人不多不少,兩人并肩走着,陷入沉默之中,莫名又有些尴尬了。

張與樂開口,“我昨天上網易雲聽了下你的歌,我覺得挺好聽的。”

每次都以這首歌為開場白打破沉默,張與樂說完才意識到這點兒,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顧嶼同樣,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張與樂說,“哥您都誇三回了。”

張與樂摸摸鼻子,“這次聽的是完整版的,不一樣。”

強詞奪理。

顧嶼也沒管,笑了一下沒說話。

張與樂繼續說,“反正我覺得你挺有才華,也不是說以後非得當歌手吧,反正未來的生活裏偶爾創作創作,我覺得也很不錯了,那樣的生活也一定是很有價值的,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啊……”

說完她擡頭,就對上顧嶼漆黑的雙眼,直勾勾的。

她一愣,“怎麽了?”

顧嶼搖搖頭,神色有些認真地看着她,“我忽然覺得你說話有點兒像一個人。”

張與樂:“誰?”

顧嶼看了她一眼,然後聳聳肩,“沒誰,網上認識的。”

“網上?”張與樂愣住,驚訝極了,憑直覺她覺得對方應該是個女的,表情立馬不一樣起來。

顧嶼見她這異樣的微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了,忙說,“不是網戀,你想什麽呢。”

張與樂笑了笑,剛想說什麽,身後卻忽然冒出來一個人。

“——呦!顧老板,今天這麽早?”

一道熟悉的男聲,張與樂微微側過臉,剛到了撲過來挂在顧嶼脖子上笑嘻嘻的龍宇騰,以及被撞了一個踉跄的顧嶼。

顧嶼咬牙直起身來,佯怒道,“你特麽能不能不gay?”

——又是這句話。張與樂暗自微笑。

“哈哈哈哈哈哈。”龍宇騰大笑,從頭到尾仿佛都沒有看到張與樂一般,講起了樂隊的事。

“昨天我去舊日,看到達桑追着一個妹子問微信號,我去,他還說什麽要求着那個妹子帶他打王者。”

“……我靠,他那段位還要人帶,怕是去撩妹的吧。”

“那肯定啊,可關鍵是那妹子居然還信了,真的……哈哈哈。估計那妹子也是想被撩。”

“……”

兩人開始嘻嘻哈哈地聊了起來,并排的三人行中,張與樂仿佛就像是多餘的。

耳邊全是龍宇騰誇張的笑聲。

她聽也聽不懂,插也插不上話。

慢慢地便不再笑,低下頭默默地放慢了腳速。

“——張與樂,要不你先走吧。”這時,顧嶼忽然從熱烈的聊天氛圍中抽身,回頭朝差點掉隊的張與樂喊道。

龍宇騰也停了嘴,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剛剛還被當做空氣的人,這一瞬間卻忽然變成了實現聚焦點。

張與樂說不上什麽心情,點點頭便加快腳步,将龍宇騰那令人煩躁的笑聲抛在身後。

龍宇騰,她的前同桌,是個很讨厭的人。

他們坐同桌的那一個月,幾乎沒講過幾句話。

上課他睡覺,下課他出去耍。

兩人哪怕是同桌,也幾乎沒有交集。

但張與樂對他印象并不好,第一,曾經有因為他和顧嶼玩得很好,第二,蘇雅婷跟自己說過他很多壞話。

當然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龍宇騰經常會在座位上和男生推推搡搡擠亂撞歪張與樂的課桌,甚至有時候弄翻了一桌子的課本,也不作處理不曾道歉。

他擺足了不想和張與樂多做牽扯的冷酷模樣,哪怕張與樂不曾做過一分一毫得罪過他的事。

他就像是天生對張與樂一類好學生不喜,這一點兒倒是和顧嶼以前不謀而合。

不過,不同的是,對于龍宇騰來說,有個人是個例外。

這個人便是蘇雅婷。

“诶诶蘇大學霸,快快快!借作業給我抄抄!”

龍宇騰告別了顧嶼,很快就趕超了張與樂,出現在教室門口沖着剛打水回來的蘇雅婷大喊道。

“你要我給就給哦!”

“啧,那我自己進去拿。”

“不行!——诶你這人怎麽這樣,神經病啊!”

“……”

張與樂默默地在身後看着,什麽也沒有說。

另一邊。

“我操?!!你居然打了A+!”

數學作業剛發下來,文聰看着顧嶼練習冊下角鮮紅的A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顧嶼掀起眼皮涼涼地瞥了文聰一眼,“你他媽什麽意思?”

文聰拍桌子,“不是我說,你快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有答案,快給哥一份!”

顧嶼握拳、咬牙,抄起練習冊就給了他一下,“答案你大爺啊!老子自己做的。”

文聰大驚,“你做的?!”

“是啊,”顧嶼揚起下巴倨傲地看着面前傻乎乎的小胖子,道,“怎麽了,不行?”

文聰霎時天崩地裂,撲過來就惡狠狠地卡住顧嶼的脖子,“啊顧老板,你他媽居然背着我搞學習!太過分了!”

這下,顧嶼沒忍住噗地笑了。

“……還有一個多禮拜,就要元旦彙演了,這馬上就要高三了,我們也別搞得太複雜了,我和隔壁七班班主任商量了,就讓他們那幾個搞音樂的上……”

放學的時候,班主任宣布了元旦彙演表演的事情,為了省事,索性就內定了顧嶼一群樂隊的人。

如此正好,元旦彙演就在期末考試前不久,她可不想被拖過去打雜。

張與樂暗自笑着,背上書包,出了學校。

冬日裏的五點是最寶貴的時刻,只有這個時候陽光是最暖和最舒服的,當然起靜電也起得格外起勁。

張與樂一邊搗鼓着自己因靜電張牙舞爪飛起來的馬尾,一邊上樓,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忽然傳了過來。

“——呦,學霸回來了?”

張與樂一頓,瞪大了眼看了過去。

顧嶼一雙酷酷的板鞋正踩在臺階邊緣,斜斜地倚靠着張與樂家的門,嬉笑地看着自己。

張與樂大驚,“你怎麽在這兒?”

顧嶼懶懶一笑,“找你補習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有速度沒質量,我向各位賠罪,我去調調狀态,更接下來幾章,你們也可以給點意見,待我有狀态了來改一下。

☆、第 21 章

兩人進門的時候,阿姨正圍着圍裙支着拖把拖着地,見有人進來了回看了一眼,化着淡妝的臉霎時笑開了一朵花。

“樂樂回來了啊,”說着她的視線移向張與樂身後高高大大的男生,疑惑地問道,“這是……”

張與樂僵笑,回過頭介紹道,“這是鄰居家的兒子,顧嶼。”

顧嶼從張與樂身後走出來,表情絲毫沒有異樣,微微鞠了個躬,“阿姨好,我來找張與樂補習。”

“補習啊?那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阿姨把拖把放在一旁,熱情地走過來道。

顧嶼忙擺手,“不用了謝謝阿姨。”

表情語氣淡淡,禮貌而生疏。

阿姨也不再堅持,從冰箱裏端出一盆水果出來,放進了書房的書桌上,招呼他們兩吃。

“那阿姨把水果都放在這兒,你們餓了就吃啊,水阿姨也放這兒了!”

