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百年之後, 将羅剎牌傳給誰,誰就是本教的繼任教主, 若有人抗命不服,幹刀萬剮, 毒蟻分屍, 死後也必将水堕鬼獄,萬劫不複。”
知曉羅剎牌存在的人,也必定知曉這句話。
這是西方魔教立教那日,玉羅剎親自立下的規定,人人都以為這是玉羅剎精明, 怕自己死後屬下們争奪權力, 毀了他一手創立的羅剎教, 殊不知這規定的背後, 深藏着更深一層的算計。
而知曉這一層算計的人,除了已經暴斃的玉羅剎本人,便只有當年出手搶了羅剎牌跑路的某位劍客了。
萬梅山莊裏,羅管家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來。
“為了追悼主上,也為了朝拜新任教主, 教中的護法長老和執事弟子們已決定在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将教中所有重要的弟子,聚會于昆侖山的大光明鏡。”
西門吹雪擡起一雙如雪的眸子,冷聲道:“所以,誰能在那一天帶着羅剎脾趕到昆侖,誰就是魔教的新教主?”
羅管家深深地躬身道:“正是。”
房間裏一時沉默了。
這裏是白錦的房間, 房間裏只有五個人。
白錦,西門吹雪,羅管家,還有春和景明。
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一絲絲笑意,每個人的心情都不輕松。
玉羅剎暴斃的消息,他們甚至不是第一時間收到的。萬梅山莊與西方魔教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系,在玉羅剎消失後便基本斷開了,在這一消息秘密的傳遞到中原各大勢力耳中時,萬梅山莊也才打探到了這件事。
待萬梅山莊反應過來時,西方魔教那邊早已定下了迎接新教主的日子,關于羅剎牌的各種傳聞也開始從西域漸漸擴散至中原,通過各種渠道得知這一消息的人,在盡量配合魔教捂住這個消息的同時——沸騰了。
西方魔教的教主!
若是做了西方魔教的教主,那意味着什麽?
Advertisement
意味着從此就有了巨大的權勢,在江湖上甚至可以擁有說一不二的名望!西方魔教的勢力根深蒂固、遍布天下,無論誰能繼任教主,都立刻可以成為江湖中最有權勢的人,而有了權勢之後,難道還怕名利不來嗎?
萬梅山莊,算是所有得到消息的勢力之中,唯一一個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地方了。
他們有人是玉羅剎的朋友,有人是玉羅剎的兒子,有人是玉羅剎的心腹屬下,他們因玉羅剎而結識,甚至已在這萬梅山莊裏度過了二十多年的時光,西域的權利紛争早已與他們無關了——所以,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甚至在前所未有的沉寂着。
羅管家道:“屬下已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去聯絡主上,但所有的消息卻都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一直沉默的白錦終于開口了,“玉羅剎是怎麽被人發現暴斃了的?”
羅管家臉色沉沉:“據說是閉關練功時出了意外,屍體已被護法長老們收撿了起來。”
白錦又問:“他們如何确定那具屍體就是玉羅剎本人?”
羅管家一愣,答道:“從教主的閉關室裏發現的,自然就是教主的屍體。”
“無人見過玉羅剎的臉?”
“無人見過。”
“你确定?”
“屬下可以确定。”
白錦點了點頭,“那麽,我便走一趟昆侖山。”
羅管家神情複雜:“您……”
白錦堅定道:“我見過玉羅剎的臉,所以這一趟只能由我去。”
白衣劍客不僅見過玉羅剎的臉,還是所有見過玉羅剎的人中唯一一個可以動身前往西域,并能在那顯而易見的修羅場中保住自身的人。
所以能去确認那具屍體的人,只有白錦。
西門吹雪道:“我也去。”
白錦搖了搖頭:“你留下來。”
西門吹雪問:“為什麽?”
白錦定定的看他一眼,嘆息道:“此事才剛起了個頭,之後不知還會有怎樣的變故出現,所以你留在中原,我去西域。”
西門吹雪抿了抿唇,觀其神色顯然還是不大贊同白錦的決定。
羅管家也道:“莊主,老爺說的不錯。在新任教主繼任那日前,西域和中原必定會展開一場争奪羅剎牌的腥風血雨,您還是留在中原吧。”
比這更重要的理由是,西門吹雪才是玉羅剎屬意的繼承人,萬萬不能在事件起初就趟進這趟渾水裏,總得等他們分出個一二三四再決定如何出手。
教主死了,他無論如何都得護住教主唯一的血脈!
這二十年的隐姓埋名,不就是為了這一日麽!
羅管家的目光越發堅定,西門吹雪思量片刻,忽又問:“羅剎牌在哪兒?”
羅管家怔了怔,答道:“羅剎牌在玉天寶手裏,而據屬下得到的消息,玉天寶已在主上閉關前就來到了中原,具體在哪裏,還得由那邊的眼線繼續查探。”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玉天寶卻偏偏到了中原!
