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仇人
林葵領了旨,皇帝要他帶人查抄柳府,果然是劉世瞻的手段。
當然到了林葵這兒,他就是去做個樣子,先得委屈柳禦史在東廠住一晚,随後再告訴皇帝,他查出另有隐情,最好順便能把端王也一并揪出來。
林葵換上官袍,披上鬥篷,帶着一隊錦衣衛去了柳府。待下了馬車,天色已黑,下起了小雨。
“東廠辦事,請柳禦史速速出來接旨。”林葵立在門口,揚聲喊到。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以這種方式踏進柳府的大門。
朱紅的大門“吱呀吱呀”地慢慢打開。柳禦史官服穿得齊整,似是早已預料,滿臉是大義凜然,端端正正行了跪拜禮。
“傳聖上口谕,都禦史柳賢涉嫌誣陷忠良、以權謀私,今革職查辦,聽候發落。”
柳賢跪謝皇恩,但對着林葵,還想出言罵上兩句。
林葵連忙道:“柳大人,先進去再說吧。”
大門一閉,錦衣衛四散而去,開始查找物證。
“哼!林公公,今日這一遭你我心知肚明,我柳某行得正坐得端,不像爾等小人,只知道蠅營狗茍,鏟除異己!”
這一通罵早在林葵意料之中,無奈嘆了口氣,道:“柳大人,咱家會秉公辦事,不過是勞煩您到東廠走一趟。”
柳禦史自是不信,只當對方在裝模作樣。
不一會兒,柳家上下所有人都召集到了院中,女眷和仆人跪了一地。林葵打眼一看,發現不見柳知月身影,頓時臉色一變。
“柳大人,令嫒現在何處?”
按說這個時辰,就算柳知月她們腳程慢一點,也該回到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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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禦史也疑惑,看向柳夫人。
“小女出去游湖,當是貪玩兒未歸……”柳夫人回道。
林葵一聽,徹底急了。
“你們小姐的婢女何在?那個紅石呢?!”
柳家夫妻面面相觑,意識到女兒可能出事了,也頓時慌亂起來,沒注意到林葵為什麽知道紅石。
林葵馬上吩咐錦衣衛去尋人,又看了看身後的柳府衆人,只覺頭痛欲裂。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哪還有空做什麽樣子?林葵讓錦衣衛集合,對柳禦史道:“大人不必憂心。咱家去尋人,我們先到東廠再說。”說罷,擺擺手,錦衣衛上前押人。
急匆匆走到門口,忽然遠遠看見紅石從雨幕裏跌跌撞撞跑過來。林葵三步并兩步迎上去。
“你家小姐呢!”
“……被,被擄走了。”紅石氣喘籲籲,淋得渾身濕透,“半路下起雨,奴婢去買傘,讓小姐在屋檐下躲着,結果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奴婢看一輛馬車可疑,追了一路……還是跟丢了。”
紅石雖然武藝不差,但輕功弱,體力不足,加上一時大意,釀出了大禍。
“在哪兒跟丢了?”
“車一路往西去,在朱雀街附近沒的。”
“可還有什麽線索?你再想想!”
“……那馬車,不像是租的,倒像是哪個權貴家的。”
權貴家?這麽說,是人販子的可能性不大。聽着形容,大約是臨時起意。莫非是聽聞柳家要出事兒,想趁亂渾水摸魚,才對柳知月起了歹心?所以,行兇之人定和劉系官員脫不了關系!除了他們,誰會這麽篤定柳家一定要倒!
林葵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都怪他,知道劉家要今日出手,怎麽不派人護着柳知月?腦子被狗吃了!
閉了閉眼,林葵沉聲道:“回東廠!”
留了兩名錦衣衛,其他全部被派去找人。進了東廠,林葵又把其他能調動的番子都派了出去,讓他們在城西一帶重點搜查。
為今之計,除了大海撈針,還能做些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薛涼回來禀報:“大人,沒找到……城西一帶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翻過了。今日下雨。地上沒了痕跡,路上行人也少,都說沒看見。”
“那城外呢?”
“這,城門已關,我等無令不得逾時出城。”
“去……繼續找!”
的确,現下已經是林葵在動用私權了。可恨!到處都找不見,難道當真是出了城?
知月……這回又要對不住你了。
林葵眼底一片猩紅,無力地把頭埋在手臂之間,腰背弓起,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擡起頭,動了動僵硬的身子。
他提燈走到安排柳禦史居住的屋子前,靜靜俯身行了一禮。
轉頭正要離開,忽聽見雨聲中傳來柳禦史的聲音。
“林公公留步!”柳禦史也是睡不着,他披衣來到門口。
“林公公,你實話告訴老夫,我女兒……我女兒她和你究竟……?”
