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淩宴心口一緊,手心頓時滲出冷汗,目光躲閃,有些驚慌地說:“啊?我猜的……咱們營的一連不就是精英連隊嗎?推測下來獵鷹的精英中隊也可能是一中隊,但特種部隊任務比常規部隊重,不該只有一支精英中隊,所以二中隊應該也是精英中隊。”
葉朝一言不發地看着他,他握緊雙手,盡量将驚色與忐忑收起來,十分刻意地揚起唇角,畫蛇添足道:“嗯那個,我們偵察兵都向往特種部隊呀,訓練休息時經常聊一聊獵鷹,讨論獵鷹的戰士怎麽訓練、怎麽編隊。唔,亦歌一門心思想去獵鷹,說以後去了獵鷹還要争取進一、二中隊,因為是精英戰隊……”
葉朝眸光更暗,“是荀亦歌告訴你一、二中隊是精英中隊?”
糟!淩宴咬着牙根,方覺太過緊張,又說錯了話。
戰士決不能打聽保密部隊的事,他居然一時嘴快,給荀亦歌安了一項莫名其妙的罪名。
正要解釋,又聽葉朝道:“是他告訴你,還是你自己猜?”
“啊?”冷汗直流。
“剛才你說是你自己猜的,後來又說是荀亦歌告訴你。”
淩宴險些咬到舌頭,“我……”
“前後矛盾。”葉朝的目光很深,像看不到底的泉。
淩宴溺在他的眼神中,愣了三秒才回過神,立即嘿嘿笑了兩聲,假裝坦然,“我這不是緊張了嗎?一緊張腦子就有點亂。首長,我剛才說錯了,其實一、二中隊是精英中隊的事是我們很多兄弟一起猜的,因為大家都想去獵鷹嘛!”
葉朝沉吟片刻,“大家包括你嗎?”
淩宴有點懵,“我?”
“想去獵鷹的話,應該在一連刻苦訓練,為什麽要跟着我當一名通訊兵?”
葉朝語氣平平,但淩宴聽得頭皮都快炸了,簡直是一句說錯,後面接連跟着錯,若不及時打住,不知道還會牽出多少疑點。
他悄悄深呼吸一口,努力讓心跳平緩下去,看着葉朝的眼睛說:“首長,我剛來給您當通訊員時,您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是嗎?”葉朝想了想,是真記不得了。
“那時我的回答是,因為我崇拜您,我想跟在您身邊。”說完這一句話,淩宴突然平靜下來,目光真誠炙熱。
因為從小到大,他對葉朝的愛慕裏都有崇拜的成分,這是一句掏心的真話。
而他最擅長的,就是坦率直白地告訴葉朝——我愛你。
葉朝凝視他的眸子,神情幾無波動,半分鐘後微側過身,“時間不早了,去休息吧。”
這天晚上誰都沒睡好。
淩宴有些不安,拼命回憶與葉朝相處時還有沒有說過什麽露馬腳的話,半夜起來開了盞小臺燈,逐條回憶哪些有關獵鷹的細節是現在的他不應該知道的。再次躺在床上時又自我安撫,覺得正常人就算有所懷疑,也不會往魂穿、重生這種違背科學的事上想。
葉朝輾轉反側,淩宴剛才的眼神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太像了!
若不是親眼見過、親手抱過愛人殘缺不全的遺體,他幾乎要以為看着他的是放在心尖上寵愛的糖糖。
“淩宴”不是常見的名字,重名已算稀奇,居然連眼神也出奇地相似。
淩宴竟然還知道獵鷹的一、二中隊是精英中隊,而後面的解釋明顯是在撒謊。葉朝在黑暗中揣摩着,心酸自語道:“是你回來了該多好。”
半夢半醒間,葉朝夢到20歲時的淩宴了。
淩宴渾身硝煙的味道,迷彩破了,臉上全是灰,跟炮彈似的撲進他懷裏,眼裏盈滿淚花。
“葉朝,我回來了!我還活着,我好想你,好想你!”
葉朝捂着額頭和眼睛坐起來,沙啞低沉地喊出一聲“糖糖”時,眼淚打濕了指間。
這天以後,淩宴更加小心,也更加心急。
雖然決定再等半年就告訴葉朝真相,但是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在這半年之內搞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重生在一個同名同姓年輕人的身上,弄明白身體的原主人到那裏去了,為将來排除後顧之憂。
他原以為既然重生這種怪力亂神的事都能發生,那在夢裏或是其他自然靈性高的地方可能會遇到那個“淩宴”,但遺憾的是,“淩宴”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也沒有任何人、鬼、神來告訴他未來會怎樣。
日子在焦慮中一天天地流逝,但是焦慮中有光。
葉朝是他的光。
單是能夠寸步不離陪着葉朝,就足以令他心裏溢滿幸福與快樂。每次看着葉朝,喊出“首長”兩個字時,心裏都是亮堂的。
葉朝經常去一連,淩宴跟着去,然後混在隊伍裏和大家一起訓練。如今他與葉朝的關系已經拉近不少,去年在靶場,他知道葉朝在身後,卻不敢求葉朝指導,現在卻能笑嘻嘻地湊上去,将自己的步槍遞到葉朝手裏,乖巧地說:“首長,我據槍姿勢好像不對,您演示一下給我看好不好?”
葉朝笑了笑,立姿據槍,展示了一次無依托射擊。
淩宴拿回槍,不讓葉朝走,“首長,您看我打幾次靶行嗎?”
葉朝寬容地點頭。
淩宴開了幾槍,姿勢不對,環數不佳——他故意的。
太了解葉朝,知道葉朝看到奇怪的據槍姿勢會忍不住糾正。
果然,當他将槍放在身邊,可憐巴巴地看着葉朝,做出一副“不知道哪裏有錯”的表情時,葉朝無奈地嘆了口氣,從後面擡起他的手,一邊糾正姿勢一邊說:“肩膀放松,不要繃着,剛才你太緊張了,優秀的槍手是以骨支撐,不是以筋肉支撐。這樣試試,先找找感覺。”
他心裏歡喜,葉朝身上極淺的煙草味飄入鼻腔,就那麽輕微的一絲,就讓他渾身酥麻。
情迷間扣動扳機,成績比之前還糟糕。
葉朝沒有生氣,反倒和氣地安慰道:“沒事,再練練。剛才讓你放松,不是讓你把身子軟下去,手擡起來,對,就這樣……”
淩宴纏了葉朝一會兒,心裏跟填了蜜似的。但他沒忘了分寸,适可而止地停止“胡鬧”,打了一槍完美的10環,轉身敬禮,大聲喊道:“謝謝首長!”
葉朝囑咐一句“好好練”,就走去指導其他戰士。
有次荀亦歌說:“每次聽見你叫‘首長’,我都得掉一地的雞皮疙瘩。”
淩宴不明就裏,“啊?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膩呗!”
“?”
“你自己沒發現?”
“發現什麽?”
“你那個‘首長’喊得啊,啧啧啧,跟從糖水裏擰出來似的。”
淩宴縮了縮肩,覺得自己應該收斂一下,傍晚去後山練習用不帶情緒的語氣念“首長”,喊了幾十聲,自以為還成,回宿舍一看到葉朝,脫口而出的又是那種滿心歡喜的“首長”。
好在葉朝似乎并不反感,還沖他溫和地笑了笑。
深秋,一個電話從偏遠小鎮打來。淩宴握着聽筒,神情凝重,片刻後道:“我知道了,馬上去請假。”
那個“淩宴”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病危,想在離開之前見孫子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