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口供
袁徹也不急着問,翻動着桌子上關于案件的材料,發出紙張嘩啦的聲音。
盡管聲音很輕,可聽多了也會覺得煩。
一直撐着的餘淑蘭在這樣反反複複的翻閱聲中,開始微微放松下來,唇角也開始輕微顫抖了起來。
這樣的大片的空白,只會讓心慌的人更心慌。餘淑蘭不慌,但卻一直緊繃着,袁徹在等,等她緊繃的神經到極限的時候。
在覺得火候差不多的時候,袁徹突然開口:
“你殺錢大志一家,和你失蹤的孫女有關?”
這個問題很突然,也不按問話的套路出牌。讓餘淑蘭措手不及。
餘淑蘭一瞬間半垂着的眼眸突然放大,犀利地與袁徹回視的目光撞擊在一起。如果這撞擊有聲音,似乎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可很快,餘淑蘭又再次垂下眼睑像是背書一樣回答:
“你們想多了。我孫女兒沒失蹤,她只是和她媽走了。”
袁徹沖着空氣招了招手,旁邊房間的柯然馬上開始查詢關于方婷婷的媽媽,聯系航空公司查找方婷婷是否曾經辦理過機票。
袁徹這邊接着問:“既然無冤無仇,那你為什麽殺他們?”
“因為他們該死。”餘淑蘭說話的聲音沒有意一絲起伏。
這句話如果找演員來演,應該有更豐富的情緒,比如憤怒、怨恨。可這話從餘淑蘭嘴裏說出來卻平靜無波。
她從開始回答問題的聲調一直是一條直線,就好像她打定主意,刻意用這樣刻板的聲音和表情來對付所有問題。
可越是這樣不透露情緒,袁徹越能感覺到,餘淑蘭的內心一定極不平靜,知道她想要隐藏的東西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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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在管理層工作的關系,餘淑蘭竟然能把喜怒不形于色做到如此境界。
袁徹一反問話的嚴肅,輕笑着問:“該死也該有個該死的理由。說說他們為什麽該死?”
餘淑蘭又重新繃緊了後背:“我兒子死了以後,家裏只是我孤孤單單一個人。就只有一條狗淘淘陪着我,我們一人一狗相依為命。可他們卻把我的狗殺了!”
餘淑蘭确實沒有看到除了那張照片之外的有過狗的痕跡,連狗的用品都沒留下。按照他們家裏其他人的物品都保留的情況來看,如果狗和他們感情很深,沒道理狗死了,所有東西都丢了,至少會留下一樣做紀念。
狗的用品沒有保留,一個可能是他們根本家裏沒有養過狗,那張照片裏的狗不過是照相館的道具,或者很早以前養過,在狗死了之後,家裏的人怕睹物思狗,把東西都清理了,又或者他們擔心會有人循着狗找到主人才把狗存在過的證據全部銷毀,除了那張全家福。
現在這條已經不存在的狗又有了存在的價值——被拿出來當成了殺人的借口。
袁徹早就看出來餘淑蘭這樣做是為了要替人頂罪。從她剛才聽到沒有找到錢大志屍體的時候短暫的迷惑的神情看,她并沒有參與錢大志被拐的事,只是自以為,或者別人讓她以為錢大志已經死了,已經被殺了。
這個想法再次印證了錢朗和左玲被殺和錢大志被帶走是不同的人策劃的。
餘淑蘭來自首,那個心思缜密的罪犯并不知情,否則以他設計的缜密程度,不會留下這麽大一個漏洞。
袁徹沒有拆穿她的謊言,順着餘淑蘭的話接着問:
“你怎麽知道是他們家做的?”
餘淑蘭舔了舔嘴唇,袁徹示意旁邊的同事給餘淑蘭倒一杯水。
餘淑蘭在這個時候還不失禮貌地道了謝,拿起杯子潤了潤嘴唇又放下了才接着說道:
“我家狗是很溫順的,從來不對着人亂叫。一次偶然在街上遇到他們,淘淘就狂叫個不停。為這事兒他們還把警察叫來了。警察說讓我盡量不要帶這麽大型的狗上街。我聽警察的話,就想着能躲着他們就躲着,可誰知道有一天淘淘自己跑出去,然後就失蹤了。我找個兩天都沒有結果,最後一個撿垃圾的女人告訴我在垃圾堆裏看到過一只大狗,已經死了。聽她描述的樣子就是我家淘淘。”
袁徹問:“這麽說你沒看到也沒有證據證明狗是他們家殺的。而且也沒有見過死去的淘淘,你怎麽肯定是錢大志家做的?”
