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結尾章)
“醒醒,醒醒。”
一個缥缈的聲音近在耳邊,淩宴掙紮着睜開眼。四周全是灰色的硝煙,黑霧遮天蔽日,空氣中飄着濃烈的硝煙味與金屬被燒焦的氣味。
這是戰場。
淩宴渾身是血,迷彩服污濁不堪,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茫然地坐起來,只覺身子變得非常輕。
無奈地苦笑一聲,眼中漸漸有了濕意。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将無休無止的想念與等待,留給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來,舉目四望,天地茫茫,沒有歸處。
垂下眼角,他看着自己的雙手,輕輕嘆息。
“淩宴。”
還是那個聲音。他循聲望去,雙眉倏然一蹙。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身穿荒漠迷彩,有着與他一樣的面容。
是“淩宴”,是這副身體真正的主人!
淩宴怔怔地看着對方,喉結翻滾,幾秒後才開口,“你……”
“我一直想和你說話,一直等着你。”“淩宴”笑起來,神情溫和,“今天終于有機會和你說話了。”
淩宴揣摩着這句話的意思,“你是來拿回身體的嗎?”
“淩宴”眼角一勾,似乎有些驚訝。
“抱歉,去年你在翻越高板牆時摔下來,我醒來後就在你的身體裏了。”淩宴捂着額頭,聲音很疲憊,“我11年前就不在了,忽然占據你的身體,很,很抱歉。你現在拿回去,也是應該的。”
“我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
“淩宴”向前一步,想解釋,淩宴卻已經自顧自往下說,“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回到這副身體裏後,偶爾照顧一下偵察營的營長?他叫葉朝,他……”
語至此,淚水已經決堤。
淩宴摁着胸口,那裏爆發的劇痛幾乎令他窒息。
“淩宴”走上來,輕輕拍他的肩,“我不是這個意思。”
淩宴像沒聽到一般,喃喃自語,“他是個很好的人,最好的軍人,最好的愛人。以後我不能陪着他了,你偶爾,偶爾和他說說話好不好……”
“我……”淩宴蹲在地上,肩膀劇烈顫抖,哭聲喑啞,“我怕他難過,11年前我就讓他難過了一次,現在又要這樣……”
“淩宴”跟着蹲下來,擦拭着他的眼淚,“現在不會這樣,你不會再次離開。”
淩宴茫然地擡起頭。
“這副身體是你的,我不是來拿回身體。”“淩宴”笑道:“你怎麽不聽我說完呢?”
淩宴半張開嘴,眼中皆是震驚。
“淩宴”站起來,将他也拉起來,語氣裏帶着解脫的味道,“如果我說這一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受傷昏迷,你會生氣嗎?”
淩宴不解,“淩宴”笑起來,“我也不希望你受傷,但是只有你受傷了,身體、心魂都變得非常脆弱時,我才有機會接近你,和你說話,把一切都告訴你,讓你不用再因為我而愧疚,不用擔心自己什麽時候會消失。”
淩宴心頭一震,“什麽意思?”
“淩宴”伸了個懶腰,“時間還早,我慢慢告訴你。其實上次你去抗洪時,我就差點告訴你了,但你暈了一會兒就醒了,我只能繼續等待。”
“淩宴”頓了頓,收起笑容,神情漸漸變得嚴肅,看向淩宴的眼神也極其認真,“我要謝謝你,你給了我本不應有的10年生命。”
灰暗的天幕下,幹燥的風卷走血腥與硝煙,“淩宴”摸了摸臂章上的國旗,開始講述這十多年的事。
10歲之前,他膽小懦弱,因為沒有父母、家貧、身體不好而非常自卑,心理也有些陰暗。10歲的冬天,他感冒發燒,在家裏拖了幾天後陷入重度昏迷,社區醫院束手無策,爺爺無錢将他轉去大醫院救治,慌亂之下找來走街串巷的老中醫,對方把脈之後,搖頭離去。
就在街坊都覺得他沒救了之時,他忽然醒來,休息一個多月,身體好了,性格也逐漸變得開朗。
“當時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感覺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淩宴”說:“不再自卑,也不再以陰暗的心理去揣摩別人,變得上進、愛鍛煉、樂觀,還有了夢想——我想參軍,想穿上軍裝,想當特種兵!”
“有什麽在影響着我,後來我才知道,影響着我的是你。”“淩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翼,“很多事情,我也是在生命走到盡頭後才知道,但我爺爺可能早幾年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淩宴心下駭然,“你的意思是,這10年來我一直在你身體裏?怎麽可能?”
