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格,從毫無理由地相信直覺,到從小朱手上接過盛之梧帶回家替他擦臉掖好被角。
方其文總是會想,如果世界上存在緣分,這大概就是緣分,一個暫且全然不懂情與愛、辨不清欽慕和依賴的乖巧少年,會在一個從未異于平常、從此異于平常的夜晚,為另一個人不自覺地任了性失了控。
這大概就是緣分。
05
盛之梧醒來時頭還暈着,但這不影響他撐着疲憊的身子坐起後很快發現,自己睡在一張簡陋木床上,蓋的被子是喜羊羊卡通圖案。
哈?
方其文買完菜洗完衣服回來在正堂烤火。冬天其實不常洗衣服,因為大家不常換,不出太陽的日子裏洗了也難晾幹。今天是正好趕上全家人裏裏外外大換了一次衣服,方其文就略忙些。
家裏沒有太陽能,村裏有太陽能的人家也舍不得用熱水洗衣服,都還是會去河邊。河水冷得刺骨,方其文洗完一滿桶衣服時,生了許多凍瘡的手已毫無知覺了。
好在家裏備着火盆。泥盆裏炭火燒得“撲哧撲哧”響,方其文攤開手找了個溫度适宜的高度放着,身子漸漸暖和起來,正想着那盛什麽會幾點起床,就聽到屋裏有動靜。
他起身往房裏去,看到盛之梧一副迷茫的樣子坐在床上,沒忍住笑了,不是在笑盛之梧的窘迫。
盛之梧看到方其文後有一瞬的驚詫,想問發生了什麽,自己怎麽會在這兒,可他還沒洗漱,身上也還有酒味,便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只勾了下嘴角。方其文能讀人心似的,說衣服都在床腳,專門買了新牙刷新漱口杯新毛巾,熱水在熱水瓶裏,已經灌滿了哩。
新的洗漱用具是上午買菜後繞道買的。方其文沒說自己昨晚幫盛之梧擦臉的事,更不會說昨晚的毛巾是用了自己的。
除卻衣服上的酒味,洗漱完的盛之梧明顯地清爽了不少。從盥洗室出來的他一掃呆愣,笑着問重新烤起火來的方其文:“我怎麽在這兒?”
方其文喜歡看他笑,覺得他笑起來好看,自己也笑:“你昨天喝醉了叭。你的一個朋友把你送我們村來哩,說……”
斂了笑意,方其文有點迷惑地望着盛之梧:“他說你喝醉了讓他送你回家噢,結果地圖上标了我們這裏。然後我和阿爸就把你帶回家嘞。”
盛之梧沒想到自己喝醉了會做出這麽荒唐的事,自嘲地笑笑,解釋道:“昨天我們項目組聚餐,我是多喝了一點。不過我那個朋友怎麽找到你家的?車開不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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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之梧只是随便問問,方其文卻羞赧起來,只先答了句“開不進來”就低頭糾結其他措辭,走着神沒注意,手落低了點,火盆的灼熱猛地傳上手心,身子抖了一下。
“小心!”
盛之梧看見了迅速握住少年手腕把他手往上擡,擡高後發現,他的手腫得和饅頭似的。
盛之梧皺眉。無論是早前讀書時的教室還是工作後的公司還是家裏,冬天空調永遠不停,凍瘡對他來說是古早詞彙,早到他若不是親眼看見,不會想起還有這種折磨存在。
“手腫成這樣,不買點藥嗎?”
方其文把手抽出,被盛之梧握過的地方燙燙的,比炭火灼着還燙。他又把手背到身後去,抱歉地說:“不抹藥哩,大家都這樣的,我體質更偏寒一點噢。不好意思呀,怪難看的,我該遮着點呀。”
盛之梧聽出方其文以為自己是嫌棄他,難得有些急地解釋:“不不,我沒覺得它難看,我是覺得……你手會太痛了。”
從沒有人這樣說過,大家都把這件事情視作理所當然。
方其文心突地跳得快了些。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手露出來一點,又藏回去一點,心裏想,幸好他不再問朋友怎麽找到自家的事。
盛之梧看少年不好意思,無奈地笑着把他手從背後拉到前面來,試好了火溫又把他手摁在那個試好的合适高度,一來二去語氣不自覺帶上對小朋友的關懷:“真不是覺得不好看,你好好烤火,乖。”
關懷對向來什麽都不太有所謂的盛之梧而言是稀缺情感,被關懷對向來什麽都照顧他人情緒的方其文也是稀有體驗。方其文耳尖都紅透了,盛之梧沒看到,接着問:“你父母呢?”
方其文乖,乖乖答道:“去Z市做活去哩。”
“弟弟呢?”