“好的。”

兩人皆有些僵硬地連連點頭,然後進了書房沉默地對立而坐。

氣氛有些微妙,顧嶼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麽,可進門看到阿姨的那一瞬間,她能感覺到他是有點兒尴尬的。

他們家那點破事兒這附近的人都知道,就連說不出名字的一些老人看到她,都會一臉神秘兮兮地問自己,“你們家阿姨是不是又被趕跑了?”

又。

張與樂只能努力地維持着禮貌的微笑,然後一言不發地走掉。

“諾,給你看一下卷子。”

沉默中顧嶼忽然遞了張卷子過來,開口說道。

張與樂一愣,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卷子一共六道大題,電磁學的,沒有一道題是完完全全對的,打鈎的只有公式。

顧嶼說,“這是我昨天本來想找你問的題。”

但是昨天她回家了。

張與樂了然地點點頭,扯過一張草稿紙,寫下幾個式子,說,“那我先給你講一下這張卷子,然後我們各自做自己的作業,有問題的話就先記下來,等都寫完了再一起問我?可以嗎?”

顧嶼點頭,“行啊。”

“那我先給你講一下這類題的大概思路和模型……”

張與樂從問題的本源給他講了一遍這類題型的本質,再牽涉到力學常見問題,然後才挑了一道比較有挑戰性的題目講了一遍,等他弄明白了以後就讓他自己舉一反三更正其它題目。

顧嶼學得很快,也很能抓問題的本質,基本上弄懂了開頭,之後就沒不用讓張與樂操心了。

張與樂見狀,欣慰地拉開自己的書包寫作業了。

今天作業不多,在學校的時候張與樂利用課間也寫掉了大半兒,所以沒過多久,就全部寫完了。

她放開筆伸了個懶腰,就把作業一本本往回放。

今兒心情好,看書去。

張與樂暗自微笑,對面的顧嶼察覺到動靜,擡頭看了一眼,“你寫完了?”

張與樂點頭,“嗯。”

顧嶼低低地操了一聲,“艹這麽快?”

張與樂笑,“你也可以。”

顧嶼扯了扯嘴角,“比不得比不得。”

張與樂笑笑,側身從書包裏掏出今天借到的《局外人》放在了桌上。

顧嶼掃了一眼,不經意地問,“你也喜歡看書?”

張與樂疑惑地問道,“也?”

顧嶼虛望着桌上那盆滴着水的蘋果,“嗯我認識一個人也特別喜歡看書,我都被她帶了。”

張與樂心下一動,“男的女的?”

顧嶼眉眼一頓,擡手揉了揉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女的。”

張與樂笑笑,沒再問下去。

顧嶼也沒再說話,抓着筆低下頭去,可低到一半兒又擡起頭來,“對了,這個給你。”

他把手伸進書包裏抓起一樣東西抛了過來。

張與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一瓶什麽東西就不輕不重地掉在了她手邊,她定睛一看,是瓶進口的牛奶。

張與樂詢問地看向顧嶼,顧嶼表情淡淡,“剛我奶奶要我給你的。”

張與樂點頭,“哦那替我謝謝你奶奶。”

顧嶼點頭,低頭寫作業了。

大概晚上九點左右,顧嶼才把大部分作業寫完。

張與樂放下看到一半兒的書,一門一門地教他,教到一半兒,忽然想到可以把自己的理綜筆記本借給他看看。

她擡頭看向顧嶼說道,“那個你等會兒,我去我房間找一下筆記本給你。”

顧嶼點頭,“好。”

說完目送着張與樂進門,然而張與樂進去了很久都沒出來,百無聊賴下顧嶼掏出了手機發送了一條消息給她。

張與樂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站在房間裏一邊兒翻找一邊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落在學校了。

就在這時,床頭的手機亮了一下。

張與樂一頓,走過去拿起來一看,是楊昱廷。

他問,“你在幹嘛?”

張與樂想了想說,“看書。”

“看書。”

顧嶼揚揚眉,伸長了腿往椅背上一靠,低頭發送。

“什麽書?”

她回複道,“局外人。”

沒聽過。

顧嶼皺皺眉,擡頭揉了揉脖子,視線不經意間掃了對面一眼,臉色驟然一僵。

另一半書桌上,那本半阖着的書漏出的封面一角,剛好寫着——外人。

顧嶼怔然地伸出手,壓下翹着的封面,露出全稱來。

果然,局外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嫌棄我字數少,這一章是為了斷章需求,營造突如其來的效果,所以下一更我會盡量寫多點。

顧嶼:……我操?!!

☆、第 22 章

沒有回複。

張與樂疑惑地皺眉看着手機,等了幾秒見還沒回複,索性鎖屏拉開門出去了,然後一頭撞進了顧嶼的視線裏。

書房蒼白的白熾燈下,少年坐在書桌另一端隔着一段空氣遙遙注視着自己,眸光明滅不定。

張與樂愣了一下,再定眼細看的時候,顧嶼已經收回了視線,神色好似平常地虛望着桌上雜七雜八攤開的卷子和草稿紙。

張與樂疑惑地瞥了下眉,也沒細想,坐了過去坐下。

剛坐下,顧嶼就開口了。

“你……QQ號多少?”

張與樂一怔,詫異地擡頭看向對面,然而顧嶼卻依舊低頭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張與樂不解,“怎麽了?”

“——多少?”顧嶼忽然變得有點急躁,半路意識到後咳了一下,語氣緩和下來,“我想加一下你,方便問題。”

“哦哦。”張與樂覺得有點兒怪,卻又不知道哪兒怪,只好低頭扯過草稿紙寫下一串數字遞過去。

顧嶼接過去掃了一眼,又問,“你是不是有小號?”

張與樂皺眉,覺得對話有點兒詭異,但還是慢吞吞地如實點了點頭,“嗯……”

她斟酌了片刻,又補充着說,“但那個不加人。”

“不加人?”顧嶼猛地擡頭,銳利的眼眸直直地射向張與樂。

張與樂被吓到了,“怎、怎麽了?”

顧嶼卻沒說話,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神裏似有什麽東西在湧動着。

張與樂被看得一臉莫名其妙,就在她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屋外傳來了阿姨的叫喚聲。

張與樂霎時松了口氣,大聲應和一聲,逃一般地起身出去了。

顧嶼眸色暗沉地緊盯着張與樂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一顆心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摁在了水底。

小號不加人。

所以——只加了楊昱廷是嗎?

