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西門吹雪滿月那天, 玉羅剎曾在西域大擺滿月宴,一面送走真正的西門吹雪, 一面正式将玉天寶推到了臺面上。
從此,塞北多了個萬梅山莊, 西方魔教的少教主也成了玉天寶。
玉天寶替西門吹雪做了擋箭牌, 作為補償,玉羅剎也将世上最好的繁華都送給了自己的便宜兒子,而玉羅剎當初猜的也果然不錯,在二十多年的阿谀奉承裏,玉天寶最終還是長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草包。
他生來富貴, 還有一個權勢滔天的父親, 自小錦衣玉食,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自告奮勇去為他摘下。
這實在是很難不長成一個敗家孩子。
只因就算是中原皇帝的兒子,恐怕也不敢奢侈至此,偏偏玉天寶卻都得到了。玉羅剎偶爾訓斥過他兩回,見他毫無悔改之意, 便也随着他去。親生兒子他都沒空理會,更何況一個假兒子,又能搏得他幾分關心呢?
他的确不是一個做父親的料,至少在這一點上,白錦也該誇玉羅剎一聲有自知之明。
若一直只是奢侈愚鈍,其實也沒有什麽關系, 至少西方魔教供得起,他如果能一輩子渾渾噩噩的活在錦衣玉食裏,也是尋常百姓做夢都想過上的好日子。
可玉天寶卻漸漸不再滿足于此。
他漸漸感到無趣,漸漸厭倦了西域的富貴生活。
同樣一道菜吃了二十多年也早該惡心的想吐了,富貴的生活也是一樣,最好的衣裳、最貴的寶石、最美的女人,他都可以毫不在乎的往地上一扔,心情好了或是差了,還能賞臉踩上一腳,只因這些東西在他的生活裏已稀松平常的如同大白飯,連狗屎都比它們稀罕上一些。
人不會珍惜随處可見的東西,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在這一點上,這一對假父子倒是出奇的相似。
玉天寶開始向往自由,向往中原的土地,恨不得化身為一只自由的鳥兒,飛入中原的春暖花開中,卻一直礙于玉羅剎的阻攔而不敢貿然去做。
他甚至絕望的想,他要去中原,也只能等他家的老爺子死了再大大方方的動身了。
每當這種時候,玉天寶就會思考玉羅剎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死,反正他爹在乎的永遠只有權勢,他這個兒子小時候一月也不一定能見上他爹一次,長大了次數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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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忽然有一天,玉羅剎卻松口了。
“去吧,帶上羅剎牌。”
玉天寶一愣,繼而大喜:“爹,你安心,我會看好羅剎牌的。”
玉羅剎慢悠悠道:“羅剎牌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還是我兒的安全,若是情況特殊,這塊兒牌子你交出去也無妨。”
玉天寶愣住了:“我交出了羅剎牌,那我以後該怎麽做教主?”
玉羅剎笑意更深:“羅剎牌歸誰、教主之位歸誰,到底還是本座說了算,你無需憂心。”
玉天寶便歡歡喜喜的應了,帶着自己最喜歡的幾個仆從,很快就進入了中原。
到了中原,他瘋狂的愛上了賭博,恨不得吃住都在銀鈎賭坊裏,卻越輸越慘,最後索性把羅剎牌也一起抵了出去。
玉羅剎料到自己暴斃後必定有許多人找上玉天寶,向他索要羅剎牌,卻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便宜兒子,竟是為了賭博主動将下一任教主的信物抵押了出去!
羅剎牌就此脫了玉天寶的手,再也尋不回來了,更要命的是他不僅丢了羅剎牌,還稀裏糊塗的把自己的命也弄沒了。
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死的,也沒人知道是誰殺了他,可連玉天寶他爹都已經暴斃了,這世上又有誰會真正在乎玉天寶的命?
