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批維和部隊交接後不久,戰士們從附近的村莊裏救出二十多名失去親人的孩童,其中傷勢較重的已被送去總部醫院,傷勢較輕的暫時留在營裏,由大家輪流照顧。
淩宴雖是偵查兵中的一員,但同時又是通訊員,得時常跟在葉朝身邊,外出巡邏的時間不如其他偵察兵、特種兵多。葉朝似乎有意不讓他離太遠,給的任務也多是在營裏站崗,或是去醫療團隊、後勤小組打打下手。
營裏的孩子都喜歡他。沒事的時候,他經常抱一個牽一個,做鬼臉逗這些飽受戰争摧殘的小孩笑。
戰地條件艱苦,各類供應都有嚴格的限制。營區尚未通水,戰士們每天都要開着軍卡去幾十公裏外運水。淩宴跟過幾次,沿途全是破敗的房屋、被制作成炸彈的汽車,觸目驚心。
深知取水不易,但仍想偷偷給葉朝多留一些。
去廚房幫忙時,也會悄悄給葉朝多夾蔬菜。
邵飛有次發現了,笑道:“淩小宴你這樣不對!”
“我是我們首長的通訊員。”淩宴抱着一個2升的瓶子,理直氣壯,“我為他着想有什麽不對?”
邵飛眉毛挑得一邊高一邊低,片刻後左右看了看,也抱起一個2升的瓶子。
淩宴:“你幹嘛?”
“我是我們隊長最喜歡的兵。”邵飛現學現用,“我也要為他着想!”
荀亦歌在一旁聽得翻白眼,“我敢打賭,葉營和蕭隊都不希望你倆為他們偷水。”
“首長不知道。”淩宴說:“我不會讓他發現,而且2升不算多。”
邵飛猛點頭,“2升又不多。”
淩宴撇下眼角,眸光柔柔的,“我只是想他過得稍微舒服一些。”
“舒服”一詞在戰地幾乎不存在,葉朝負責全營的安全,事無巨細都得親自過問,每天晚上和蕭牧庭一起清點人數,數量對上了才安心。白天連軸轉,夜裏也睡不安生,恐怖分子、反政府武裝分子經常在夜裏發起進攻,火箭彈隔三差五往營裏飛。每次半夜出事,葉朝都得迅速反應,幾小時忙下來,眼裏全是紅血絲。
淩宴一見葉朝就心痛,明明自己也累得快撐不住,還是會強打精神燒些熱水,讓葉朝擦臉洗手,再拿藥酒給葉朝按摩。
葉朝喊得太多,用嗓過度,聲音很沉很沙,一次笑着給淩宴說了句“謝謝,去休息吧”,淩宴心裏就像落了一片細小的砂石,被不輕不重地磨蹭。
連日忙碌,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那種事”,生理欲`望也被戰地的緊張與壓抑蓋了下去,這一聲喑啞的“謝謝”卻像一把鑰匙,将那些見不得人的愛欲匆匆放出。
淩宴的耳尖紅了,下面又熱又脹,收起藥酒瓶快速離開,暗罵自己是個禽獸,居然到了聽見葉朝的聲音也能起反應的程度。
想與葉朝做的心情,已經讓他招架不住。
可是戴上印有國旗的臂章,戴上象征和平的藍盔,他清楚地明白,現在不是耽于愛情的時候。
來到陀曼卡一個月後,營區遭遇了一次比較嚴重的恐襲。
當時葉朝與蕭牧庭前往聯合國維和總部,與其他維和部隊的長官商讨合作事宜,獵鷹的特種兵和部分偵察兵在外執行任務,恐怖分子揪準了這一時機,接連發射火箭彈,甚至将裝有炸彈的汽車刷上UN字樣,飛速撞向中國營。
在營內戒備的幾乎都是實戰經驗不足的年輕士兵,淩宴放下孩子就沖向裏層防禦工事,臨危不亂,冷靜而克制地指揮大家将戰車開至門口,再以最快的速度将組合式沙箱堵在外圍。
不要命的恐怖分子發動自殺襲擊,裝滿迫擊炮的汽車炸彈猛力撞向沙箱,氣浪将箱體掀至半空,黃沙漫天飛舞,近處的幾名戰士被震暈,所幸傷勢不重。
若不是淩宴的果斷,汽車炸彈将直接闖入營中,後果不堪設想。
穩住第一波攻擊後,戰士們各自回到哨位,與營外的恐怖分子對峙,直到特種兵們火速回援。
當天傍晚,蕭牧庭點名表揚淩宴,直接跟葉朝要人,邵飛在一旁喜氣洋洋地附和,“淩小宴,你來吧!上次我不是說覺得以前認識你嗎?哎,我想錯了,我不是認識你,是在我們大隊的紀念堂見過你的名字,這才覺得熟悉。原來我們大隊曾經有一名和你同名同姓的戰士,你以後一定會和他一樣優秀!”
淩宴非常尴尬,瞄了葉朝一眼,看見葉朝繃緊的下巴線條。
蕭牧庭眼神一變,忽然收住話題,目有深意地看了淩宴一眼,溫聲說:“不急,現在我們還是把心思放在維和上吧。”
黃昏的金光灑下來,中國營像一座荒漠中的孤城。淩宴忐忑地跟在葉朝身後,上了一處位置較高的平臺哨位。
葉朝虛目看着遠方,平靜地說:“邵飛說的那位‘淩宴’,是我的戰友。”
淩宴心頭一緊,雙手撐在扶欄上,不知該作何反應。
“11年前,他在任務中犧牲。”葉朝頓了頓,聲音一低,溫柔而沙啞,“我很想念他。”
淩宴低着頭,難言的酸楚與情動在胸腔中撞擊,手機泛出青白色的骨節,喉嚨灼熱難忍。
“我很想念他。”葉朝重複了一遍,“我想他能回到我身邊,靈魂也好,或是單單到我夢裏來也好。”
眼淚吧嗒一聲落下,淩宴慌忙擦拭。葉朝側過身子,“怎麽哭了?”
“我……”淩宴捂着眼睛,慌不擇言,“心,心裏難受,看到那麽多人因為戰亂失去家園,心裏很不舒服。”
葉朝微怔,旋即寬容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适可而止地打住剛才的話題,輕聲說:“今天辛苦了,回去吧。”
接下去的幾日,大家默契地沒有提到獵鷹的淩宴,邵飛似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幾天都沒主動找過淩宴。沒人約架,淩宴陪孩子們的時間多了起來。語言不通,他便拿着小石頭在沙地上用畫畫的方式與小孩交流。
一天,葉朝從工兵部隊回來,正巧看到淩宴蹲在地上畫小人兒。孩子們叽叽哇哇地說着聽不懂的話,淩宴讓他們乖乖排隊,每人都有份。
葉朝想,什麽是每人都有份?
淩宴一邊比劃一邊說:“我都畫,不會少了誰,別推別擠,你們都是我的模特!”
葉朝一怔,“模特”這個詞如有千斤重量,壓在他心頭,令他難以動彈。
一切都想起來了。
筆記本上那個熟悉的姿勢,分明就是十幾年前他被逼作模特時,親自擺予淩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