“村東讀書。”
盛之梧點點頭順口問:“你不讀書嗎?”
幾乎是問完的同時盛之梧就意識到自己失言,尋常日子在家肯定是不上學了。果然方其文沒有馬上回答,正堂裏靜得能聽到雞叫。
盛之梧準備道歉,方其文卻開口了,和三個月前方其武問他“為甚不讀”時答的一樣:“我不讀。”
“抱歉啊,我剛剛一時順口就問了。”
盛之梧看方其文起身以為他生氣了不接受道歉,誰知他回頭只是詫異地看了自己一眼,沒說話,又往廚房走。盛之梧跟在他後面,帶上點哄的意思:“要做飯嗎?我和你一起?”
“不麻煩嘛?”
“不麻煩。”
方其文再回頭時已經滿眼都是笑了:“好呀!”
盛之梧主動洗菜,他覺得方其文的手再折騰會兒準要滲血。井水溫度高些,可他剛在火盆邊待着,這會指尖沾着水,還是挺涼。
方其文正站砧板前切肉,聽見盛之梧倒吸着氣,看過去連忙開口:“還是我來叭!我做慣了,沒事的。”
盛之梧聽他說自己習慣了什麽做慣了什麽心裏頗不是味兒,咧嘴說:“沒多冷。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的。況且我給你們家添了這麽多亂,理應照顧你些。”
照顧?方其文不好意思地別過臉重新找起肉的紋理,想着這人真奇怪,總說一些聞所未聞的話。
還有更奇怪的,這人說:“這兩遭下來我們可以算是朋友了吧,雖然我比你大了……12歲?”
方其文算了下,他28歲,自己今年16歲,是大了12歲,算完點點頭才意識到他說和自己是“朋友”,整個人就怔住了。
和村裏的同齡人能算是朋友,大人們卻都是“伯姨叔姑”一類,從來沒有有“朋友”的身份的。
盛之梧沒在意,與小自己這麽多的小朋友交朋友,對他自己也是件奇特的事。他想,時喻蘇知道肯定要婆婆媽媽好久,挺兇殘一設計師,見到自己和宋祺佑就老媽子上身,怕不是真的愛上了。
事情朝着詭異的方向發展,盛之梧一邊自嘲一邊還挺享受。他邊腹诽邊看見方其文點頭以為他是同意了,邊掰着大白菜邊自我介紹:“我叫盛之梧。茂盛的‘盛’,之乎者也的‘之’,梧桐樹的‘梧’。你直接叫我‘盛之梧’就行。”
同時喻蘇父母一樣,盛之梧父母也想用孩子的姓名镌刻他們當時以為永不凋零的愛情。他們初遇和結婚都是在一顆梧桐樹前,新生兒呱呱墜地便取名為“梧”,只是如今看來頗為諷刺。
方其文不懂這名字的淵源,一字一字默念,記下了又點點頭,把切好的肉裝進瓷碗。不知道“朋友”的關系就這麽被定下了,他也老實報出自己的名字:“方其文。方正那個‘方’,其他的‘其’,文武的‘文’。”
盛之梧聽他這介紹樂了,把剛洗好的大白菜遞給他問:“你弟弟是不是叫‘方其武’?”
方其文也樂,接過菜放一邊,去桶邊洗油膩膩的砧板:“就是這樣哩!”
盛之梧沒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又覺得理所當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方其文被他笑得臉紅,小心地說不就是“文武雙全嘛”。盛之梧想這男孩真可愛,刨除了農村有些孩子會有的野性,全是淳樸與善良。
中午加上方其武是三個人吃飯,方其文卻準備了六個菜。他事先沒吭聲,還是盛之梧洗菜洗出了不對勁:“多少菜呀這是?”
盛之梧洗了大白菜西紅柿,看到竟然還有水芹胡蘿蔔擺在腳邊,又想到方其文還切了很多肉,忍不住問。
其實還有一個紅燒肉,還有難得買的鹵味鹵雞爪,可方其文顧左右而言他:“等會兒還是你燒柴禾?”
到底是淳樸孩子,轉移話題的方式都這麽生硬,盛之梧不放過他,好笑地說:“我可太不好意思了,每次都是我帶來麻煩,還得到盛情招待。胡蘿蔔不洗了吧?”
“兩次。”
“什麽?”
“就兩次。”方其文咬文嚼字,“你這是第二次來哩,沒有每次,不麻煩。”
盛之梧笑出聲,自然地誇:“你還是真可愛。”
可愛。又收獲一個新的詞。方其文臉熱起來,話卻堅定:“不要錢。不麻煩哩,你不用給我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