顧嶼暗自嗤笑了一聲,視線掃到對面被張與樂擱在書桌上的手機,他舔了舔牙床,半響掏出手機就随便發了個符號過去。

然後果然,她的手機屏幕亮了。

上面赫然顯示着楊昱廷三個字,以及剛剛他随即發過去的标點。

一瞬間,像是一陣亂七八糟的風吹了過來,把他的腦子攪得一團亂。

他霍地起身,三兩下把卷子一股腦兒塞進書包裏,動作粗暴又急促。

張與樂一進門就看到收拾好東西做好離開準備的顧嶼,她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你就走?”

顧嶼身形一頓,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拉上書包、飛快地拎起,越過她走出去了。

這莫名其妙的變故,整得張與樂丈二摸不着頭腦。

她只覺得,今天的顧嶼很是奇怪。

從未想過第二人格會是張與樂,可以說,張與樂是顧嶼想都沒想第一個就排除掉的人。

哪怕她們兩人又那麽多相似之處,顧嶼也都沒有懷疑過。

可現在卻忽然發現,張與樂就是第二人格。

難以置信。

顧嶼幾乎是倉皇而走,甚至這種震驚感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學都沒緩過來。

課間教室裏教室外都是人聲鼎沸,一片鬧哄哄。

顧嶼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裏,一臉陰沉,內心裏一片混亂。

那個身材瘦巴巴、一米五都不一定有的小呆子,那個成天帶着一副厚厚眼鏡、表情老氣橫秋的悶葫蘆、怎麽可能是她。

可似乎,又只能是她。

同樣的成績好、同樣的喜歡折紙、同樣的喜歡看書、也同樣的喜歡……楊昱廷。

顧嶼忽然想起,楊昱廷在自家吃飯的那天,張與樂反常的話多、和反常的打探、以及他半開玩笑說出那句‘你喜歡他?’時她臉上瞬息萬變的微表情。

雖然顧嶼以前也知道她是喜歡楊昱廷的,可當現在這個事實如此清晰且不可逃避地鋪展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只覺得不可抑制的難受。

這種難受,又混雜着‘張與樂就是她’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兩者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團胡亂糾扯在一起的線團。

出乎意料的答案、狼狽又挫敗的真相、以及尴尬的烏龍。

顧嶼霎時覺得煩躁到了極點,腳也跟着狠狠地踹了一腳自己的桌子。

随着框地一聲他桌上的東西撒了一地,驚得周圍的人面面相觑。

顧嶼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臉色冷得吓人。

氣氛陡然降至零點。

這時,楊昱廷走過來發作業,看着顧嶼桌子周圍一地的書籍和卷子,微微頓了下,然後把卷子擱在了顧嶼桌上。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顧嶼的聲音。

“我們打一架吧。”

平常的語氣配上這句話格外的吓人,楊昱廷愣了一下,嘴裏脫口而出的“什麽”還沒說完,顧嶼一個拳頭就已經砸落在他臉側。

重重的一拳,毫不手下留情。

猝不及防地,楊昱廷就被這一拳打過來摔落在地,撞翻了一圈的桌子。

周遭的人被這巨大的動靜吓得驚呼出聲,還沒反應過來,顧嶼就撲上去揪住了楊昱廷的領子又來了一拳。

楊昱廷挨了一拳,自衛地狠狠推開顧嶼,“你幹嘛?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啊!”

然而無論楊昱廷怎麽出聲發問,顧嶼就是一言不發,紅着眼一拳一拳地揍下來。

就這樣兩個高高大大的少年在一片雜亂的課桌堆裏扭打了起來。

一旁的文聰也是傻了眼,撲過去抱住顧嶼企圖拉開他,“诶诶,哥你咋地了這是!有話好好活,冷靜!”

……

打架的、勸架的、攪和在一起,混亂不堪。

兵荒馬亂之中,有人高呼了一聲,“老太婆來了!”

聽說七班顧嶼和楊昱廷打架了。

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傳了開來,張與樂接完水回來就看到走廊上站了一堆人,零零碎碎地讨論着這個話題。

遠遠能看見,顧嶼帶着一臉的傷,低着頭靠在牆根,冷着一張臉沉默地聽着老師的訓斥。

“發生什麽了,顧嶼和楊昱廷關系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麽打架了啊?”身旁有人竊竊私語。

“誰知道啊……”

“……”

張與樂擰眉,又扭頭朝顧嶼那邊兒看了過去。

這次,她卻一頭紮進了顧嶼沉沉的眼眸之中。

該怎麽形容那一眼呢,仿佛好像暗藏着某種不明不白的情感。

當場張與樂就被那一眼給怔在原地。

再回過神兒時,顧嶼已收回視線,低着頭一言不發地盯着地板,仿佛剛剛那個眼神不曾存在過一樣。

顧嶼很奇怪。

這是張與樂從顧嶼昨天晚上無厘頭的問話到走廊外莫名其妙的眼神裏得出的結論,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符合邏輯的解釋。

然而,更不符合邏輯的還在後頭。

下午放學,張與樂打掃衛生到很晚才回家,然而,她卻在樓下看到了顧嶼。

當時她手裏還捧着肉夾馍小口小口地吃着,然後就不經意間望見了一團焦黑裏身影單薄的少年。

他身上挂着空蕩蕩的T恤,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自己,猶如深海裏的星星。

☆、第 23 章

他們家樓下有一道矮矮的圍牆,圍牆外是街燈昏黃的長街。

顧嶼就坐在牆頭,身後是黃橙橙毛茸茸的夜燈,風吹動着他額前細碎的頭發,眸如星子。

他伸手拽下耳機,跳下牆朝她走來。

一步一步,等走進了張與樂才看清,他臉上青紅交錯。

他逆着光,神色不明地站定在自己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自己,一言不發。

張與樂被看得有點兒尴尬,只好指了指門口,試探地開口道,“我家有醫藥箱,你……要不要跟我上去處理一下?”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顧嶼居然答應了。

昏暗中,他不鹹不淡地吐出一個字,“好。”

今天家裏沒人,阿姨和張天國都出去喝酒了。

張與樂領着顧嶼進門,招呼他先坐在客廳。

顧嶼沒說話,就那樣帶着一臉讓張與樂莫名其妙的神色,杵在客廳裏,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張與樂嘆了口氣,拉開電視機底下的櫃子取出藥箱擱在茶幾上,把棉簽碘酒準備給他,道,“偌,你處理一下吧,有需要的話随時叫我。”

“哦對了,還有鏡子。”說着張與樂趕忙把鏡子打開立在茶幾上好方便他擦拭傷口。

然而顧嶼還是沒說話,只是伸手捏住了棉簽,就沒再動作。

張與樂皺眉,“怎麽了?”