林葵身形一顫,鄭重答道:“柳大人,您不必問了,我知自己配不上她……我對不住她……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您別太擔心了,咱家這就進宮去見皇上,讓劉家付出代價!”
“哎,你!你這時進宮也沒用啊!”
柳禦史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已過醜時,這深更半夜的,去了皇帝也不會見的。
不過看他這樣子,柳禦史哪兒還有不明白的?沒想到那貴人,說的竟是這林太監。
這一夜,注定難熬。與其在這裏幹等,不如争取點時間。早點兒把劉家人抓住,說不定柳知月就能安全了。
林葵喚醒值房,帶着參劉家的奏折和證據,讓人備車,駛向皇宮。
林葵在皇帝寝宮外足足跪了兩個時辰,膝下應當已是一片黑紫,正當他搖搖欲墜,快支撐不住時,寝殿的大門終于開了。
“——林葵。你究竟有何事啊?”靈帝不悅的問話聲從頭頂傳過來,林葵視野中出現的黃袍一角隐隐有了重影。
他深深拜伏下去,雙手高舉手中奏折。
“擾陛下休憩,臣罪該萬死!”林葵高聲謝罪,“但此事實在事關重大,臣怎能看那劉家小人将萬歲您蒙在鼓裏?請陛下過目!”
靈帝看了折子,勃然大怒。
劉世瞻結黨營私,對柳禦史還反咬一口,而且這其中還牽扯到端王!
“豈有此理!這些人都當朕是瞎的嗎!合着夥來騙朕!林葵——傳朕旨意,将劉世瞻及一幹人等按律處置!”
“……柳禦史有功,你,回去立馬放了。”差點錯殺忠臣,靈帝心裏也有些心虛,心想要不是林葵查清真相,自己可就成了不辨忠奸的昏君。
而端王是不是懷了謀逆之心,還需要從長計議。靈帝看了看恭敬謙卑的林葵,提到:“你做得很好,等這次張廠臣回來,就讓他回家養老吧。”
“臣,謝陛下隆恩!”
咬牙忍痛爬起來,林葵感覺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胸口挨的那一掌也在隐隐發痛。但總算是提前拿下劉家了。
出了宮門,天剛蒙蒙亮。薛涼在宮外候了多時,終于等到林葵出來。
“大人……還是沒有,估計是在城外,城門馬上就開,已經吩咐錦衣衛開門就去尋了。”
“你帶一半人去劉家,把人全都帶到東廠裏,一個也別放過!”
“是,那大人您……?”
“出城。”林葵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馬車飛馳在官道上,忽有番子追上來傳信:“大人!大人!……王秉筆轉告您:人在城西尼姑庵!”
……有消息了!林葵一喜,立即讓車夫駛向尼姑庵。
王秉筆?王長松……是從何得知?又為什麽幫他?不過,這個人情他記下了。
出到城外,有錦衣衛見着林葵馬車,立馬上前。
“大人有何吩咐?”
“去召集全員,搜查尼姑庵!”
“是!”
終于到了地方,林葵下了馬車一個趔趄差點兒栽倒在地,不顧形象地沖進去。
環視一周,戰戰兢兢的尼姑們畏畏縮縮地聚在一起。
“找到沒有?”
一名錦衣衛神色古怪,吞吞吐吐道:“大人……找是找到了,但不讓我們靠近。”
“什麽?”莫非是已經被……
林葵頓時有了不好的猜想。
他顫抖着問:“……在、哪?”
終于走到一處隐蔽的房間。
“你們在外面守着。”
林葵深吸一口氣,推開虛掩的門。
“知月……”
“你是何人?”竟是被一男聲打斷。
林葵瞪大眼睛看着以保護的姿态守在柳知月身前的男人。
臉上頓時血色全無,他眦目欲裂,眸中盡是暴虐之色,只聽他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季、隐——”
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在此時看見季隐,看見這個殺他性命的人。
他怎麽會在這裏出現?或者,他上輩子就是在這裏出現的。所以,這件事上輩子也發生過,而當時救柳知月的人,就是季隐。
是從這裏——他就輸了嗎?
林葵再也忍不住,回身三兩步抽出一個錦衣衛腰間的繡春刀,鋒芒直直刺了過去。
他怎麽知道這個名字?季隐皺眉,莫名其妙被攻擊,又見這人像是東廠爪牙,也自然回擊。
柳知月見這情形,頓感頭大。
“表哥住手!他是來救我的!”
季隐聽言停了手,可林葵還要攻過來,便沖着林葵膝蓋踹了一腳,林葵頓時悶哼一聲,“咣當”一聲,手中刀落在地上,整個人跪了下去。
“林葵!”柳知月扒開礙事的季隐,上前扶住林葵。
聽見這個表哥就是“季隐”,柳知月覺得心髒都要驟停了。這就是她上一世背叛他的“同謀”啊,聽林葵當時口氣,應該就是這個人直接殺死了林葵,仇人相見,自當是這般。
“林葵,你傷在哪兒了?”柳知月小心碰了碰林葵膝蓋,對方整條腿都抖了抖,“嘶”地倒吸一口氣。
林葵不答,只恨恨瞪着季隐。
“你為何在此?”