就連歲寒三友,在意的也只是玉天寶手中羅剎牌的下落而已。誰殺了玉天寶,羅剎牌就落在了誰的手中,他們當然要追查兇手!
可悲可嘆,可恨可憐。
白錦行至半路,才收到了西方玉羅剎之子死在銀鈎賭坊的消息,昆侖山歲寒三友正為玉天寶追查元兇,而陸小鳳也不知為何卷進了這場紛争裏,受托去尋原本屬于玉天寶的羅剎牌。
這份消息是萬梅山莊急匆匆傳給白錦的,白錦知道羅剎牌不止一塊,而唯一一塊兒真正的玉牌就放在自己身上,自然對陸小鳳正在追尋的那塊兒毫無興趣。
只是……
白錦轉了個方向,向着銀鈎賭坊的方向策馬疾馳。
銀鈎賭坊,銀鈎賭坊。
黑暗的長巷裏,挂着一盞白色的燈籠,燈籠下連着一個發亮的銀鈎,就像是漁翁用的釣鈎—樣。
銀鈎。
這裏就是銀鈎賭坊。
白衣劍客瞧着那發亮的鈎子,伸手一碰,冰冰涼涼的。那燈籠在黑夜裏散發着慘白的光,劍客的手卻比這白光更蒼白,更惹人矚目。
他忽然感受到一道隐晦的視線,這視線就來自對面的屋檐上,有人正趴在屋檐上窺視着自己。
白錦的動作一頓,擡起頭,準确的跟屋檐上的那雙眼睛四目相對。
那雙眼睛的主人顯然是吓了一跳,當下運起輕功便要跑,白錦拍了拍絕塵的腦袋,囑咐道:“我一會兒回來找你。”
絕塵嘶鳴一聲,算作回應。
這一人一馬,簡直一點也不懂得何為低調。
下一刻,一道白影翩然躍起,悄無聲息的落在了那座屋檐上,不緊不慢的墜在那黑影身後。
黑影的輕功不弱,奈何追蹤他的是一個大宗師境界的高手,他就算跑斷了一雙腿也不可能跑的掉。
他跑着跑着,也不知方才的白衣人追上來沒有,可想起那一雙清冷的、仿佛直接看進人靈魂裏的眼睛,咬咬牙,一頭紮進了樹林裏。
那人絕不好惹,甚至比正在追殺他們的那夥人還要可怕。
他在樹林裏胡亂跑了一通,才終于停了下來。
他回頭一看,只看見一片黑漆漆的樹幹,在冷風裏微微晃動,根本沒有其他的人影。
黑衣人這才松了口氣。
遠處忽聽“咻”的一聲,一道暗器朝着那黑衣人直直射了過來,黑衣人眼神一淩,敏捷的閃身避開那道暗器,下一刻,卻是鋪天蓋地的暗器向他齊齊發射!
黑衣人狼狽閃躲,他的功夫實在是不錯,但終究還是沒能完全躲過這鋪天蓋地的暗器,肩膀上一疼,他就知道要糟了。
他總共挨了兩枚暗器。
一枚紮在他肩頭,一枚紮在他腿上,肩頭和大腿幾乎是立刻就麻了,他的眼中閃過決絕,嘴裏噗的吐出一口黑血,竟是當場咬舌自盡!
樹林裏再度恢複了安靜。
待到嗚嗚的風将那一絲血腥氣徹底吹散,發射暗器的一行人才謹慎的走了出來。
七八個人,同樣穿着夜行衣,但腳步的韻律和身法都與死去的黑衣人不太一樣,白錦在一旁冷眼瞧着,判斷出自盡的這個男人應該是西方魔教黑風堂的弟子,剩下這七八個他就不知道了。
有人抓着黑衣人的頭發将他拎起來,啞聲道:“果然死透了。”
領頭的男人冷笑道:“死的倒是快。”
“老大,怎麽辦,這麽多天就只發現了這一個,那兩個會不會已經跑了?”