“——張與樂,”顧嶼忽然叫住她,喉結上下動了動,良久才開口,“你是不是喜歡楊昱廷?”

張與樂心猛地一跳,“什麽?”

這時,原本一直低着頭的顧嶼忽然擡頭直勾勾地看向她,眼神淩厲,張與樂被看得有點兒心虛地別開視線。

“你問這個幹嘛?”她顧左右而言其它。

顧嶼卻并不接話茬,只是不偏不倚地盯着她,一直盯得張與樂險些逃開,“我——”

“算了。”顧嶼像是忽然失去了探聽的興趣,霍地一下起身,留下一句“謝謝你的藥。”轉身拉開門就走了。

張與樂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顧嶼消失在門口。

顧嶼今天是怎麽了。吃錯藥了。

張與樂重重地嘆了口氣,彎腰任勞任怨地又把碘酒棉簽裝回去放好,才拎着書包進了書房。

關上門,心又重歸寂靜。

張與樂靜靜地站了幾秒鐘,半晌拿起擱在書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

還是沒有回複。

昨天楊昱廷莫名其妙發過來一個句號,她不解之下回了一個問號,然後至今楊昱廷都沒回複她。

奇怪。

一個兩個都那麽奇怪。

張與樂深吸了口氣,拿開了手機。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楊昱廷居然接下來一個星期都沒有再找過她。

顧嶼從張與樂家出來後,就直接帶着一臉傷去了舊日。

今天是周五,有個小型演出。

他打了個的士,沒一會兒就到了,進門的時候,舊日裏人還不是很多。

灰暗的光線裏,顧嶼遠遠地就看見龍宇騰和楊昱廷坐在舞臺下面陰影裏的沙發上,倒弄着樂器。

他收回視線,從吧臺那兒要了三罐汽水,徑直朝那邊兒走去。

楊昱廷也是一臉的傷,視線越過龍宇騰看到顧嶼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恢複面癱常态。

倒是龍宇騰察覺到不對勁後回頭看了一眼,對顧嶼說道,“你怎麽這麽晚才來?”

顧嶼看也沒看直接抛了一罐飲料給龍宇騰,“有事兒。”

說完,神色微微有些異樣地看向楊昱廷,手伸出去将另一罐汽水遞了過去。

楊昱廷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幹脆利落地接過,握在手裏晃了晃,“謝了。”

顧嶼舔舔唇輕輕嗯了一聲,卻沒說話,尋了個地兒挨着楊昱廷就坐下來,似是有話要說。

氣氛不對勁。

龍宇騰含着一口汽水眨巴着眼睛看了下這反常的兩人,忙反應過來,嬉笑着起身跑掉了,“我找小姐姐玩去……”

“快滾吧您。”顧嶼拍了下龍宇騰的屁股,等他走遠了,才清了清嗓子。

“今天的事……抱歉。”他低垂着眼眸說。

楊昱廷拉開易拉罐的動作一頓,接着灌了一口,道,“沒事兒,但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顧嶼抿了下唇,沉默不語。

楊昱廷摸着罐子邊緣,偏頭看他,“不能說嗎?”

“也不是不能說……”顧嶼舔唇,有些艱難地開口,“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楊昱廷看了顧嶼一眼,見他難得一副說不出口的憋屈樣,倏地嘆氣,“行吧。”

說着他把手裏的汽水往地上一放,話鋒一轉,“那……你那個音樂短視頻的拍攝打算什麽時候開始?”

顧嶼仰頭灌汽水的動作一頓,“等期末考試完吧。”

期末考試。

楊昱廷詫異,“你什麽時候還在意考試了?”

顧嶼聽完噗地一聲想笑,可剛一扯嘴角就疼得倒抽了口冷氣。

他忙摁住破掉的嘴角,低咒了聲,“……操。”

楊昱廷想笑卻明智地壓着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活該。”

顧嶼:“……”

很快,楊昱廷和顧嶼打架的風波就過去了,且因為楊昱廷沒有追究顧嶼的責任,也就沒有上升到太大的處分。

接着一周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周裏,張與樂和顧嶼又恢複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彼此互不理睬。不過更令張與樂不解的是,自那個句號之後,楊昱廷再也沒有回複她的消息。

不愧是個句號,斷的幹幹淨淨。

就這樣,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個月前。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她爸依舊隔三差五帶着劉叔上門喝酒吹牛、也依舊幾次三番邀請一幫工人上家裏來吃飯、也依舊滿口髒話醉話連篇。

唯一的不同是,家裏多了一個身份尴尬的阿姨。

她每天熱衷于給張與樂制作花式早餐,每天晚上準時給張與樂擦鞋、甚至出門逛街也不忘捎一兩件禮物回來。

她是張與樂人生中遭遇的最熱情的阿姨,沒有之一。

甚至這段日子裏,她的熱情幾乎填補了因楊昱廷、顧嶼而缺失的空白。

當然,張與樂對此是很哭笑不得的。

尤其今天,那位熱情爆棚的阿姨将她所有鞋子都洗掉了,害得她出門沒鞋穿,只能買一雙……

就這樣,張與樂穿着有點兒打腳的新鞋上路了,且剛好今天又是她衛生檢查的日子。

衛生檢查員,就是那種帶着紅袖章拿着個小本子,早中晚進到各個班級登記衛生打掃情況的小官。

在青花中學,學校為了公平起見,每個班都能選出幾名檢查員,輪着來值日。張與樂他們班就是一個組一個組輪着上去的。

今天剛好就輪到張與樂他們組,她負責中午檢查五到八班,包括了七班。

正值午休,張與樂一個個班級檢查過去,很快就輪到了七班。

教室裏頭拉上了半邊兒窗簾,很昏暗,空氣悶悶的,有些怪味。

張與樂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有點兒沒膽子進去。

就在她糾結萬分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一道影子覆了上來。

張與樂一愣,回過頭就對上了顧嶼黑漆漆的眼睛,她心猛地一跳,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移開視線。

這幾天顧嶼見到她都是這幅表情。古怪得狠。

張與樂低着頭暗自嘀咕着,沒看到顧嶼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時,楊昱廷忽然拎着一把吉他從裏面走出來,差點撞上門口杵着的張與樂,“對不起,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張與樂忙擺擺手,往後退了幾步,躲開楊昱廷和顧嶼形成的對話站位。

一旁的顧嶼冷眼看着,眸子微微一閃。

“你來我們班找人嗎?”楊昱廷看着她,禮貌性地詢問。

“啊,”張與樂微愣,“不是、我是來檢查衛生的。”

說着張與樂揚了揚手裏的小本子。

楊昱廷了然地點點頭,擡手把吉他遞給顧嶼,道,“諾,你的吉他。”

