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晚飯趕得上的。”
盛之梧想自己來過兩趟,确實該見這家的大人一面,不然顯得挺奇怪的,就點了點頭。方其文看他答應,心定了些,猶豫了一下,又說:“你上次送我那個表……”
“哎,別介。怎麽又提到這個了?”盛之梧大概猜到他想說什麽,“那個是送你的生日禮物,沒有還禮物的道理。”
方其文低頭嗫嚅:“太貴重了。”
盛之梧想了想:“看起來挺貴也确實挺重的,其實不是那麽回兒事,就是一普通的表。我還戴了好幾年了已經,都舊得很了。”
“我平日也沒法戴哩。”
“那就好好收着也行。”
方其文沒再争,盛之梧看他有些糾結的樣子,岔開話題問:“這院子的樹是果樹嗎?”
方其文果然被轉移注意力:“是哩。面前這顆是柚子樹,遠處那兩顆是棗樹。”
“兩棵棗樹?‘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甚?”
“魯迅一篇文章裏的一句話。你知道魯迅嗎?”
“知道哩!我學過他的課文的!”
方其文活躍起來,給盛之梧講起自己學過的魯迅的文章,有些盛之梧記得,有些只模模糊糊有一點印象,但方其文都如數家珍。盛之梧聽着就覺得他是想讀書的,只是家境不允許。
語速太快且有點兒激動,盛之梧又默不作聲,方其文講着講着不好意思起來,在《藤野先生》處倉促結尾。盛之梧還在替方其文遺憾,也心疼,見他不說了,真誠評價了句:“講得真好。”
方其文別開目光,不作聲,盛之梧覺察出他的忸怩,提議道:“帶我去村裏随便逛逛,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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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其文點頭,還是不說話,起身去拿鑰匙闩門,闩好門時才很難為情地嘀咕了一句:“沒甚好逛的哩。”
方家村不大,一條小河分了村東村西,大多數人家在村西,村東主要是農田,還有學校。方其文帶着盛之梧走到了一個牌樓前,牌樓上刻着,“方家村”。
“這是老村口,裏面都是老房子哩。村子很早向外擴,老房子現在幾乎都沒人住嘞。”
“你住過老房子嗎?”
“沒有了。阿爸住過噢。他在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從老房子搬出來的,他說老房子有天窗,可以看星星。”
盛之梧想方父還挺浪漫,跨過牌樓門檻看到牌樓後兩邊石牆上刻着許多密密麻麻的小字,湊近看清是一個個名字。
“這是族譜?”
方其文走到他身邊:“是哩。”
盛之梧目光搜尋着:“有你的名字嗎?”
“有的。就是……滿16歲那天刻的。”
“你們村16歲是重要生日嗎?哈,看來我來得很巧啊。”
盛之梧從下往上很快就找到了落在底下的“方其文”,看上去确實比其他名字要新一些,名字旁邊沒有“方其武”,但是有個“方意如”。
“方意如?”
“我阿姐哩。”
“你們村女孩也上族譜?挺好。”
“是呀。”
“怎麽沒見到她?”
“南下打工哩。”
“你們家女孩打工,男孩做家務?”盛之梧驚訝。
方其文臉很快紅了,心跳也有點快,盛之梧覺出自己反應的不妥,緊接着解釋:“那個,我不是有什麽……意見,只是和傳統觀念不符,有點兒沖擊。”
想想又有點不安地補充:“我沒有覺得女孩就得做家務,男孩就得打工,對你們家這種安排也沒有任何偏見——都是各家的選擇。”
方其文沒太聽懂盛之梧想表達什麽,什麽“沖擊”“選擇”之類的。他畢竟只有初中水平,又一直生活在這個頗為封閉的村莊裏。盛之梧口中的“傳統觀念”對他來說甚至成不了“觀念”這個詞,更別說“傳統”,只是村裏人唠家長裏短時說的話罷了。
不過他大概明白了盛之梧沒有看不起他,覺得這就可以了,然後注意力全部到了盛之梧身上:一個有點緊張、激動的盛之梧。
真少見哩。
盛之梧見方其文定定看着自己,捉摸不透他是生氣、失望還是什麽,他索性回歸平時的模樣,笑起來,語氣是試探的:“你有在聽我說嗎?怎麽神游了?”
“我在聽。”方其文沒說自己聽不懂的事,“沒關系哩,村裏很多人這麽說,阿媽也這麽說,女娃做活沒道理。”
“你媽媽也這麽說?不是你爸媽讓你姐去打工的?”