領頭道:“繼續搜,他還在這附近行動,說明人還在林子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完不成公子下達的命令,你們就都準備好後事吧。”
他踹了黑衣人的屍體一腳:“你主子的屍體都涼透了,還盡忠給誰看?”
下一秒,一個雪亮的銀鈎插在了領頭人的腦袋上,那尖銳的鈎子竟是生生插進去了三分之二,大股大股滾燙的鮮血從他的腦袋上流下,領頭人瞪大了眼睛,一點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他腦袋上插着的鈎子,可不就是銀鈎賭坊燈籠下的鈎子?
剩下的幾個人霍然擡頭,只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站在樹枝上。
他裹着一身雪白的狐皮大衣,目光冰冷,表情更是冷的如同冬日的寒霜。白衣人冷冷的俯視着死不瞑目的領頭人,冷冷道:“他的主子如何我不清楚,不過你很快也要涼透了。”
剩下的幾人紛紛臉色大變,個個如臨大敵。
有人啞聲喝道:“你是西方魔教的人?!”
樹上的男人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不錯?”
那幾人一咬牙,低吼一聲,齊齊道:“殺!”
他們亮出各自的武器,全力施展身法朝白衣人攻去,白衣人也動了,他只是不緊不慢的做了個拔劍的動作,長劍出鞘,劃出一道雪亮的白光,眨眼間,那一道劍氣就已經抹了這七八個人的脖子,他們就如同他們的頭領一樣,一聲慘呼都來不及發出就轟然倒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屍體,卻唯有領頭的男人死的最慘。
白衣劍客落在地上,連看都沒看一眼這一地的屍體,轉身便要走,卻聽一陣馬蹄聲傳來,竟是絕塵自己找過來了。
“怎麽過來了?”
白錦摸摸他的腦袋,絕塵也親昵的蹭了蹭主人的手,表現的很是依戀。
就如同白錦無法收回白鶴一樣,絕塵也同樣收不回來了。絕塵也察覺到了這一異樣,這次出行便顯得格外粘人。
白錦嘆息道:“走吧。”
“等等!”
一直躲在樹後的女人忽然出聲叫住了将要離去的一人一馬,白錦平靜道:“何事?”
他一直都知道還有人藏在暗處,但那人并無惡意又不願現身,他也懶得去管,不想倒是她先叫住了自己。
那女人緩緩走出來,遲疑道:“……白道長?”
白錦一怔,終于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女人披着件黑色的外袍,像是匆匆忙忙套上去的,裏面的衣衫則是深一些的綠色,用外袍掩着,想來是這樣打扮更容易在夜間行動。她的長發只是随意的捆成一束,素顏朝天,像是許多天都沒有精心打理過了,可即便如此,女人依舊很美,瞧着像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滿身都是成熟女人的韻味,風韻猶存。
這樣的女子,年輕時候也一定是個極美的少女。
白錦微微蹙眉:“我見過你?”
他總覺得這女人的面容有些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了。
女人聽了這一聲詢問,激動的幾乎要落下淚來:“白道長!”
這一聲白道長,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時光,白錦眼前浮現一道碧色的倩影,他怔了怔,終于想起了她的名字:“……碧月?”
碧月終于還是潸然淚下,又輕聲喚了一句道長,哽咽道:“是,正是奴家。”
當年在沙漠裏領着狼群赤足奔跑的嬌俏少女,如今也已經成為了一個成熟的女人,白錦心中也是感慨萬分。
他放緩了臉色,道:“不曾想會在這裏見到你。”
碧月胡亂點了點頭。
白衣劍客的态度如此溫和,她卻突然厭惡起了此刻狼狽不堪的自己。這麽些年了,她所思所念之人還是如當初一般清風明月,她卻早已是個半老徐娘了。
但也只是剎那,碧月便将這些兒女情思抛到一邊,她臉色一肅,猛的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的叩在冰冷的地上。
“道長,求您,求您救救教主唯一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