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逃婚
她定了定神,倚在轎子裏百無聊賴地聽了一路的吹吹打打,終于等到轎子停下。唱禮官高亢的聲音穿過鞭炮和鼎沸的人聲請新郎踢轎門,接新娘子。
透過蓋頭穿過轎門縫隙,舒懷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轎門外。然後就看到一只修長白皙的右手輕輕撥開轎門,但只撥開不到幾寸的縫隙,不知為何又猛然收了回去,等了一會,那只手在衆人的歡呼聲和鼓勵聲中略微有些顫抖地徹底掀開轎門,然後将那只修長的右手伸到舒懷面前。
還好,并不是什麽老頭,舒懷心道,那只好看的手的主人應該也是如傳聞的一般是個書畫兩絕的貴公子吧。
但那又怎樣,她不在乎。
微微顫抖的右手和手上細密的汗珠出賣了新郎看似鎮靜的內心。
舒懷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将手放在那只手的手心。
新郎微不可查地一愣,但随即緊緊握住舒懷的手,并将紅綢遞到她手裏。
英國公府內外張燈結彩,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京城離得近的百姓都擠在府門前叫嚷,各種聲音鬧嚷着,吵得舒懷連身邊丫鬟給她說話她都聽不清。目光所及都是一雙雙腿、臺階,還有滿地鞭炮殘紅。
被英弋用紅綢牽着,舒懷亦步亦趨,來到大堂,聽唱禮官扯着還算不錯的嗓子唱禮詞,四周便一下子靜了好多,她便聽到不遠處有人竊竊私語。
“哇,英國公果然儀表不凡!”
“真是一表人才。”
一句句,一字字穿過吵鬧的人群,送入舒懷耳中,聽得舒懷直冷笑,長這麽好你怎麽不去嫁?你去嫁啊,你去嫁啊,鬼才想嫁。
跟着英弋的腳步機械地随禮,直到唱禮官在衆人興奮地高呼聲中大喊送入洞房,舒懷才松了口氣,随着前面的皂靴紅衣轉過七廊八柱。
一路走得舒懷心都焦了才進到一間房中坐定,房中紅燭搖曳,慢慢拉長了地上修長的身影,隔着蓋頭她隐約看到那身紅衣招了招手,憑退下人,然後坐在她右手邊。
“娘子!”
清朗幹淨的聲線,拖着有點軟軟的尾音飄入舒懷耳中,語氣中還帶着三分調笑、三分撒嬌、三分柔情,聽得她心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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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京城一等一的貴人英國公英弋嗎?
舒懷沒搭腔。
“娘子你不喜歡我嗎?怎的不同我講話?”英弋一手撐着床沿,一手輕輕挑起蓋頭一角,也不掀開,身子一歪幾乎将整個腦袋從蓋頭底部探到舒懷面前,笑意盈盈的目光入撥開濃霧的春風帶着溫熱的氣息鋪展在舒懷面前。
冷不丁對上一張帶着笑意的面孔,吓了舒懷一跳。
那張臉俊美清秀,又帶着三分英氣,白皙無暇的面龐透着不知是羞澀還是被嫁衣映照了的紅潤,煞是好看。原來英國公是個眉眼都帶着春風般笑意的俊美男子,但說是男子卻還帶着少年人的無邪和調皮。
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日月之入懷。
舒懷呼吸一滞,覺得似乎在溫柔的月光中行走,卻驀然與一只迷途知返的小鹿相逢,心跳停跳了一拍,但随即砰砰跳動起來,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慢慢從眼前化開。
她看得呆了,神思有些飄忽,靈力瞬間紊亂,控靈術斷裂。她與英國公府那男子一旁的傀儡舒懷失去聯絡。自然也不能透過傀儡舒懷的眼睛看到那溫柔得如春風般的笑容了。
“可惜!”舒懷躺在與英國公府分立朱雀大街兩側的客棧的床上,捶胸頓足,大呼可惜,好看的人兒,不論男女,總讓人忍不住想多瞅幾眼,就算是不願意嫁的人也一樣。要不是控靈術極耗費靈力,她那一瞬間的神思不穩,怎麽會控靈失敗呢!