餘淑蘭答道:“我打聽到狗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他們住的小區,淘淘曾經在他們家門口叫。還有人對物業反應這事兒,再之後就沒有淘淘的蹤跡了,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這個理由太牽強,袁徹卻故意忽略,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廢材刑警,他略過這個動機問題接着問過程:
“既然是你作案,就把作案經過仔細說一遍。”
老太太擡起手捋順了一下頭發,手上的手铐顯得格外紮眼。
她沒有開始說過程,而是說了一個完全無關的事: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我在聽波APP做有聲小說的工作。而且還很有名。當然,我用的是筆名。”
隊長聽她這麽說,好奇她想要表達什麽,又坐直了身子。袁徹像是完全不介意話題被帶偏,還帶着感興趣的表情附和着。
餘淑蘭接着說:“我有個本事,就是學誰像誰。就像你。”她指了指袁徹,清了清自己的喉嚨,然後再開口,聲音竟然變成男人的,而且和袁徹的聲音非常相像。
如果是對袁徹不熟悉的人,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這項特技把袁徹鎮住了,他愣愣地聽着自己的聲音從對面女人嘴裏發出來,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豎起來的汗毛。
餘淑蘭并沒有表現出太多驕傲,只是略帶滿意的神情欣賞袁徹驚訝的樣子,接着話鋒一轉開始進入正題:
“我本來是想約他們出來,讓他們當面認個錯就完了,可他們避而不見。我再打他直接把我拉黑了。我就用我兒子的電話卡,我兒子的聲音給他們打電話,隔一段時間有用別人的聲音打電話。他把我屏蔽了,我就打他愛人,打他孩子的電話。我就是讓他們出來和我當面道歉。
他們不但不理還威脅要報警。我非常生氣,我知道他們家喜歡在順豐酒樓吃飯。于是我在順豐酒樓定了一個包間,打電話約他們出來,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結果他們仍然沒來。
我就把提前準備好的砒.霜放到菜裏。
我就想,我一個人殺他們那麽多人,必須逐一擊破。我提前跟蹤過錢朗,知道他有一個好朋友。我就模仿他的聲音給錢朗打電話,讓他出來。然後雇了一個人開車把錢朗帶出來。他們家經常在出去喝酒的時候找代駕的。
我又給錢朗打電話,告訴他會讓家裏的阿姨帶點吃的過去。在半路裝成他朋友家的阿姨,給他們送飯來,把那個顧來的人打發走。
錢朗也沒多心。這些有錢人家的保姆阿姨,向來都不被注視,就是換了人,他也就問了一句,就不再關心了。他最喜歡順豐酒樓的飯菜,他吃得越多,中毒越深。後來毒性發作,我就說明來意讓他道歉。他當時很惱火,沖着我嚷嚷,還比劃着要揍我。可惜他吃得太多,疼的太厲害,根本沒有力氣。他想逃跑,就自己下車。我也不怕他跑了,就算跑了該毒死也毒死了。”
餘淑蘭停下來,輕咬嘴唇,這個故事沒有講完,直接跳到下一個:“然後我又模仿那個女人的情人的聲音,把她騙出來。我把他們家的車開到他們約好的地方。
我給她一瓶飲料,告訴她是她情人買給她的。她的情人正準備給她一個驚喜,她就相信了,喝完了就動不了了。我把她帶到一個草甸子,把她拖下來,又問她認不認錯。她什麽話也不說。我一生氣就把她壓死了。反正車也沒什麽用,我就把車停就在那兒,把我的痕跡擦幹淨,走到鎮裏坐火車回家了。”
餘淑蘭這個蹩腳的故事講得索然無味,像一杯白開水。既沒有因為憤怒殺人後的悔不當初,也沒有因為精心策劃冷血殺人後的陰沉狠毒的表情。
故事聽得袁徹直打哈欠,隊長直接笑出聲來:
“你是在開玩笑嗎?殺人在你這兒怎麽和包包子剁肉餡一樣輕松?”
袁徹擺擺手:“隊長,我覺得她是頭一次自首,沒什麽經驗。要不咱給她一次機會?”
隊長臉拉黑了一拍桌子:“我們又不是開培訓班的,還包教包會嗎?”
袁徹攤攤手無奈地笑了笑:“您看,隊長生氣了,要不咱們再重來一次?”
兩個人一唱一和的,把餘淑蘭的臉說紅了。她擡起下巴,挺起胸,開口的語氣裏終于有了起伏:“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查。”
袁徹點點頭:“我信。就你那一手就真絕。我相信錢朗和左玲的死你絕對有參與。這個案子的現場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你知道的已經比記者都多了。可讓我們相信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做的。這個有點難。要不這樣,我找一個我們內勤的女警來,你要是能拽得動她。我就信你。”
餘淑蘭嘴角抽動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試試。”
隊長不耐煩地打斷她:“試什麽試?她就是在替人扛。你扛是扛不住的,我告訴你,現在我們警員正去尹麗、賀子桐家裏調查。除非你能替所有人做好不在場證明。”
隊長這劑猛藥見了效,餘淑蘭掙紮着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又被身後的女警按住。
她從進門到現在第一次露出了驚慌的神情,可又很快意識到自己這麽做就是不打自招,臉色變了又變,強自鎮定:
“他們都是受過傷害的人,你們找他們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