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葉朝沒有回頭。部隊紀律嚴明,不允許戰士列隊時東張西望。可是就算不看,他也能想象出淩宴此時是什麽模樣。
挺拔的身姿,明亮的雙眼,上翹的唇角挂着自信的笑。
這個從小黏着他的家夥,竟然放棄光明的前途,追到了軍營中。
隊列解散,新兵們各自跟随班長向自己的宿舍走去,葉朝站在原地,往後側過身,無奈有,驚喜亦有,眼中沉靜無瀾,心潮卻陣陣澎湃。
目光相觸,淩宴微微擡起下巴,大步走來,笑容越來越明顯,連眼角都滑出動人的淺光。
“葉朝!”
那聲音與剛才幹脆利落的“到”不同,夾雜着歡喜的想念,甚至聽得出一絲甜膩膩的撒嬌。
葉朝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眼神柔軟,心中想罵“跑這裏來幹什麽”,出口的卻是溫柔的“來了?”
淩宴終于跑到他身邊,情熱似火地看着他,“記得初中畢業那年我給你說過的話嗎?”
葉朝的眉梢輕動,只見淩宴筆挺地站着,“我跟你告白,你說不可能。我說,‘那我就追到可能為止’。葉朝,我來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葉朝錯愕,扶了扶眉心,知道事已至此,不可能再将淩宴趕回去,凝視片刻,嘆息道:“怎麽痩了這麽多?”
淩宴眼睛一亮,“是不是還黑了一些?”
“嗯,怎麽回事?”
“苦練體能呗。”淩宴身子一偏,特別不見外地撞在葉朝身上,順手一撈,摟住葉朝的腰,“哎跟你說,為了入伍,我幾乎練掉一層皮!”
新兵連寬闊的營壩上,淩宴絮絮叨叨講着自己這幾個月是怎麽過的。先是感情受挫頹廢了一段時間,後來突然振作,放棄央美的入學資格,跟家裏人講了自己的人生規劃,跑去雲貴高原苦練體能,最後靠外祖父走了些關系,分到目前這支部隊。
淩家對子輩孫輩向來寬容,淩宴當初選了藝術的道路,淩家長輩全力支持,如今想要入伍,淩母雖牽腸挂肚,終究還是遂了獨生子的意。
葉朝聽完後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各種想法摻雜在一起,最多的大約是心疼。
淩宴已經為他做到這種份上,就算他鐵石心腸,對淩宴一點感情也沒有,也不可能冷臉相向,何況他對淩宴的喜歡不比淩宴給他的少,只是性質截然不同。
沉默了一會兒,葉朝本想說兩句調節氣氛的話,淩宴卻在他胸口不輕不重地砸了一拳,笑道:“葉朝,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別自己打自己啊。”
葉朝挑眉,“嗯?”
“上次我不是來找你做`愛嗎?”淩宴說得毫無羞色,坦蕩至極,“如果你答應了,我的心願也算了了,回去後會老老實實地念大學,以後咱們怎麽樣,還當不當得成朋友,只有老天知道。但是你不答應我,我拿着潤滑油來,回去時連封都沒開,我心裏過不去。”
葉朝抿着唇,又聽淩宴說:“沒和你做過,我不能從你的世界裏走出去,我不甘心!”
營壩旁的黃角樹上傳來夏日最後的蟬鳴,葉朝無言以對,半晌後将手掌壓在淩宴後腦上,只說:“在哪個宿舍?我回去收拾一下,等會兒來找你。”
“你隔壁的隔壁。”淩宴趁機在他手上蹭了兩下,回頭笑道:“你來幫我疊被子嗎?”
葉朝想,可不止是疊被子。
淩家富庶,淩宴幾乎從未做過家務,除了年幼時體弱多病,在生活上沒有吃過其他的苦,待人處事雖然沒有富家子的做派,但內裏仍是個享慣了福的小少爺。
葉朝出自高門,葉家地位雖比淩家高,但家中叔伯兄弟全是軍中人,葉朝在那種環境中長大,自然比淩宴更能吃苦。
他擔心淩宴太累太辛苦,自打重見淩宴的一刻,就打定了處處照顧的主意。
新兵連訓練強度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兩人不在一個班,葉朝想着淩宴小時候身子弱,訓練時老是提心吊膽,時不時往他班上張望。
訓練場上有個風吹草動,哪班的菜鳥曬暈了,哪班的吊車尾受傷了,葉朝都要緊張好一陣,生怕出事的是淩宴。
淩宴知道後樂呵呵地說“怎麽可能是我,我才沒那麽弱”,沒過多久卻真被擡進醫務室。
葉朝請了一下午的假,守在淩宴床邊哪也沒去。
淩宴沒跟葉朝講暈倒的真正原因,只說早飯吃得太少,能量有點不夠。
葉朝後來自己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又氣又心疼,恨不得打淩宴一頓,再打個包丢回去。
淩宴平常嘻嘻哈哈的,和誰都能玩到一塊兒去,在班裏人緣極好,看起來有點沒心沒肺,像個傻白甜富二代,心裏卻無比清楚想要什麽——三個月之後,和葉朝去同一支連隊。
葉朝一到新兵連就是首屈一指的尖子,離開新兵連後一定會去偵察營裏最好的一連。淩宴想跟着他,所以才會獨自加練,累至昏迷。
葉朝沒辦法給一個認真努力的人潑冷水,何況這個人是淩宴,何況淩宴是為了他才這麽做。
思來想去,他只能在所有能夠自己支配的時間裏陪着淩宴。淩宴要加練,行,他在一邊護着指點着。淩宴累得渾身難受,四肢乏力,他扶着摟着,甚至蹲在地上,給淩宴按摩小腿。
他很矛盾,明知不該幫助淩宴靠近自己,但又沒有辦法不讓自己成為淩宴的依靠。
自從7歲那年将小小的淩宴背在背上,他就成了淩宴的依靠。
冬天,下連的日子到了。淩宴如願與葉朝一起分入偵察營一連,同一個班,同一間寝。
葉朝睡上鋪,淩宴睡下鋪。
西南的冬天陰冷潮濕,寝室裏沒有暖氣,淩宴有時冷得發抖,葉朝就将他的手攏到嘴邊,輕輕呵氣。
洗衣房沒有熱水,葉朝便将淩宴的迷彩拿進自己的盆子裏一起洗。淩宴抿唇微笑,雙手背在身後,歪着頭看葉朝。葉朝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頭道:“幹嘛?”