顧嶼接過,看也沒看張與樂,直接道,“我們走吧。”

“好。”

張與樂忙讓開過道,目送兩人遠去。

還是那樣子,一個步态端正,一個慵懶恣意,拎着一把黑色帶子裝着的吉他,看樣子是去為元旦彙演排練。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個教室裏再沒有讓她尴尬不自在的人,她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進去檢查衛生了。

藝術樓的教室裏,排練空隙。

顧嶼習慣性摸出手機,又點進了她的對話框。

她間間斷斷地發送過來好幾條消息,可每次他都忍住沒有回複。

該怎麽回複。

當他不能再逃避她喜歡楊昱廷、并且把自己當做楊昱廷這個事實時,他已經做不到再像之前那樣若無其事地和她聊天了。

回不去了。

然而對于張與樂來說,回不去的則是自己一衣櫃的衣服。

那天她回到家後,就很驚喜地發現,自己的衣服全部被阿姨拖出來洗了一遍,曬了整整一個陽臺。

最重要的是,白色全部被染了色……

☆、第 24 章

衣服事件之後,阿姨又給張與樂買了很多衣服回來。

坦白說,張與樂不大理解這位阿姨對她詭異的熱情,畢竟她了解張天國,這麽多年來,他帶進來過無數個阿姨,可領證的卻一個沒有。

這可并不是看在張與樂的份兒上,而是因為張天國自己本身已經不想再結婚了。

這點兒張與樂想那位阿姨很清楚,然而現實卻是這個阿姨依舊對她殷勤得有點兒可怕。

甚至鬧出過不少啼笑皆非的笑話。

張與樂很是不能理解,一直到臨近元旦放假那天,才知道了這個阿姨背後的故事。

那天距離元旦放假還有一天,晚上不知為何,張天國和阿姨大吵了一架。

哭聲、怒吼聲、沉重的腳步聲、摔東西的破碎聲交織在一起。

張與樂一個人躲在房間裏默默地聽着,最後塞上了耳機。

這麽多年,她平靜的生活從來都是只是轉瞬即逝,你永遠不知道上帝何時會把它忽然收回去。

它會在某個夜晚忽然降臨一場令你煩不勝煩的争吵,永無止境,糾纏不休。

像是身陷泥沼,有東西不斷把你往下拽,一直拽到深淵裏去。

那晚他們一直吵到淩晨一點半,最後只能聽見張天國的怒吼聲、混雜着阿姨淺淺的抽泣聲。

張與樂讨厭這種聲音,發自內心。

阿姨最後是被張天國拽着頭發趕出房門的,張與樂依稀聽到一句,“是老子把你帶回來的,是老子養的你,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要他媽知道感恩懂不!”

永遠是這樣,用最殘忍的語言直直地戳着別人的脊梁骨罵。

巨大的關門聲後,一切回歸寂靜,黑酸的客廳裏只剩下阿姨低低的啜泣聲。

那哭聲和耳朵裏悲怆的交響樂交織在一起,将張與樂記憶深處的悲傷一并勾了出來。

張與樂拽下耳機線,在床上靜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從衣櫃裏翻出一床被子,抱了出去。

黑暗中,纖長柔弱的身影正蝸居在沙發裏,一雙因年老而有些塌陷的眼睛被淚水侵染得發亮,正失神地望着前方。

張與樂默默地坐過去,把被子挨着她擱在了沙發一端。

阿姨輕聲開口,“樂樂謝謝你。”

“不謝,”張與樂頓了頓,終究有些不忍,“你們睡前不是挺好的嗎?怎麽忽然吵架了?”

阿姨苦笑着搖搖頭,抽了下鼻子摸着張與樂的雙臂笑着說,“沒事兒,樂樂,你快去睡吧,明天還有課,回家阿姨給你包餃子吃。”

那個笑容像極了曾經的母親,痛苦掙紮中依然流露着深沉的愛。

張與樂怔然地看着那張微微泛着皺紋的臉,喉嚨莫名有點兒發緊,“阿姨,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說到這兒張與樂頓了頓,“你知道的,我爸他那個人不會因為我就……”

“阿姨知道。”阿姨笑了笑,伸手輕柔地撫摸着張與樂的頭發。

動作溫柔,一下一下,很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其實啊……阿姨我生不出孩子。”

生不出孩子。

張與樂怔然。

“你這麽問,”阿姨抿了抿唇直直地看向張與樂的眼睛,“……是不是阿姨最近給你添麻煩了?”

那眼神裏滿是的脆弱和小心翼翼。

張與樂有些不忍心移開視線,“……沒有。”

“真的,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麽關心過我了。”張與樂強迫自己對上阿姨有些滄桑的雙眼,誠懇地補充道。

這句是實話。

阿姨聽完由衷地笑了,伸手抱了下張與樂道,“行吧,阿姨知道了,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明天還有課。”

張與樂寬慰她,“不急的,明天一下午都是表演。”

阿姨:“元旦彙演嗎?”

張與樂:“嗯。”

阿姨忽然道,“那天你帶回來的那個帥氣的小夥子是不是要上臺表演?”

張與樂一愣,“您是說……顧嶼?”

阿姨笑,“是啊,阿姨上次和樓下的奶奶出去買菜聽她說的,說她孫子彈吉他如何如何好聽。”

張與樂怔然片刻,微笑道,“他彈吉他确實挺好聽的。”

的确。

次日。

經過一上午難捱的課程,下午的元旦彙演終于到來了。

刺眼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悶熱嘈雜的環境……以及耳邊蘇雅婷叽叽喳喳的聲音。

張與樂迷迷糊糊地,就看完了一半兒的表演。

唯一清醒的一瞬間,就是偶爾拿起節目單看看,還多久輪到顧嶼他們樂隊——他們是壓軸的節目。

中途,張與樂實在是受不住,借着出去上廁所的功夫透透氣。

一出體育館,就被迎面而來的冷氣流撞個滿懷,張與樂直打了個哆嗦,瞬間清醒。

身後體育館內的震天動地的音樂和人聲隔絕在一堵牆以內,失了真。

終于清靜了,張與樂深吸一口氣沿着走廊往廁所走去。

走廊的另一端,臺階之上一個穿着軍綠色大衣的少年拎着一把吉他走來。

是顧嶼。

兩人對上視線皆是一愣。

要不要打招呼呢。

兩人走近前,張與樂就在內心裏不停地糾結着這個問題。

眼前的少年越來越近,他眉眼淡淡地望着自己,也許也在想着和自己同樣的問題。

一步兩步,到了跟前。

張與樂站定,飛快地笑了下,“hi,祝你演出順利。”

……這都是哪門子的官方發言。

顧嶼也似乎有點兒不自在,他扯了扯嘴角,“嗯謝謝。”

張與樂:“哦,那……我先走了。”