“剛知道時,我也無法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淩宴”聳了聳肩,“你犧牲的時候,正是我病入膏肓之時,心魂脆弱,算個将死之人。因緣巧合,你來到我身體裏,卻沒有立即醒來。犧牲時,你一定有非常強烈的求生欲,這種求生欲影響了我,我撐了過來,這麽多年裏一直被你的潛意識所影響、所改變,想有個強壯的身體,想為國而戰。”
“淩宴”笑道:“我活成了你的樣子。”
風聲漸遠,淩宴捏着眉心,“竟然有這種事,那這身體……”
“這身體是你的,我要不回來。”“淩宴”的眼神并無哀傷,反倒有種自認幸運的豁達,“10歲時,我的壽命就盡了,是你的到來讓我活下去。也是你,讓我真正活了一次。以前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的身體為什麽偶爾會不聽使喚,顯得那麽不協調,劇烈運動時會摔倒,在新兵連老是無法完成作訓動作……死去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因為同一個身體裏,有我們兩個人。”
淩宴深呼吸一口,眉頭緊蹙,艱難地消化着這離奇的信息。
“淩宴”又說:“我爺爺有些迷信,覺得我10歲那年‘渡了劫’,後來性格大變,一定是祖上積德。老一輩嘛,可以理解。16歲時,爺爺找來一個道士為我看相,我自己不在意這些,沒有聽道士給爺爺說了什麽。死去之後我才知道,爺爺應該在那時候,就知道了你的存在,也知道我是因為你而活下來,知道我總有一天會離去。”
淩宴想起老人見到自己時的反應,心底驀然發酸。
“淩宴”在他額頭上輕輕點了點,“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知道你會擔憂,所以我不敢進入輪回,我一定要告訴你真相,你不再擔心,不再愧疚,好好活下去,我才能安心離開。”
淩宴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眼前的“自己”。
“淩宴”長舒一口氣,又笑了,“剛才的爆炸讓你受了傷,彈片飛入身體,失血較多,萬幸的是沒有傷及內髒,你會好起來的。醒了之後,你也許會以為我們的對話是你做的一場夢,還是無法放下心結。我在你宿舍的枕頭裏放了一塊牛皮糖,你回去找找,如果找到了,就相信我說的話,和你的心上人一起,好好活着。”
“淩宴”神情再次變得認真,“我要走了,謝謝你給了我10年不一樣的人生,謝謝你替我向爺爺盡孝,我很幸運,沒有遺憾。”
說完之後,“淩宴”轉過身,戰地硝煙越來越濃,幾乎遮掩住他的背影。
淩宴伸出手,想拉住他,卻只見他挺拔的身姿在指間消逝。
濃煙滾滾,天地墜入黑暗。
葉朝在戰地簡陋的手術室外等了4個小時,門打開的一刻,心髒緊得近乎碎裂。
醫療團隊的負責人眼裏全是紅血絲,語氣卻非常鎮定,“彈片全部取出來了,沒有傷到內髒,還沒醒,但沒有生命危險。”
葉朝扶着額頭,心頭的那股力量卸去,身體突然脫力,險些暈倒。
醫生扶住他,“葉營,這段時間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葉朝穩住身體,擺了擺手,“不打緊,我能去看看淩宴嗎?”
“能。馬上轉移去病房。”醫生揉了揉太陽穴,轉身欲走,“葉營,我這就不跟你多說了,還有傷員等待救治,我得馬上回去。”
葉朝立正敬禮,“辛苦了。”
淩宴側躺在病床上,背上全是紗布與繃帶。葉朝輕輕摸着他的臉,低聲喚道:“糖糖,糖糖……”
心中酸楚,手術時擔心淩宴撐不過來,如今又害怕淩宴醒來後,已經不是他的糖糖。
命運叫人唏噓不已。
病房裏沒有其他人,葉朝牽住淩宴的手,顫抖着挪至唇邊。
十幾年前,淩宴曾經趁他“睡着”親吻他的指尖,他知道的。
淩宴給予他的愛,他全部知道。
指尖輕輕一抽,他猛然擡起頭,聽見淩宴低啞地叫着:“朝朝哥哥。”
淚水陡然滑落,他沙啞地回應:“糖糖。”
糖糖,你快醒來啊!
淩宴皺着眉,唇角一顫一顫,不停喊着“葉朝”和“朝朝哥哥”,葉朝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時間變得格外安靜,像林間細細流淌的小溪。
漫長的等待之後,淩宴睜開眼,葉朝的倒影烙在他眸底。他眼睫輕顫,低聲喊道:“葉朝。”
葉朝的目光籠罩着他。
葉朝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
他聽見葉朝像以前一樣喚他——
“糖糖。”
尾聲
淩宴只在病房待了一天半——戰地條件有限,病房必須留給更需要的人。葉朝扶着他回到宿舍,他蹲在床邊,緊張地将枕頭翻過來,拆掉枕套,拉開枕芯的拉鏈,翻翻找找,果然在棉花裏發現一個用糖紙包好的牛皮糖。
那個“夢”,是真的。
而那個“淩宴”,終于可以安心地進入輪回。
醫生将葉朝險些在手術室外暈倒的事告訴蕭牧庭,蕭牧庭頭一次擺起少将的架子,命令葉朝放下手上的工作,好好休息幾天。
葉朝面露猶豫,蕭牧庭笑道:“你的通訊員還傷着,平時都是他照顧你,這回你也去照顧照顧他吧。”
休息的幾日,葉朝寸步不離淩宴,幫他擦洗身子,扶着他活動腿腳,甚至執意喂他吃飯。
淩宴說:“我能自己吃。”
葉朝搖頭,“但我想喂你。”
淩宴把從“淩宴”處聽來的事原原本本告訴葉朝,葉朝沉默了很久,笑着揉他的頭發,親吻他的額頭,“以後咱們像他說的一樣,好好生活。”
淩宴環住葉朝的腰,埋在葉朝肩上,“我好想你。”
葉朝輕撫着他的背,吻他的耳垂,用溫柔的聲音給他最堅決的誓言。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異國黃沙紛飛,戰火遍地,愛情渺小如塵,卻是彼此唯一的救贖。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就寫到這裏,番外一已經想好,是一坨甜肉,過幾天更
後續還有幾個番外,更新的時候會在微博上提醒,平時會在微博上掉落日常段子(可能看過我其他文的朋友知道,完結之後我愛寫日常甜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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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陪我寫完這篇文,喜歡的話請在文案那層樓戳一戳“鮮花”,算是支持這篇文,謝謝啦!
不知道有沒有朋友會寫長評給我,微博和這裏都行,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