季隐皺眉,見柳知月也疑惑地看着他,才出言解釋:“随師傅拜訪故人,見有人被擄,發現你竟與我姨母長相有九成相似,便知你是我的表妹。”
哪知他這表妹竟能引來東廠之人搭救。
林葵本還想問什麽,被柳知月打斷:“林葵,你受傷了,我們回去吧?”
林葵這才看向失而複得的柳知月,見她衣衫完整,也沒有受傷,終于松了口氣。忍不住一伸手把人拽進懷裏,緊緊摟住她。
一旁的季隐目瞪口呆,看着這個表妹和一個東廠太監抱在一起,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好。”林葵冷冷瞥了一眼季隐。
沒關系,人既然出現了,盯緊了就是,總不會再翻起什麽大浪。
柳知月抱歉地對季隐說:“感謝表哥搭救,該日請一定來府上,我自當好好答謝。”
随後扶着林葵坐上馬車。
一隊錦衣衛留下來盤查,其他跟着馬車回東廠。
車內。
“林葵,讓我看看你的傷,車上可有傷藥?”
看着柳知月滿臉擔憂焦急,他心裏卻甜得很,将藥找出來遞給了柳知月。
柳知月接過,然後就要伸手撩他褲腿。
林葵抿了抿唇,沒有制止。
兩條褲腿卷至膝上,露出觸目驚心的傷處,柳知月驚得手一抖。
“這怎麽傷的?”看樣子是跪了很久。
林葵搖搖頭:“沒事……進宮了一趟。對了,你家的事解決了,柳大人應當還會升官……”
“害你家的劉家也處理了。擄你的人咱家也會查清,讓他們下地獄!”說着眯起眼,透出幾分殺意。
柳知月沒有抵觸,反而笑笑,輕輕将林葵的小腿橫架到自己大腿上,拿了幹淨手帕擦拭傷口,準備抹藥。
林葵“噌”的一下燒紅了臉。
“知月……”
“嗯?”柳知月輕輕發出個鼻音來。
把“對不住”咽下去,林葵想了想,接着到:“咱家……好高興……”
幸好,她沒事。否則這一世重生還有什麽意義。
“嗯,我也高興。”
“對了……那個季隐,雖然不知道你記憶裏到底怎麽回事,但,我肯定會避着他走的。”
“嗯。”林葵點點頭,不複方才的失控。
“那咱家也說好,若他犯了律法,咱家可會按律處置,他若沒有——那咱家也要見着一次打一次,你可不許攔着!”
柳知月無奈地答應下來。
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啊。柳知月相信自己的判斷。
只是不禁再一次想質問未來的自己:你究竟有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你怎麽忍心!
“你還哪裏受傷了?”
抹完腿,柳知月仰頭詢問林葵,忽然想起紅石拍的那一掌,連忙要解他胸口衣襟。
“你胸口還疼嗎?”
林葵羞得直往後躲。
“別……不用…”他看着她,忽然起了壞心思,“但還有點疼。”
柳知月見林葵意有所指,順着問:“那怎麽辦?”
腦袋忽然就被一只手輕輕摁在他胸口。
“你趴一會兒,就好了。”林葵整個人都燒起來。
柳知月乖順地趴着,耳膜中的心跳暴露了主人的情緒。
林葵的手撫過柳知月的脖頸。
“……很痛吧,咱家也給你抹些藥吧。”
柳知月起來,點頭。
手指沾着藥膏,輕柔地在女子頸上揉搓,呼吸交錯,有些暧昧。
柳知月看着像他對待珍寶一般對待自己,忍不住出聲問:“林葵……那個我到底是怎麽對你的啊?”
林葵一頓,想了想,悶聲道:“你……你就是拿咱家當魚!”
“嗯??”
“你說你是‘海王’。”
“什麽?!”柳知月崩潰,“我自己說的?”
“就是。”
“那,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柳知月抱有最後一絲僥幸。
“知道……咱家只是個——‘備胎’。只是你,衆多追求者中的一個。”
“………………”
破案了。不是PUA,原來未來的自己是個渣女。柳知月裂開了。
不!她不承認!她是感情潔癖啊,怎麽可能是渣女“海王”!!
“所以……咱家可以‘上位’了嗎?”
柳知月猛地擡頭,撞進對方如星辰般的眼眸中,他專注地望着她,仿佛整個世界只有她一人。
柳知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直接大着膽子湊上去,在林葵唇上印下一吻。
她不承認自己是“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