“不幹嘛。”已經成年了,淩宴笑起來卻還是如少年一般純真,“就想你這麽疼我,為什麽就不能從了我呢?”
葉朝黑了臉,淩宴立即改口,“口誤口誤,我剛才是想說‘為什麽就不能讓我從了你呢’?”
葉朝甩他一臉水,“回屋待着去。”
淩宴偏不,“我就要在這兒看着你。”
葉朝迅速洗完衣服,兩手凍得通紅,晾好衣服後被淩宴握住,溫熱的氣息鋪灑在手心。葉朝出神地看着淩宴,說不心動是假的。
淩宴呵了一會兒氣,探出舌尖,在手心挑`逗般地舔了舔。
葉朝:“……”
淩宴吧唧一下嘴,湊到他耳邊說:“葉朝,我真想舔你。”
葉朝頭皮都麻了,将他推開,沉着臉道:“淨亂想!”
“這不叫亂想,叫夢想!”淩宴被推開又攆上來,“人都得有夢想,對吧?”
“你的夢想就是舔……”葉朝咬到了舌頭,實在沒法說出“舔我”。
“唔。”淩宴托着下巴做不好意思狀,“确切來講,應該是睡你。”
葉朝臉更黑了,伸手要揪他的後領,他不但不躲,還湊近讓揪,順勢膩着嗓子說:“葉朝,咱倆談一個呗。”
葉朝無法兇他,連“滾蛋”都說得情深款款。
開春後,西部戰區獵鷹特種大隊的選拔通知下來了,各個連隊的優秀戰士都有資格報名。葉朝雖然是列兵,但已是一連最受關注的戰士之一,連長親自将報名表遞到他面前,他卻以“還想再磨練一年”為由拒絕。
連長會錯了意,以為他對自己的實力信心不足,又打心眼裏覺得他踏實,誇獎鼓勵一番,又道:“沒事,那就明年再參加。這一年再積累積累,明年争取拿它個比武頭名!”
葉朝笑了笑,敬禮道:“是!”
晚上一起加練障礙體能時,淩宴問:“你今年真不參加?”
“真不。”葉朝說:“明年再去。”
“為什麽啊?你又不比別人差,浪費一年太可惜了。”
葉朝看了看他,沒說話。
他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是因為我?”
葉朝還是沒回答,但在淩宴眼裏已經等于默認。
“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內疚。”淩宴抱着頭晃來晃去,“哎,你不用考慮我,我……”
“這才第一年,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不放心。萬一你有個什麽事,我去了獵鷹,就沒辦法回來照顧你了。”葉朝聲音很沉,每一個字都敲在淩宴心髒上。
“反正獵鷹每年都有選拔,我明年再去好了,到時候你在這裏也算熟悉了,再熬半年,就能退伍了。”
“等等!”淩宴說:“誰跟你說我明年要退伍?”
“義務兵期限兩年。”
“我可以轉士官啊!你要去獵鷹,我就不能去嗎?我也要去!”
葉朝眼神漸深,有些話不太适合說出口。比如你不可能通過獵鷹的選拔,比如就算通過了,你這身體也扛不下特種部隊的魔鬼訓練。
淩宴上前一步,“怎麽,不信啊?”
葉朝揉揉他的腦袋,“特種部隊不适合你。”
“怎麽不适合?我靈活,聰明,只是體力暫時還不太行。”淩宴誇起自己來絲毫不臉紅,“訓練一年,我就不信體力還提不上去!”
葉朝不想打擊他,他卻越說越來勁,最後單方面下結論道:“要不這樣吧,明年如果我選上了,你就……”
“答應和你處對象?”
“不不不!”淩宴搖頭,“這個獎勵太重了。”
說完貼了上來,額頭在葉朝肩上蹭了蹭,軟軟地說:“如果我選上了,你就和我做一次好不好?”