西門吹雪閉上了眼睛,算是勉強贊同了師父的安排,可他仍是道:“若出現了我認為應該插手的變故,我會随時下山。”
白錦點了點頭,“那便如此吧。羅管家,你們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對吹雪說。”
“是,老爺。”
羅管家沒有多少猶豫,立刻就帶着春和景明離開了白錦的房間,到了院中候着。他知道,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真心為玉羅剎着想的人,那必定就是房間裏的這一對師徒了。
“師父。”西門吹雪蹙眉道:“是什麽事?”
他很少見白錦如此肅穆,也不由得拿出了最鄭重的态度。
白錦垂下眼眸,低聲道:“有一樣東西,是玉羅剎二十多年前托付給我的,讓我在你長大後再轉交給你。”
西門吹雪一怔,一種奇異的直覺已經爬上了心頭。白錦從袖中摸出一塊牌子,遞到了西門吹雪跟前。
那是一面雕刻精致的玉牌,上面刻着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面是部梵經,從頭到尾,竟密密麻麻的刻有一千多個字。
這一塊小小的牌子,已在白錦身上放了二十餘年。
西門吹雪頓了頓,微微詫異道:“……羅剎牌?”
白錦颔首。
“這塊玉牌是專門打造給你的信物,玉羅剎中意的繼承者,從始至終都只有你。”
白衣劍客手裏的羅剎牌,自然就是真正的羅剎牌!
西門吹雪對此深信不疑。
既然真正的羅剎牌在這裏,那麽顯而易見的,據說被玉天寶攜帶着的那面羅剎牌,就只是一個吸引人目光的冒牌貨而已了。
白錦為什麽要将羅剎牌交給西門吹雪?
因為真正的羅剎牌只屬于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并不覺得驚訝。
因為早在之前,玉羅剎便主動跟他談過這件事,他看着白錦,一雙純粹的眼眸裏清晰的倒映着自家師父的身影。
西門吹雪神色淡淡。
“師父,你也希望我繼承西方魔教麽?”
白錦搖了搖頭,道:“那是你的選擇,與我無關。我只是替玉羅剎将羅剎牌交給你而已。無論你是不是西方魔教的繼任者,你都是我的徒弟。”
西門吹雪垂下了眼睛,他抱着劍,沉默了很久很久,當初玉羅剎只是叫他随意一聽,他卻也是真的深思熟慮過的。
他道:“我是西門吹雪。”
白錦瞧着自己的徒弟,目光溫和:“你當然是。”
西門吹雪道:“至少現在,我只想做西門吹雪。”
他拿過白錦手中的玉牌,又将它還給了白錦。
白衣劍客動作自然的接過玉牌,重新收回了袖中。
“我明白了。”他道:“眼下最要緊的事情還是玉羅剎,我這便走了。”
西門吹雪輕輕颔首。
白衣劍客将一盆仙人掌放到桌上,囑咐道:“好好照顧它吧。”
他這一路,想來也沒什麽時間顧得上白小春了,還不如留在萬梅山莊,交給吹雪好好照顧着。
白衣劍客便轉身,再不遲疑的走出了房間。
門外只有羅管家和景明在候着,他們似乎早已料到了白錦會即刻離開,景明道:“老爺,春和去牽馬了。”
白衣劍客輕輕嗯了一聲,徑直走向萬梅山莊大門的方向。西門吹雪也随着他一同走出來,看樣子是打算送他到門口。
門外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雪。
鵝毛般輕盈的雪,紛紛揚揚落在白衣劍客的肩頭,悄然融化。
白錦恍然想起了他從西方魔教破關而出的那天。
也是這樣的雪天,滿目都是飛揚的白雪,在重重的垂簾之後,他頭一次看到了玉羅剎的臉。
慵懶,傲慢而又涼薄的臉,因他而露出驚訝的神色,玉羅剎舉手投足間都是志得意滿的傲氣,他很年輕,年輕到能讓江湖上所有的少年青年都感到自慚形穢。
若這江湖上真的有一個天下第一,那人必定是玉羅剎無疑。
白錦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寒霜,就如同他最初來到大慶朝的那天,滿身都是尖銳的冰刺。
背上的長劍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嗡鳴一聲,仿佛從長久的沉睡中醒來,急不可耐的想要大殺四方。
白錦牽着馬,默默離開了萬梅山莊。
西門吹雪目送着他遠去,既沒有開口,也無需開口。
白衣劍客的身形漸行漸遠,最終與白馬一起,與紛飛的白雪融為了一體。
一個人,一把劍,一匹馬。
這世上便沒有他去不得的地方。
白衣劍客的模樣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至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來自異世的過客,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只因大慶的江湖如何繁華,都與他這個過客無關。
與他有關的,只有玉羅剎和西門吹雪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