說來,她可是花了好多心力才制成的這個傀儡,剪了好久的紙人,才剪得這般規整精致,她甚至用自己頭發、鮮血、指甲化到紙人裏,力求傀儡逼真。
為了傀儡能自己應付一下稍微複雜的情況和方便本體控制,她還忍痛抽了自己一絲靈識注到傀儡裏,以方便控制,這種傀儡在失控後尚有自己意識,不會像傀儡術那般失控後便變成一個木頭人,只要不出意外那絲被抽出的靈識也還可以重回本體。她又實驗傀儡實驗到半夜,才勉強弄好。雖然傀儡面無表情看起來呆呆的,但不正是不願出嫁心灰意冷、心如死灰、心不在焉的舒懷應有的反應嗎?是以陸晚晴在舒懷走前說了一堆話,傀儡舒懷雖一言不發,陸晚晴也沒懷疑。
如今控靈術失控,想再連接上,非要重新與傀儡接觸不可。
“唉。”舒懷有些懊惱,下面就要看傀儡舒懷的表現了,希望不要太早露餡。但萬一英弋要對她做什麽……那傀儡表面上看着像人,但畢竟不是人,只要有再進一步的接觸,便知是假的,這也是她為什麽非要用控靈術控制傀儡的原因,因為她可以随意操縱傀儡,比如在英弋碰她時一腳踢翻他或者幹脆打暈……看英弋一副書生模樣,八成是那種碰一下就能暈個三天的人。
舒懷喬裝打扮,一身白布袍子,将氈帽壓得低低的,時不時在禦镖門和英國公府周圍打轉,但一絲異常的消息也沒聽到過。他還打着是國公夫人故交的名號向英國公府的門子打聽傀儡舒懷的情況,那門子只說府裏人都說國公甚是寵愛國公夫人,常見英國公牽着國公夫人的手坐在花園裏曬太陽。舒懷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堅定不移的認定這英國公英弋看起來聰明人相,但絕對是一個癡兒。否則怎麽這麽久也沒有露餡?莫非傀儡舒懷成精了不成?那門子說要去向國公夫人通報有故友來訪,驚得舒懷落荒而逃。
既然傀儡舒懷沒有露餡,那禦镖門就不會有問題,她也樂得清閑,便想着去尋蜀山的幾位道友,和他們一起繼續探查京城魔氣異常之事,雖然洛河下黑氣已除,但京城的魔氣并沒有因此而減弱,反而有增加之勢。
她循着那日秦喻蟬離開的巷子,問了兩三家客棧,打聽到幾日前一共有四位青年道長住店,但昨天已經走了。舒懷可惜了一番,折回客棧不提。
晚上她出門躲在一家角落裏的面館吃面,那面館位置雖偏,店也不大,但做的羊肉面極是好吃,那日她路過,看那麽多人等餐,也随流吃了一碗,便忍不住想吃第二碗。今日她來的早了些,小店中六張桌子只有一張上坐着一位老者,慢條斯理地喝着湯。
她雖不必頓頓吃飯便可維持生存,但有時嘴饞起來哪裏會管肚子餓不餓?這家店名叫劉老漢面館,主打就是那色香味俱全的羊肉面,熬得白白的羊骨湯,一指寬的面皮,湯裏懸浮着七八片肉質細嫩的羊肉片、十多根透亮的粉絲、被煮得極入味白亮亮的水豆腐、細豆皮、木耳,再撒上切得細碎的青翠的芫荽,戳上一筷子香油,青白交織的羊肉湯面,氤氲着揮之不散的水汽伴着面香肉香芝麻香,讓舒懷垂涎欲滴,食指大動。
舒懷先喝了一口有點燙嘴的羊肉面湯,只覺得滿口留香,整個身子都熱乎起來。也不知老板怎麽熬得骨湯做的面,吃起來一點膻味也沒有。她坐在遠離窗戶的小桌旁大快朵頤,吃得脊背發熱,頭上浸出一層薄汗來。
只坐了不過兩刻鐘,店裏稀稀拉拉來了三個客人,兩個談笑着坐在舒懷左手邊的一張桌子上,最後一位是個面容俊俏的男子,約莫二十歲,一身青布衫,背着把傘囊和一個青布包裹和一頂破得幾乎可以丢掉的鬥笠,腰側挂着個巴掌大的盤囊,裏面鼓鼓的不知裝了些什麽。
他腳上的黑靴上沾着些許新的雪泥,稍白的面龐被外面風吹得微微紅潤,額前兩縷發絲從帽子裏調皮地鑽了出來,襯得他別有一般俊逸。雖然是一介白衣,但卻氣韻翩翩,渾身上下透着君子謙謙的風度。
但看他眉宇間略有疲色,看來是走了一段路來到這裏的。舒懷見着人似是有些面善,但實在也想不出曾在哪裏見過這個人了,便埋頭吃面不提。
店主的女兒招呼好那兩位新客,向站在店中一言不發的男子叉手道,“客官吃什麽?”那男子眉頭微微一皺,從盤囊裏掏出一本沒有書名的書,和一支筆,修長的手指捏着筆,在書上寫什麽。
舒懷餘光掃到,心道,原來是不能講話嗎?那書自然只是空白的了,只是隐約瞅見男子翻到的前面的頁是有墨跡的。
店主女兒是個跳脫可愛的小女孩,約莫十一二歲,一雙大眼睛,盯着男子紙上的字,眉頭約皺越緊,“爹,我不識字,你快來看看。”店主聲音從後廚傳來,“字?你等會。”
舒懷好奇心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對着坐在前面靠窗桌子上的男子招手,“我懂的,我識字。”她本以為男子會投過來目光,但那男子坐在那不知在寫什麽,一動不動。
男子側着身坐在他前面,看不到她招手無可厚非,但她剛剛吃飽飯,聲音雖然不高,但也不低,難道男子沒聽到?店主女兒站在男子旁邊拍手笑道:“姐姐你幫我好啦!”聲音清脆悅耳。
舒懷起身站在一旁,俯身見男子寫的是:羊肉面,胡餅。字跡工整而遒勁,随意寫的比舒懷認真寫得還好。
“一碗羊肉面,一個胡餅。”舒懷拍了拍店主女兒的頭發,笑道。店主女兒道了聲謝,轉入後廚傳菜。
男子似乎覺察到身邊有其他人,一擡頭看到舒懷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店主女兒走的方向,額頭上還透着剛吃過面的細密的汗珠。男子手提筆的手一頓,騰得一聲從榻上站起,幾乎掀翻了桌子,吓了舒懷和店裏其他人一跳,都不由自主盯着他。
男子丢下筆,雙手無所适從,修長的手指不安定地抽動,舒懷明顯感覺到他在極力抑制不住顫抖的雙肩,像是在壓抑什麽即将要爆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