“是阿姐自己想去做活哩。”
盛之梧一愣:“你因為姐姐想去打工,所以留在家裏?”
“嗯吶。”
“你不介意嗎?”
“都行嘛。阿姐想做活,我就待家裏好哩。”
盛之梧沉默。他有點兒明白了,方其文的思想裏大概沒有“對錯”“正歪”之分,他只是想滿足身邊人的要求。
所以他可以不念書,可以不打工,可以待在家裏做家務。
還挺奇妙的,盛之梧想,自己很多事不在意是為了自己,方其文不在意卻完全是為了別人。
天差地別。
世界的包容性啊。
方其文不知道盛之梧在感懷什麽關乎本質的東西,他慢慢地開口:“阿姐過年會回來……”
這個話題大概不适合繼續,盛之梧只“嗯”了一聲,走出一段距離後看着老房子自作主張說起別的:“‘幾乎沒人住’,就是說也還有人在住咯?”
“還有哩,但是我都不太認得。” 方其文跟上重新走到前面,“可以帶你看看我家那幢,長滿了草。”
确實是長滿了雜草,還有倒掉的梁柱。方其文在前面提醒着“小心滑,好多藓”,盛之梧避開淤泥走進房子裏。房子裏陰暗潮濕,各個房間還是看得清楚的,只是空了這麽多年,完全的死氣沉沉。
“也沒甚好看的。”方其文又難為情起來。
“不會。”盛之梧認真地說,“我覺得挺好的。平時,完全沒有機會看到。”
他是真覺得很好。爺爺奶奶家雖然也在農村,但由于他父親的幹涉,破舊的老屋早已一遍一遍地被翻新成與別墅無異,人還是那些人,村還是那個村,但總感覺有什麽不對了。
盛之梧在房子裏轉了一圈,擡頭看那個夜晚能看到星星的天窗。
方其文不确定地建議:“走叭?再往裏走還有個池塘,好像很厲害。之前有個國外回來的人花了一百多萬把池塘買下,說它很厲害。”
盛之梧看向他:“國外回來的人?”
“嗯?”
“如果是商人一百多萬買了,那這池塘的實際價值肯定是一百萬往上翻很多很多了。”
“所以說很厲害嘛。”
盛之梧看方其文完全沒懂自己在暗示這筆買賣虧大了,反而為這個池塘具有更高的價值開心,頗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看少年眼睛亮亮的,像夜晚天窗外的星星。
說是池塘其實池塘裏早就沒有水了,幹涸池塘被密而猙獰的鐵絲網圍起,通向池塘的鐵門上了三重鎖,冰冷的鐵絲在陽光下暖洋洋的村莊裏顯得格格不入。盛之梧通過鐵絲網看不出這個小池子的名堂,只稍微想了一下池塘壁上的斑斓色彩是不是什麽稀有寶石,空缺的地方是不是什麽寶石已經被挖去。
方其文更是什麽都看不出,他只是出于炫耀的小心思帶盛之梧來這,炫耀他們村還是有值得驚嘆的東西。這種心思幼稚又明顯,所以盛之梧還是捧場地誇贊了一番,方其文樂得咧嘴。
又逛了一會兒兩人才回家,方其文準備把中午剩下的胡蘿蔔炒了,堅持不用盛之梧幫忙。盛之梧就待在院子裏看一只雞用沙子清洗羽毛,聽見電瓶車聲時回了頭。
方繼慶和祝鈴秀果然回來得很早,在這大冬天天還透亮時就到了家。祝鈴秀看到院裏的人異常熱情地迎上去,招呼着:“盛老板!”
盛之梧一愣,愣完明白過來這是在叫自己。方其文聽了祝鈴秀這一聲喊,從廚房的偏門探出個腦袋來,想和她說一聲別唬着人噢,想了想又實在說不出口,便只叫了聲“阿媽”又鑽回廚房。
盛之梧看那毛絨絨的腦袋消失,笑着轉過身和祝鈴秀打招呼:“您好,太客氣了。我不是什麽老板,叫我小盛就行。”
祝鈴秀“哎”了一聲,一時拿不準該接着叫“盛老板”還是“小盛”。面對陌生人的局促感慢慢浮上來,她指着方繼慶,語氣誇張地說:“我本來想今天不去做活哩,我家那位說我們在家你反而不自在嘞!就只留了文文在家,盛……小盛不要見怪哈。”
這份心挺細,但被直白地說出來多少有點奇怪。方繼慶大概是注意到了這一點,停好電瓶車大步走來:“你好,我是方其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