顧嶼沒有說話。

張與樂見狀,遲疑地擡腳低頭走開了,可沒邁出幾步,身後就忽然傳來顧嶼的叫喚聲。

“張與樂。”他說。

腳步一頓,她回過頭去。

只見顧嶼看着她開口道,“下午等下我咱們一起回家吧,我有點兒事想跟你說。”

“……好。”

不知道顧嶼找她有什麽事兒,張與樂也沒細問。

她迷迷糊糊地回來,節目已經到了倒數第三個了,就快要到顧嶼他們了,張與樂立馬就精神了許多。

街舞、小品、然後便到了顧嶼他們的樂隊。

演唱的是著名歌曲海闊天空。

舞臺中央燈光閃耀,映照着黑暗之中每個人的臉。

當主持人念到顧嶼名字的那一瞬間,臺下立刻響起一陣失控的尖叫,從來都是這樣,顧嶼從來都是這樣備受一個年級的歡迎。

聽到這樣熱情的尖叫聲,主持人故作一副受驚的表情調侃了一番,才讓樂隊的人陸陸續續地上臺。

燈光熄滅。幾個高大少年的聲音出現在舞臺中央,各自站立在各自的樂器之前,站位散亂而富有氣勢。

幾聲鼓聲忽然碰碰響起,漸漸加重,最後重重一擊,燈光随着電吉他的旋律應聲響起。

臺下瞬間爆發出一陣尖叫聲掌聲。

旋律開端漸弱,站在中央抱着吉他的顧嶼,開始歌唱。

聲線低醇動聽。

從低潮到高潮,最後到那句經典臺詞時,大半兒觀衆都開始跟着搖擺雙手唱了起來。

看着臺上揮動手臂的顧嶼,看着臺下昏暗之中閃爍着的整齊浪潮,張與樂胸腔裏滿溢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感動。

無關其他,僅僅因為震撼。

甚至這種震撼,許久都沒能緩過來,直到演出結束、曲終人散後,胸腔內還留有餘溫。

結束的時候,剛好是下午六點半,冬天這時候,天已經半黑不白了。

張與樂回到教室背上書包,經過七班時,才想起顧嶼找自己有事兒來着,于是就地站在走廊上等人。

他們班的班主任還在裏頭唠叨訓話,張與樂只好靠着欄杆看着教學樓上空的雲朵和星星。

天空是灰藍色的,甚至有點兒霧氣蒙蒙,模糊的夜空裏僅有一顆星星最為耀眼,其它的都湮沒于深藍色的天空裏。

張與樂呆呆地看着,思緒從舞臺一直到昨夜阿姨臉上複雜的笑容。

忽然,一只手從身後拍了下她。

張與樂被吓一跳,轉過身就看到高高立在身前的少年,以及他身後不斷從教室裏湧出來的人潮。

他黑亮黑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傍晚也依舊璨如星子,他看着張與樂道,“走吧。”

張與樂怔怔地點頭,跟在了他身邊。

路上背着書包回家的人很多,摩肩接踵地,其中一大半的人會偶爾回過頭,打量一下身旁的顧嶼。

目光或好奇、或崇拜、或鄙夷不屑、或小鹿亂撞般閃爍非常……

顧嶼曾在半個小時前的舞臺上熠熠生輝耀眼無比,此刻卻又如普通人一樣混跡人群,和自己并肩走在一起。

可張與樂明白,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衆人打量的目光便是最好的證明。

拐了個彎,路上的學生便少了很多。

張與樂才開口,“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顧嶼頓了頓,“也沒什麽,就是我爸答應我,只要這次期末能進班級前三十,就讓我學音樂。我就想請你幫我補習。”

張與樂了然,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啊,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補習?”

顧嶼斟酌了下,“就和之前差不多,一起寫個作業什麽的,我覺得……和你寫作業效率還是挺高的。”

張與樂笑,“是嗎?”

顧嶼點頭,“是真的。”

張與樂:“那好吧,你今天要來嗎?”

顧嶼:“今天不了,明天開始吧。”

張與樂:“好。”

話題結束,一下子又陷入沉默,只剩下風聲和兩人的腳步聲。

這還是第一次和顧嶼一起回家,張與樂漫不經心地想着,忽然偏頭不小心對上了顧嶼直勾勾的視線。

她一愣,“怎麽了?”

顧嶼揉了揉後脖子,臉色有些不自在地問道,“寒假我打算拍個音樂短視頻,你有沒有興趣參加一下?”

張與樂有些詫異地瞪大眼睛,“你是說MV?”

如果是mv的話,按照之前楊昱廷在網上和自己說的,豈不是就是自己寫的劇本兒?

“是,”顧嶼頓了頓,移開視線看向別處,“是個有故事情節的短視頻,故事原名叫做黃昏。”

張與樂怔住,果然。

“所以你來嗎?”顧嶼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張與樂猶豫了一下,“那我去幹嘛?”

“編劇或者副導演?總之……你對什麽比較感興趣?”

張與樂想了想,“編劇吧。”

反正故事是她寫的,那編劇她做也比較合适吧,張與樂心想。

顧嶼點點頭,“那到時候考試完再來細談。”

張與樂重重地點頭,“好。”

☆、第 25 章

期末考試在一月中旬。

元旦放假第一天,阿姨出去買菜的時候,顧嶼就來了。

當時張與樂正在看書,聽見一陣敲門聲,以為阿姨忘帶東西折回來拿,結果一打開門就看到了門外的顧嶼。

他穿着黑色的羽絨服,一手拎着書包站在門口,眉眼氤氲在自己呼出的白氣之中,鼻頭有點兒紅。

“我來補習,昨天和你說的。”

張與樂怔然地點點頭,讓開了路,“你先進來吧。”

他邁開步走進來,鑽進書房帶來一身冷氣,他看了看書桌上擺着的書,問,“你在看書啊?”

張與樂跟過來,“嗯。”

顧嶼點點頭,沒說話,把書包放在了之前他坐的位置上,站定望着牆邊的書櫃沒動。

張與樂在一旁看着,坐下來問道,“……我們現在開始?”

顧嶼回過神兒,“好。”

說完坐了下來。

“你爸——是想讓你考進班級前三十對吧?”張與樂看着對面的顧嶼開口問道。

“嗯哼。”

張與樂有些猶豫道,“你帶來上次月考的成績單嗎?”

“……沒有。”

張與樂擰眉,“那……你上次多少名?”

顧嶼頓了頓,有所顧慮卻依舊坦言道,“五十一。”

全班也就五十幾個人,估計是倒數了,現在距離期末考試也只有半個月,半個月要想考進前三十,這難度并不低。

張與樂斟酌了下言辭,“我結合你的實際情況和時間來看,我覺得難度有點兒大,坦白說,我也不是很會教人,你別對我抱太大希望……”

“我相信你。”顧嶼忽然開口,視線不偏不倚直直地落在張與樂身上。

張與樂一愣,感受着顧嶼直勾勾的視線,一陣心慌之下忙低下頭翻開了書本,“那我們開始吧。”

“好。”

之前教顧嶼的時候,張與樂就深有體會,顧嶼很聰明。聽說,他初中成績還不錯的時候,也是那種經常不聽課考試依然比別人考得好百倍的人。

真是令人嫉妒。

不過被信任是有壓力的,何況這個成敗将決定顧嶼之後能不能順利成為音樂生。

因此,張與樂元旦幾天都兢兢業業地給顧嶼打基礎,顧嶼也十分認真。

就連顧奶奶都時常打電話給顧叔叔誇贊這顧嶼這一巨大變化,然而顧叔叔每次都冷哼一聲,“這算什麽,我要看到結果!”

口是心非。

畢竟他們父子兩上次吵架過後還沒跟對方說過一句話。

元旦張與樂被顧奶奶邀請去他們家吃飯時,還看到牆角的陰影裏趟着那把破碎得不成樣的吉他。

學習裏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張與樂和顧嶼兩人都相安無事,關系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差。

可張與樂能感覺到,顧嶼對她沒了之間的自在,有時候還會時常望着她出神兒。

甚至偶爾還問一些不相幹的話,比如她喜歡看什麽書,她喜歡怎樣的音樂,她喜歡什麽歌手……

總之,兩人就在學習和偶爾平淡無趣的唠嗑中,度過了四五天。

放完假、悲催地去上學、上課、下課、很快又是一個快樂的周五。

張與樂按照往常的習慣,坐在書房裏寫作業等顧嶼來。

那天張天國和阿姨都不在家,張與樂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顧嶼來。

終于在晚上七點五十左右,等到了顧嶼。

他背着一把大大的吉他站在樓梯間的陰影裏,撐着膝蓋揣着白氣說,“那個……我今天要去演出,可能補不了習了。”

張與樂扶着門框,善解人意地點頭,“好,那你去吧。”

“……嗯。”

顧嶼似乎有點兒不大情願,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張與樂,仿佛還要說點兒別的似的。

張與樂被看得有點兒尴尬,她僵笑着,牽強地揮了揮手,“那……拜拜?”

沒有回應。

顧嶼沉默地望着她直起身來,抿了抿唇,忽地視線從張與樂的眼眸向後移,掃了一眼客廳,道,“你家沒人?”

答非所問。

張與樂被問得一愣,“對、對啊,我爸爸和阿姨今晚都去外地了。”

話音一落,張與樂有些驚訝地看見顧嶼眼睛亮了一下。

他壓着唇角矜持地抿了抿唇,片刻後道,“你要是沒事兒的話,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他補充道,“楊……我們樂隊的人走在那兒。”

張與樂看着他考慮了一會兒,遲疑地點點頭,“……好呀。”

顧嶼帶着張與樂一路坐公交來到了舊日清吧,到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半。

陌生的環境,周圍那些看上去就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讓張與樂感到新鮮的同時,也有些不自在。

她只能緊緊地跟在顧嶼身後,不斷地在心裏後悔,在家門口的時候為什麽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顧嶼。

是因為顧嶼那雙黑亮亮讓她無法直視的眼睛,還是他眼神裏若有若無的複雜。

張與樂不清楚,只是默默地跟在顧嶼身後。

就像那晚,看着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他的頭發、側臉、和衣服的褶皺裏,光影都恰到好處。

終于,最後顧嶼帶着她一路西彎東拐地繞開晃動的人群,來到了一處較為安靜的座位區。

那塊區域離舞臺很近,茶幾上一堆亂七八糟的酒杯,可沙發上卻只坐了一個人。

一個正翹着二郎腿低着頭打游戲的胖子。穿着特大號大紅色棉襖,像個花球。

嘈雜聲中,顧嶼回頭彎下腰湊在張與樂耳邊道,“等一下。”

說完他朝那邊兒那個胖子走去。

也不知道顧嶼說了什麽,那個胖子看着顧嶼的視線忽然就後移朝張與樂看來。

那眼神兒像是看某種新奇事物一般,冒着邪光。

接着顧嶼又和他說了幾句,這胖子眼神才稍微正常了點兒。

“我和他打好招呼了,你就坐在這兒看,等我演出完就送你回去。”顧嶼交代完三兩步跨過來看着張與樂道。

“好。”

“那我去了。”

張與樂點點頭目送着顧嶼消失在昏暗的光線和人潮裏,等完全看不到了才找個距離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

這時那邊那個花球忽然放下手機,湊過來熱情地給她遞了杯茶。

“來來來,瞧小姐姐這樣應該不喝酒吧,那喝茶。”

張與樂怔怔地接過去端在手心裏,是熱的,她用冰冰的手心磨搓了幾下,禮貌地微笑,“謝謝。”

“唉!不用!”花球格外熱情。

張與樂笑,片刻後見花球還偏頭望着自己,有點兒不自在了。

“你……還有事兒嗎?”

花球嘴瞬間咧得更大了,滿臉八卦,一副抑制不住好奇心的模樣問她。“诶,我就想問一下,你和顧嶼什麽關系啊?”

什麽關系?

張與樂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花球又自顧自地開口。

“顧嶼說你是他朋友,但我和他那麽多年,也沒見過你,而且他還是中途跑出去接你來的。”

“所以,你們到底啥關系啊?是不是——嗯?”

那花球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還特戲精地上下抖動了眉毛。

沒見過正常,中途跑出來……那是因為忘了還要補習吧。

張與樂微笑,往後拉開與和這花球的距離。

“我們真的只是朋友。”她說。

花球一皺眉,“真的嗎?”

張與樂無奈,“真的。”

花球還是不怎麽信,抖着腿剛想再問點兒什麽,舞臺上就忽然傳來麥克風噗噗的聲音。

演出要開始了。

舞臺上或站或坐的五個少年,幾縷光塵從他們的身影間透射而來,光影交錯、美輪美奂。

中央顧嶼抱着吉他坐在高高的吊腳椅上,動作熟練地半握住立麥,低沉道,“歡迎來到舊日,這裏是Galaxy樂隊,請聽我們的原創歌曲solitude。”

說完顧嶼偏頭和一旁立在電子琴前的楊昱廷使了個眼色。

幾分鐘過後。

低醇清澈的琴音混雜着顧嶼有些沙啞的聲線穿過立麥在整個酒廳裏回蕩。

張與樂摸着手裏的杯子邊緣,望得出神,臉上倒映着舞臺投射下來的燈光。

一旁的花球見了忙得意地問道,“怎麽樣?”

張與樂笑,誠懇道,“很棒!”

“那是!”花球聽這話樂開了花,張與樂甚至感覺如果他有尾巴,肯定早就翹起來了。

其實挺羨慕顧嶼有這樣的朋友。無條件地支持。哪怕平時如何毒舌。

“你叫什麽啊?”張與樂難得地主動發問。

花球傻笑,“我叫文聰!叫我聰哥就行!哈哈!”

張與樂微笑,動作乖巧地低頭啜了一口溫水,又擡頭看去。

臺上顧嶼動作娴熟地掠撥着琴弦,昏暗中一雙眼眸猶如星子,眉眼英氣無邊,似是飒爽的秋風。

他像是天生就适合站在光芒萬丈裏,供萬人仰仗,只需要幾個輕輕淺淺的手勢和眼神,就足以魅惑衆生。

這話不假。

從小顧嶼身邊就不缺乏跟班和朋友,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就招攬了一大群玩伴,一呼百應。哪怕偶爾來顧奶奶家住一小段時間,都能一下子籠絡了周圍的刺頭。

二年級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暑假,顧嶼就經常跑出去玩,一整天玩得昏天黑地直到吃飯才回來,不知道在外面整些什麽。

直到有一次,她出門幫顧奶奶買鹽。

那天火燒雲密布,樓下小賣部外正圍着一圈男生,指着裏頭熱火朝天地讨論着什麽。她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坐在老虎機前穿着幹淨板鞋的顧嶼。

年僅9歲的他小大人似的、以一種揮斥方遒的姿态操控着按鍵,啪地一聲,機器嘩嘩作響,屏幕一下下滾動着最後停下來——三個6。

“哇又贏了,好厲害!”她聽到周圍的人在驚嘆。

都是八九歲的孩子,大家都興奮得一張笑臉通紅,不少男孩還沖上去在顧嶼耳邊誇張地大叫起來。

只有她瞪大了雙眼吃驚地看着中央笑容矜持又得意的少年,有些不可置信。

難以相信,面前這個對着她一直是臭臉的顧嶼居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打入了那群刺頭當中。

而且,他居然還不是主動的那一個。

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小小的張與樂是有些羨慕顧嶼的,羨慕他得天獨厚的優越感和號召力。

不像她,永遠游走在各個圈子的邊緣之外,孤獨、倔強、又狼狽。

曲終。

沉郁的聲音一點點滲透在或低迷或激昂的旋律裏,随着最後一道鼓聲落下帷幕。

餘音回繞。

臺下響起一陣清脆的掌聲。

掌聲中,張與樂看見昏暗的舞臺上,龍宇騰取下貝斯走過去勾住了顧嶼的脖子,笑嘻嘻地說着什麽。

顧嶼卻笑着,沒說話,并肩走在楊昱廷旁邊。

很莫名地,那一刻張與樂覺得心像是被撞擊了一下。

五分鐘後,顧嶼出現在張與樂面前,背着吉他道,“我們走吧。”

☆、第 26 章

顧嶼送完張與樂回家,就背着琴下樓回家了。

今天是周五,他本該回市中心同他爸住,可自從上次之後,他就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也很久沒見過他爸了。

關于成績的談判還是他爸單方面短信發給他的。

原話是——你想彈吉他可以,期末考進班級前三十,我就讓你學音樂,否則想都不要想!

顧嶼看完之後,什麽也沒回就關了手機。

這父子兩都是死要面子的人。

晚上臨近十一點,奶奶肯定睡了。

顧嶼放輕了動作打開門,卻意外地發現客廳的燈居然是亮着的,身形一頓。

茶幾上擺着一瓶白酒,他爸正坐在沙發上抽着煙,吞雲吐霧。

顧嶼緩過來冷眼瞥了一下,便換上拖鞋往房間走去。

“這麽晚回來,你是不是又去那個酒吧鬼混了?”

身後傳來他爸的聲音,聲音陰沉卻并不算大,但質問的語氣依舊很足。

“奶奶睡了,”顧嶼擰眉,“我不想和你吵。”

他沒有回頭,說完就準備走。

“你以為老子想和你吵!記着我說的話!沒考到班級前三十,學音樂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顧嶼腳步一頓,沉下臉,什麽也沒說就進了房間。

離期末還有三四天左右,這幾天複習的氣氛格外濃郁。

在張與樂的補習下,顧嶼發現他上課越來越能跟上老師的思路了,偶爾經過楊昱廷他們學霸的讨論區,也能聽懂他們在讨論什麽。

以前他只當他們在說鳥語。

這段時間他上課不再睡覺玩手機,下課也不再到處游蕩,只是安安靜靜地伏在課桌上複習。

對此他一衆朋友都感到十分震驚,紛紛在背後拿來當談資。

“我操,你知道不我那天去7班找顧嶼,結果發現他在搞學習,他媽吓死老子了!”

“我給你說,他現在可是學霸嘞!”

“……”

漸漸地,他們那幫子人也不再叫他顧哥、谷歌、顧老板,都改口叫顧學霸了。

張與樂的教學方法很好,至少顧嶼覺得很适合他自己。

張與樂學習就特別擅長做筆記,那筆記本做得那叫一個賞心悅目、思路清晰。

基本上,顧嶼看書、溫習卷子、再結合張與樂筆記本兒上的知識框架,就差不多能掌握了。

臨近複習這兩天,顧嶼還專門借了張與樂的筆記本去複印店整本複印了下來。

很快,期末考試就來臨了。

這次,他在倒數第二個考場,而張與樂在第一個考場。

顧嶼早早地就和文聰到了考場外的走廊,捏着張與樂筆記本的複印件複習。

“诶呦喂!顧學霸!您還在複習呢?”

距離考試還有幾分鐘的時候,龍宇騰才來,一來就撲過來搭上顧嶼的背,笑嘻嘻地調侃着。

顧嶼沒理他,倒是一旁的文聰陰陽怪氣地揶揄着,“就是啊,這龜孫子都複習一早上了——我操!”

他說到一半兒就被顧嶼突然襲來的一肘子給撞得慘叫一聲。

直逗得龍宇騰在一旁哈哈大笑。

顧嶼瞥了眼浮誇地彎下腰龇牙咧嘴的文聰,笑了笑,視線不經意間掃到了對面的考場。

楊昱廷拎着幾張草稿紙和握着水杯的張與樂一前一後進了門。

一高一矮,一樣的有些面癱,一樣的帶着黑框眼鏡,一樣的書卷兒氣息。

顧嶼眼眸暗了暗,加重了捏着複印本的力度,不動神色地收回了視線。

倒是一旁的文聰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詫異地開口,“那不是那天你帶到舊日的那個女生嗎?”

顧嶼低頭,抿着唇沒說話。

文聰一臉納悶,嘀咕着,“……怎麽了這?”

第一天的考試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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